第18章

018

北風呼嘯,祭鈴悠揚。

清脆的搖鈴聲穿過前院,落在門窗上。光影搖晃,透過那一朵朵精細的雕花。

戚師師緊閉着眼,兩手抱住少年的後背,任由對方将自己抱起。

姜朔的力道很大。

許是常年在戚家做苦力的緣故,他的力氣要比裴俞章大上許多,手臂與後背處的壘塊也很結實。不用她用力,便能摸到對方後背與腰身處的壘塊。它堅實,堅硬,帶着一種無可比拟的野性與韌勁。

對方邊親吻她,邊抱着她來到桌前。

此處并無床榻,只有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姜朔随意用衣袖将桌面拂淨,而後将她溫柔地平放上去。

那桌面不高不低,恰好能容得戚師師平躺。

自後背傳來冰涼的觸感,她心中緊張,攥着對方的領子喚了聲:“姜朔。”

少年就這般被她半拉下.身,上半身傾彎下來。

“姜朔,”她抿了抿唇,小聲道,“我害怕。我們……”

戚師師剛說了一聲,不知從何處遽然傳來一陣銅鈴聲響,将她的話語打斷。

緊接着,有人拖長了尾音,出聲念起悼詞。

前院的法事做得聲勢浩大,似乎為了陪襯出亡者顯赫的出身與地位。

一聲一聲,一道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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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鈴聲與悼詞交織着,撲湧至戚師師耳畔。

話語在唇齒間打了個結,又被她心驚膽戰地咬出來。

“姜朔,我真有些怕。”

“不要怕。”

少年低下頭,吻她的唇,“這裏只有你我,只有大小姐與朔奴。”

“朔奴會讓大小姐,很開心很開心的。”

微潮的一句話,仿若引誘。

趁着戚師師出神之際,窸窣一道聲響,

姜朔扯開她聖潔的孝衣。

北風呼嘯,素白的衣料簌簌而下,像是一片純潔忠貞的雪。

搖搖晃晃地墜入這一場春夜的前兆。

她平躺在那裏,後背的冷意讓她稍稍打着顫,牙關也不自禁地顫栗。她冷,更害怕,眼角處淚痕未幹,眼前水霧與光影交織着——

少年便就在這一片薄霧中,俯壓下身來。

他身上的衣袍已去。

黑色的衫,施施墜在地面上,與她潔白的孝衣交纏着,分外暧.昧。

只一眼,戚師師便看見他胸膛上的刀痕。

那是一道長長的疤痕,自他小腹處一路沿下,穿過一道又一道壘塊,從他的腰間延展。

戚師師并不知他是何時受的傷,看着這一道有些可怖的傷疤,心底隐隐心疼。

她知曉,因為要為裴俞章取血,又時常在府中做那些苦活兒,他會經常受傷。

卻未想到,他身上有這樣長的一道傷口。

目光落在其上,尚發着愣,忽然一只手輕輕将她的眼睛捂住。

“莫看。”

他道。

“醜。”

他的掌心,俨然有一層繭。

戚師師搖搖頭,反駁:“不醜。”

少年覆蓋在她雙目上的手明顯一頓,片刻之後,耳畔又落下一聲。

“是麽?”

他的聲音中,隐約帶了些笑,聽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吓到你了麽?”

以往,姜朔陪着她時,大多都在夜深人靜之刻。天色昏昏,屋內也未燃起明亮的銀釭,一道道簾帳遮掩着,叫戚師師看不清身前之人的異樣。

她從未看見過朔奴身上的疤痕。

她從未與姜朔這般,“白.日.宣.淫”。

戚師師搖搖頭,“沒有。”

她說的是實話。

戚師師并未被吓到,一眼望過去,入目一道蜿蜒的傷痕,微驚之餘,她還覺得心疼。

“朔奴。”

她抿了抿唇。

“我不害怕,松開手讓我再看一眼,好嗎?”

她說得懇切而鄭重。

姜朔的手指在她眼皮上僵了一僵,猶豫少時,終于聽着她的話移開。

是舊傷。

傷口并不寬,不像是刀砍的,似是某種尖銳之物所致,傷痕很長。

戚師師的呼吸一下頓住。

想這傷口,應當是在他入戚府前便有的,她知曉朔奴先前過得慘,卻未想到他竟過得如此凄慘。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姜朔時的場景。

少年渾身是血,躺在轉角處,自一側傳來紛雜的議論聲。

“這是誰,怎麽渾身是血,好慘啊。”

“是他啊……我知道他,他是那風月院的賤奴。原是在後院打雜的,因生得有幾分姿色被權貴所看中。這本是他一個賤籍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誰知,他竟還不領那貴人的情。好一番反抗,直将那權貴觸怒,領出來亂棍打死。”

大雪紛紛而下,覆在他微微顫抖的睫羽上。

身前,少年眼睫亦微動。他眼底有情緒伴着光影搖晃,令人看不太真切。

心中一陣刺痛,戚師師呼吸屏住。

“怎麽弄的?”

“何人傷的?”

這麽長一道口子。

“是用什麽傷的?”

她心中急切,一連問了好幾聲。

對方卻不答,言語微頓之間,面上竟有了幾分玩味。

“姜朔,你為何不說話?”

看着他不答反笑,戚師師有些生氣了。

她忍不住推了身前之人一把。

少女雖嗔怒,但總歸未使多少力,胸膛前沉悶一聲響,姜朔跟着低頭。

“大小姐。”

“你這是在,心疼我麽?”

朔奴低低笑。

他冰涼的手指撫摸着她的腰窩,又一路沿上,輕劃過少女曼妙的身形,勾纏着她肚.兜的綁帶。

無端的觸碰,讓戚師師抖了一抖。

無法克制的顫栗,蔓延周身,又卡在嗓音裏。

她擡起頭,望向對方。

四目相觸,視線也燙了一燙。片刻,戚師師認真點頭。

“嗯。”

她是……在心疼他。

在心疼他的傷口,在心疼他的苦難。

在心疼他先前所遭受的種種。

日影徐徐,穿過屏窗,于戚師師面上投落下清淺的影。

她眸光亦清淺,像被陽光灑滿的湖泊,生機又溫柔。

毫無征兆地。

姜朔一整顆心突然塌陷下去。

微風晃蕩,少年整張臉眷戀地埋在她脖頸處,聲音也變得低啞缱绻。

“師師,你別這樣。我會……”

會什麽?

她眨眨眼。

姜朔深吸了一口氣,又将綿長的氣息緩緩吐出來。

“沒什麽。”

他的眼睛濕漉漉的,像小狗。

眼尾卻描着淡淡的緋色,格外昳麗誘人。

朔奴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戚師師知道。

以往他是未曾打扮,現下稍一收拾,竟讓她驚覺——一直跟在自己身側的少年,竟有如此美貌。

就連茯香,有時見了他,也會面上生羞,直道他近日越發古怪了。

也難怪那些青.樓客會欺淩他,妄想将他占為己有。

正思量間,對方已徹底壓下來。他的面容被日色傾照,有幾分像裴郎。

惦念起裴郎,戚師師心中仍生愧意。

姜朔太過了解她,瞧她面上這般,少年心中也猜想出了個大概。他拾起墜在衣袍邊的發帶,手指打了個纏,而後徑直蒙上她的雙眸。

眼前驟然落了一層霧,叫戚師師心中慌張,忍不住喚:

“朔,朔奴?”

“這樣,大小姐心中便不會有負罪了。”

對方的氣息落在她的唇角邊,慢條斯理。

沒有愧對,沒有負罪感。與他之間,只剩下了歡.愉。

那發帶不算寬,于戚師師眼上堪堪繞了兩層,将她的眼睛蒙住。很薄的布,纏得并不算很結實。透過眼前這一道宛若濃霧的屏障,戚師師能看見身前之人的輪廓。他烏發披垂下來,太過像裴郎。

罪惡感油然而生,又被一種隐秘的刺.激所替代。

戚師師從未有過這般感受。

她看着朔奴模糊的輪廓,心底落下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一面感到羞恥,一面又麻.痹其中,在身前之人的聲聲引.誘下逐漸沉淪。

姜朔的手輾轉至她的腰.窩。

發帶極薄一層,尾端撓動着她的臉,癢得人心動又心慌。

身前之人雖言語恭敬,行為上,俨然卻是主導者。

搖晃的春風裏,戚師師的嘴角落下一道吻意。

微燙的唇,甜絲絲的。

帶着侵.略的味道。

只一瞬間,她仿若陷入了一場由人精心編制的夢境。窗牖之外,晦暗的天井升起青白色的霧,瓦甍也覆上一片琉璃。

她看見窗邊立着的人影,那人手捧着書卷,一襲紫衫。春風吹帶男子的衣襟與袖袂,擡起一雙潋滟着深情的眸。

引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撫摸那人的面容。

右手掌心撫上對方左頰,很燙。

燙得人手掌縮了縮,四肢百骸都一同熱起來。

姜朔透過那霧氣,看見春光籠罩下的綿延山脈,溪水潺潺,将人一顆心澆得饑腸辘辘。

莺莺鳥啼,停在春蕊上。心中壓抑的陰暗與占.有,在此一刻爆發到了巅峰。少女身形窈窕,纖細到了一種脆弱的地步。只要他稍稍一掐,便能聽見霧氣裏滴滴答答的潺潺聲,如泣如訴,不絕如縷。

在裴俞章的院房中,他享用着本屬于那人的一顆心。

他愛她,深愛本屬于那人的她。從一開始的敬畏,到如今勢不可擋的占據。

姜朔并沒有告訴大小姐,這些日子他偷偷銷毀了許多關于裴俞章的東西。每當他看見有關裴俞章的一切,他的內心深處總是不可遏制地生出許多情緒。

嫉妒,醋意。

甚至……心底暗暗置氣。

他之于大小姐,已經從一開始的,“只要她看向我,願意多陪我一會兒”,而貪心地轉變成對她步步的索取。每當索取多一分,心中充斥着欲.念的口子就被扯大一寸。姜朔不止希望大小姐的目光能望向他,他更希望大小姐的心裏有他,希望大小姐身邊都是他的東西。

希望她的眼中,心中,唇齒裏。

她的每一道呼吸。

都是他。

也只能是他。

日影昏昏,少年少女目光愈發迷離。

姜朔低下頭,大膽地望向女孩纖細的頸。她似是溺水的天鵝,卻又享受着這份沐浴。恍然間,她檀口微張,送出些許吐息。

她在說什麽?

大小姐在說什麽?

姜朔撥開雲霧,俯低下身,想要離她更近一些。

戚師師也伸出手,眼神迷蒙,将他後背抱住。

“裴……裴郎……”

姜朔頓了頓。

他手指收緊,面上神色遽變,緊攥着少女的手腕,似乎很不爽。

嘭地一聲悶響,銀燈桌角相撞,天地翻覆。

燈花重重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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