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

戚師師牙關顫栗。

她從沒有見過這副模樣的姜朔。

四年過去, 男人已然換了另一個名字。他眉眼長開,身上渾沒有當年那一副少年稚氣。冷夜森森,他的眸光亦晦暗不明, 身形傾壓下來的時候, 戚師師能感受到對方眼底如潮水般洶湧的情動。

陰暗, 強.制,瘋狂。

他的眼中, 甚至還帶了幾分蓄意報複的快.感。

少女雙肩打着抖, 原本怯弱的眸光, 卻因對方眼底的占.有,忽爾生了一絲恨意。

從前他們是你情我願。

而如今——

“姜朝谒,”她道, “你莫要這樣逼我……”

男人的手因此一頓。

擡起一雙晦暗不明的眼, 他瞧見身前少女眸色清明。

鐵鏈聲嘩啦啦,雨水淅瀝而下,沖刷着二人糾纏不清的過往, 銀灰色的鐵牆之外, 沖留下一個個随風搖晃的水凼。

月色通明, 将水凼映照得一片凄清。她眼底亦是凄清一片, 冷風拂過,那雙溫婉的杏眸裏, 甚至還浮現出些許決絕之色。

“我真的會恨你。”

她沒有與他說笑。

Advertisement

若說先前在牢獄之內, 聽着那些污穢的話語, 戚師師只是羞憤欲死。

現如今,這一間狹窄的耳房中, 身上衣領被人掀開,涼風侵入。

一時間, 她一心竟只剩下了求死。

每一寸涼風,每一句冷言冷語。

每一根滿帶着侵.占意的手指。

夜潮洶湧,戚師師愈覺得羞恥,莫大的屈辱感自心底油然而生,讓她恨不得登即咬舌。

姜朔這般,令她不适,讓她反感。

便是裴俞章,也從未做過任何強迫她的事。

“我當真會恨你一輩子。”

極輕,卻又極冷的一聲,她聲音顫抖着,卻拼命止住了哭腔。

只一瞬間,男人眼底忽然閃過一絲慌亂。

他擡起頭,透過冰涼如水的夜色,凝望向少女面上的凄然。

她唇紅齒白,肌膚勝雪,淩.亂的青絲垂下,迤逦在身後。

我見猶憐。

“如若大人還想,大可以繼續對我……做這種事。我知曉,我無力抵抗大人,無論是我的愛或是恨,在大人眼底無足輕重。我這一具身子本就破敗如柳絮,早已經是身不由己了。”

冷風吹動她的鬓發,美人柔弱,仿若無骨。可面上蜿蜒的淚痕卻昭示着她的抗拒與倔強。

姜朝谒眼底風聲一熄,爾後,竟燃起細細碎碎的光。

他薄唇輕抿,鉗制着少女身形的手亦頓了頓,停下原地。

他垂下蜷長的鴉睫。

戚師師癱倒在一片混沌的長夜裏,冷風輕悠,燈火恍惚。少女整個身形亦随着燈影搖擺着,銅牆鐵壁,愈發将她困縛住,愈發讓她窒息。

身上薄紗寸寸,勾勒出少女婀娜曼妙的身形。

只看一眼,他便覺得心疼了。

胸腔之中,那顆火熱之物跳動着,隐約有抽痛感。

沉默良久,姜朝谒松開她。

也松開那根綁着她的發帶。

見狀,戚師師也愣了愣。

只見男人一言不發地背過身去,坐在小榻一角,不再去看她。

借着這空隙,戚師師低下頭。她不顧發亂的青絲,将衣衫穿好。

男人雪白的衣袍亦鋪散在榻角,其上沾染了些血腥。

是裴俞章的血。

便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有小卒站在耳房之外,聲音尖細地喚他:

“大人。”

“烏春大人有事要與統領大人禀報。”

姜朝谒應了聲,終于開始整理衣衫。

雪白的袖,像是一片聖潔的雲,被他鑲在周身處。夜風一拂,便有片雲流轉。

轉瞬,身側之人已收拾好了衣衫,回頭看了她一眼,繼而走出耳房。

姜朔走後,戚師師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她用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淚痕,而後又挪至榻邊,将鞋襪穿好。

待她收拾好這一切時,姜朔又推門而入。她趕忙抱起胳膊,滿臉警惕地望向耳房門口之人。

壁燈昏暗,昏黃的燈色落在戚師師面上,她眼睛紅紅的,活像一只受了驚的小兔。

不等她出聲詢問,姜朝谒已走過來,微微傾身,将她打橫抱起。

戚師師驚吓:“你……”

男人挺直了身板。

他腰身筆直,像一棵挺拔的松,步子亦是沉穩有力,直抱着她,朝耳房之外邁去。

戚師師想要開口,目光卻觸及他光潔的下颌。他雙唇本就薄,此刻正抿成一條線,唇角沒有任何弧度。

燈影漸漸,落在姜朔下颌之上,襯得男子面色愈發清冷。

夜風拂過,脖頸間似有冷幽幽的寒風。

戚師師縮了縮脖子,不敢出聲。

她不知道姜朔要帶着她去哪兒。

耳房不甚隔音,适才于那狹窄的房間裏,她隐約聽見幾聲“進宮”“面聖”“複命”。

姜朔抱着她,走了許久。

踏過一節又一節臺階,走下一層又一層樓梯。

壁燈昏暗,幽長的樓梯看不見盡頭。

她聽見自每一層所傳來的嘶吼聲,聲音扭曲而絕望。

戚師師縮在姜朔懷裏,卻不敢靠得離他胸膛太近,瑟瑟發抖。

高高的十三層樓,往下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淵。

她嗅見男人懷中的幽幽冷香,有些許熟悉的味道,與四年前別無二致。但戚師師知曉,如今的姜朝谒與當初的朔奴,早已經判若兩人。

極長的樓梯,她與姜朔皆無聲,二人之間亦隔着一條極長的溝壑。

這一路上,有許多人看向姜朝谒懷中的她。

或疑惑,或震驚,或憤怒……這其中戚師師還看見了許多張曾經熟識的面孔,她看見了許多裴家人。

戚師師攏了攏胸前的衣襟,心中恥辱,不敢與那些人對視。

她将衣領向上提了提,遮擋住雪膚之上那一片燙紅的吻痕。

清淺的餘光止不住瞟向那一間間牢獄。

地牢之中,她一直未見到元寶與佩娘。

戚師師欲想發問,可男人面色太冷,她問不出聲。

就這樣,姜朔抱着她走出十三司。不知過了多少天,她第一次看到京畿司外面的天空。

清澈的、一碧如洗的天色,昨夜被雨水沖刷過,正是幹淨透亮。

姜朝谒先叫了一輛馬車,而後解下身上衣袍,披在戚師師肩上。

側首與馬車夫不知說了些什麽,那小厮立馬會意。少女正坐在馬車裏,看見那只只有四指、卻依然骨節分明的手,從外撩開馬車的窗簾。

溶溶金光落在他濃黑的睫上,竟襯得男人面色恢複幾分溫和。姜朔目光落入馬車內,緩聲道:

“我亟需進宮一趟,先讓人送你回姜府。仆從們我已吩咐過了,會将你好生安置下來。”

他頓了頓,而後又道。

“聽話,等我回來。”

說後半句話時,男人聲音竟十分溫和。

明明是強迫她上車,可對方的語氣卻不似命令與脅迫。他目光溫柔,語氣也連帶着柔和許多。輕緩的一聲,倒像是某種誘哄。

打一巴掌喂一顆甜棗。

——戚師師早已經習慣對方這種“恩威并施”的相處模式。

她沒有理會姜朔,未應聲,更未看他。

車簾被人放下,馬蹄聲踏踏向前。她目光呆滞地凝望向馬車內一點。車簾将日影遮掩住,周遭一片昏沉。

一路上,戚師師也想過逃離。

禦馬的車夫将鞭子揮動得極快,不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漸緩。馬車之外響起一聲極輕的“到了”,繼而便是侍者恭敬的話語聲。

“戚姑娘,奴婢扶您下馬車。”

入目一樽牌匾,其上正刻着“姜府”二字。整座宅府氣勢恢宏,分外氣派。

雖如此,少女目光卻無任何波瀾。她平淡不驚地邁過門檻,走入姜宅之內。

姜朔似乎提前有過囑托。

姜府之內的下人,都對戚師師很是客氣。

一名婢女引着她穿過那座與前堂相隔的垂花拱門,乍一邁入庭院,她便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

花香撲鼻,随着春風陣陣而來——果真如姜朝谒所說,對方在這間院子裏,種滿了她喜歡的花。

見身側少女眼底驚異,婢女如替自家主子邀功般,驕傲道:“這間院子,名為相思苑。自從我們大人在相思苑種滿花草後,便日日派人來此修剪灑掃,我們也是從未有一刻怠慢眼前這些花兒呢。還有這些廂房,也是有人每日前來打掃,我們統領大人就等着,将姑娘接過來呢。”

樹影簌簌,春風拂過廊庑,落下一簇簇花香。

她素淨的衣袖也于花影間翩然,素白的顏色落在繁花之間,反而似是一種點綴。

然,戚師師也只是訝異瞬時,短瞬之後,眸底又恢複了一片寂寂之色。

于她而言,無論是戚府,裴府,京畿十三司。

或是現在的姜府。

——它們都一樣。

對于戚師師來說,無非是從一個樊籠,逃到了另一個樊籠之中。

她抿抿唇,并未接那婢女的話。

對方只當戚姑娘是性子清冷,不願與人攀談。見其這般,婢女反倒是愈發熱情似火,引着她徑直朝寝屋走去。

一番置辦下來,戚師師已神思疲倦。

婢女聲音聒噪,她終于忍不住,擡手喚她出去。

整個相思苑終于安靜下來。

不知不覺,夜幕将至。

雖尚未至夏時,窗外已有陣陣蟲鳴聲。戚師師将床帷放下,側身躺在拔步床上。不知有意無意,相思苑的寝屋竟與當年瑤雪閣中所布置得大同小異。故而當她第一次走入這寝房時,居然還有一瞬間的恍惚。

窗外落了些雨。

清雨打過竹簾,零落下噼裏啪啦的聲響。她躺在雲帳之中,神思卻愈發清明。

閉上眼的瞬間,戚師師有幾分恍惚——似有這麽一刻鐘,她又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她的夢中,仍有那雙冷冽的,滿帶着侵.占之意的眼。

思及此,無端迎面一陣寒意,陡然令戚師師縮了縮身子。她将衣褥攏緊,隔着一扇窗,敏銳地聽見雨窗外的聲息。

有人腳步微急,朝寝屋這邊走來。

戚師師如受了驚的兔子,一下豎起耳朵。

片刻,那人走至門前,輕輕喚她一聲:“戚姑娘。”

來者不是姜朝谒。

她松了一口氣。

只聽烏春輕聲喚她:“戚姑娘,您可否歇下?”

不知姜朔與這群屬下吩咐了些什麽,現如今的烏春,面對她時,竟平白多了幾分恭敬。

伴着雨聲,她自喉嚨裏發出懶懶一聲:“嗯。”

似乎感受到她的抗拒,對方頓了頓。

旋即,還是道:

“戚姑娘,大人叫屬下前來與姑娘說。”

“皇宮下了宮門,今夜大人留宿在宮中了。”

她淡淡翻了身:“知道了。”

姜朔留宿在宮中,便不會回來繼續折騰她。

戚師師心想,這對自己來說,興許是一件好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