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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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 盛陽招了招手。

她腳步輕快，再睨了姜朝谒一眼，便高興地走了。

長公主身後跟了烏泱泱一大片人。

少女起身時, 腰際的環佩叮當叩響, 微風吹散, 空氣中還剩一縷好聞的桂花香。

朝東駛的馬車搖晃，車身上挂着銅鈴, 一路行駛, 亦一路叮當作響。

不久時, 馬車終于停下，有人率先擡起車簾，長公主的宅邸就這般在眼前出現。

這是戚師師第二次來到盛陽長公主府。

與前一次大有不同, 這一回, 姜朔并未跟在她身側。

戚師師走下馬車。

婢女将其引入客堂，等了少時，她嗅到一陣悅耳的笑聲與那随風飄來的桂花香。

長公主一襲緋衣, 雍容華貴地出現在她身前。

循着規矩, 戚師師斂目垂容, 恭敬福身行禮。

對方冷眸掃了她一眼, 倒也是并未刁難，盛陽滿帶着探尋與打量的目光落在她懷中那把綠绮琴上, 似是不經意道：

“姜朝谒送的？”

什麽？

一時, 戚師師尚未反應過來。頓了短瞬, 才應聲：“是。”

“前些日子，姜朝谒曾來尋過本宮。”

盛陽聲音淡淡, “本公主也愛琴，得知清琴坊新得了一把綠绮寶琴, 便喚人事先将其預定了下來。好巧不巧，姜朝谒他竟也瞧上了那把綠绮琴，為了得到此琴，他竟主動來公主府尋我。”

日影潋滟，穿過精致的雕花屏窗，盛陽大紅色衣袂上落滿了斑駁的影。

“他來尋我，同本宮說，他要那把琴。”

“他尚未成為京畿司統領時，本公主便知道他了。他性子傲，極好面子，辦事雷厲風行，從不外求旁人。”

他嘴硬心硬，支撐他身脊的，盡是那铮铮傲骨。

盛陽頓了頓，緊接着，她盯向戚師師。

女子聲音淡淡，平淡的語氣之中，不知蘊藏了多少情緒。

“這是他第一次求我。”

這是姜朝谒第一次求她。

為了那一把琴。

懷中的綠绮琴忽然燙手，戚師師面色一怔，爾後低眸。

她眸光清淺，落在琴聲之上，聽着盛陽公主的話。

“所以，在清琴坊裏，我看着你抱着這一把琴出現在衆人之前時——”

盛陽忽爾湊近了些。

微風徐徐，她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桂花香。

香氣清清淡淡，她整個人卻秾麗而惹眼，像盛夏之中那株最為燦爛耀眼的花。

盛陽伸出手，擡起她的下巴。

“所以，當我看見你懷中這把綠绮琴時。”

“我在想，你這樣的女子，究竟是有什麽本事，将他迷成這般——”

盛陽的手忽爾收緊。

戚師師下颌處發疼。

盛陽手指攥得青白，就在戚師師以為，對方是想要殺死自己時，忽然，長公主的手一松。

她不備，身子朝後晃了晃，踉跄兩步。

盛陽目光放過來。

“沒想到你還真有幾分本事。”

戚師師下颌肌膚雪白，被對方如此一攥，白嫩的肌膚上頓然多了幾道微緋的印痕。她立在案前，伸手扶了扶，支撐住重心。

轉瞬，便聽聞盛陽道：

“行了，本宮也不是什麽窮兇極惡之輩。你放心，本宮喚你來，也不是為了取你的命。”

一條賤.命罷了，不值得髒了她的手。

她可是風光霁月的盛陽長公主殿下，不值得與低賤的平民置氣。

盛陽清了清嗓子，悠閑倚于一側的貴妃軟榻上。

擡眸，只見桌案邊少女一襲雪衣，生得清豔動人。日影透過雕窗，在她身上落了薄薄一層，她那一雙杏眸清澈，宛若梨花淬露，當真是我見猶憐。

盛陽的目光緩和些許。

“罷了，實話與你說了。本宮喚你來呢，是要帶你入宮，面見聖上與太子殿下。”

“太子進來學業懈怠，剛好缺一位教他彈琴的太子琴師。你換好了衣裳，本公主帶你入宮。”

她努了努嘴。

婢女呈上新衣。

盛陽道：

“進了宮，你便是本公主舉薦給聖上的人，莫要給我丢臉。”

戚師師尚在微怔之際，盛陽已帶着人離開了此處。她滿眼驚愕，耳畔依稀回蕩着适才盛陽的話語。

進宮？

面見……聖上？

太子琴師。

莫說是太子琴師了，在離開姜家之前，便是在單單“琴師”二字，距離她也十分遙遠。

故而，當她聽完了盛陽的話，看着對方命人遞來的新衣，明顯怔忡良久。

換好衣裳，出了門。

盛陽在院中等着，聽見了門響，漫不經心地望過來。

目光落在她那件規整的衣，與少女那種我見猶憐的小臉上。

盛陽眼神動了動，沒聲好氣道：“上去吧，怎麽，還要本公主請你。”

戚師師坐上馬車。

身上那件衣裳幹淨而服帖，她雙手亦服帖地搭在膝蓋上，手指熨得筆直本分。

馬車不疾不徐，伴着陣陣銅鈴聲響，帶着她駛往宮門。

朱紅色的宮門，莊嚴肅穆。

讓人心生敬畏，令人不敢擡起頭。

大氣不敢出。

恢宏的金銮殿，被日影照耀着，展現在眼前。

戚師師被盛陽長公主領着，踩着宮道上的熠熠光輝，邁過撒滿金色的宮階。

于大殿之上，身為平民百姓的戚師師，頭一次見到當朝聖上與太子。

她跟在盛陽身後，朝大殿之上恭敬行禮。

皇帝一身龍袍，頭戴着十二旒冠冕，穩坐龍椅之上。

太子坐于一側，稍為青澀稚嫩。瞧那模樣，約莫不過十二三歲。

“臣婦戚氏，叩拜聖上，叩拜太子殿下。”

皇帝也聽過戚師師的名字，知曉她乃姜朝谒的新婦，二人在上個月突然成婚。

姜朝谒為她準備的紅妝十裏，浩浩蕩蕩。

心想至此，皇帝不由得好奇落眸。深宮之中，他見過太多太多的美人，而面前這名女子的容貌雖不是最出挑的，卻算得上是獨一份的清豔。

可皇帝也了解姜朝谒。

對方絕非貪慕美色之徒，能入得他眼，絕非尋常之輩。

盛陽公主為皇帝太子介紹起她。

當說到“清琴坊的琴師”時，皇帝忽爾攏起眉。

“清琴坊？”

龍椅之上，黃袍之人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打量。

盛陽笑吟吟地颔首，示意戚師師上前，為陛下與太子獻琴。

她抱着綠绮琴，又朝着殿上袅袅一福身，而後撫起琴。

清靈的琴音登時響徹大殿，如有潇花簌簌而下，落了滿宮階。

金碧輝煌的房梁上，懸了袅袅動聽的音線，與金粉的光暈、蒙白的霧氣一同缭繞着，纏綿不休。

大殿之內，衆人側耳，不禁屏息凝神。

眼前如開了一朵朵霧氣凝聚的花簇，嬌豔的紅，聖潔的白，流光的綠與紫，交織成一整片旖旎而動人的春日。光影漫漫，流光于恢宏肅穆的大殿上，房梁宛若落了翩飛的蛱蝶，一切都萬分生動而明豔。

铮然。

春日止歇于她素白的指尖。

收回琴音半晌，周遭之人才緩緩回過神。

太子微擡着下巴，而九霄龍椅之上，那一襲龍袍之人亦眸光緩緩，少時間，皇帝右手才慢慢收攏，攥緊了金黃的椅柄。

不出意外的，盛陽自皇帝與太子眼中，看見對戚師師的贊許之意。

适才這一出彈奏，又有了盛陽的舉薦。猶豫少時，皇帝終于同意，先讓戚師師入宮，暫時地教太子練琴。

太子琴師。

戚師師愣了短瞬，躬身領命。

還不等皇帝開口，讓她站直身子，轉瞬便聽到一聲傳報。有太監扯着尖利刺耳的嗓音，拖長了聲音道：

“聖上，太子殿下。姜統領求見——”

是姜朔。

她低着身子，身脊忽然一凜。一側的盛陽亦不動聲色，瞟了戚師師一眼。

姜朔在此刻前來，想必是……

聽見了長公主帶她入宮的風聲。

緊張她，故而快馬加鞭，直往皇宮而來。

皇帝微微詫異，可還是展了展袖，道：“宣。”

姜朔緩步入殿，朝大殿之上一禮。

“微臣姜朝谒，拜見聖上，拜見太子殿下。”

他轉身，面色如常。

“拜見長公主。”

盛陽唇角扯了一抹玩味的笑。

見戚師師安然無恙，男人似放下心來。他眼底神色斂了斂，只聽皇帝好奇問道：

“姜卿怎麽來了？”

金色的光落在他聖白的袖擺上，他衣袂輕揚。

姜朔立定，面不改色。

“臣在整理裴家卷宗時，忽爾發現一處錯處，事關重大，便前來禀報聖上。”

太監會意，前來接過卷宗。

白衣之人身脊筆直，宛若一棵松。

他身上卻有着淡淡的蘭香，随着微風，輕落于她鼻息之間。

那個人的餘光卻俨然落在她身上。

探尋，緊張，擔憂。

他面色淡淡，眼底卻是蘊藏不住的情緒湧動。

盛陽的目光也跟随了過來。

一時之間，偌大的金銮殿中，隐約有暗潮洶湧，又似是劍拔弩張。

好在皇帝并未為難他們二人。

此時此刻，自然不宜議政。皇帝将卷宗壓下，遞來一個眼色。

“朕知曉了，姜卿，你且先退下罷。”

姜朔與戚師師一前一後離開金銮殿。

邁過宮階，她發現姜朔并未離去。他政站在院中，立在馬車旁邊，側着身子，似乎在等着什麽人。

聽見腳步聲，姜朔轉過頭。

看見正抱着綠绮琴的戚師師時，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亮。

“師師。”

這是自她離開姜府後，對方第一次同她講話。

他的聲音竟有幾分緊張。

微風拂過男子的額發，于他溫柔的眼中，撒下一片波光粼粼。

他在等她。

戚師師腳下頓了頓，而後走下來。

“師師——”

一句話尚未開口，她身後又走出一人。

見了二人，盛陽唇角勾了勾。

“姜統領，接夫人回家呢。”

她打着趣兒道，

“怎麽，本公主瞧着，統領大人似乎不受您家夫人待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