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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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的印痕, 自少女脖頸處而下,也令人呼吸開始起伏不平。

溫熱的風拂至面上,男人的眼睛追随着那一條疤痕, 不知不覺, 他眼底已然有了情緒。

隐忍半晌, 姜朔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取過藥膏。

乳白色的膏體, 抹開有淡淡的梅花香, 有種沁人心脾的甜意。姜朝谒低垂下眼簾, 右手食指挖出一塊,有将其置于虎口處,打圈輕輕揉開。

戚師師将自己的青絲挽成一大束, 自左肩繞至胸前。

對方食指蘸了膏藥, 須臾,抹在她的頸項處。

冰涼的觸感,自脖頸後側慢慢滑下, 慢慢……

戚師師身子忽然一抖。

沒理由的輕顫, 果真令男子停下了手中動作。他有些緊張, 短促地吸了一口氣, 問道:

“師師。”

“怎麽了?”

“……”

“可是弄疼了?”

對方扶住她的胳膊,語氣裏盡是關懷。

“哪裏難受?可是藥膏燒疼你了?”

戚師師搖了搖頭。

“無妨, 我無礙。”

她的聲音很輕, 淡淡的, 聽不出任何情緒。

猶豫少時間,他繼續伸出手。

低垂下眼睫。

只是這一次, 他的動作更為小心、輕緩。

仿若她是這世上唯有的、極易碎的瓷器。

戚師師的後背覆上一陣冰涼,癢意過後, 是略帶火辣的疼。

她咬緊了下唇。

戚師師從未想到,過了這般之久,再觸碰到哪傷疤時,仍是一陣後知後覺的痛感。她閉上眼,只一瞬間,仿若又回到當初……狹窄的庭院之內,透過幾縷微弱的光影,入目的是冰涼的地面,以及身前那嚣張跋扈的女人。

“滋啦”一道熱水,隐約有白煙升起。緊随其後的,是一陣鑽心的疼。

冷眼,嘲弄,欺.淩。

不知不覺,少女面上又多了一片溫熱。

正出着神,耳畔落下一句滿帶緊張的:“可是弄疼你了?”

戚師師睜開眼,只見對方一臉擔憂地望向自己。

她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流淚。

淚水串成珠串,豆大的淚珠撲簌簌而下,滴落在她裙面之上,又輕輕氤氲開來。

見她這般,姜朔原本就小心翼翼,此時更是提心吊膽。他上藥的動作愈發輕,愈發小心謹慎。戚師師亦緊咬着下唇,隐忍着,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來。

慢慢地,她緊繃的身體緩緩放松,也逐漸感受身後之人的呼吸,拂上她的後頸。

這一條疤痕自後頸處,往下,再往下……

男人的手指輕柔拂過,落下一片羞人的燙意。

不知覺間,周遭空氣竟也開始變得熱燙。

戚師師端坐于此,只見眼前仿若有迷離的霧,八角薰籠內的暖香未燼,落下一地濕暖的痕。光與霧和着,穿過支摘窗,穿過雕花屏風,穿過一道素淨的、卻惹人浮想聯翩的簾。

月色輕緩,叫人目光卻變得旖旎萬分。

手指輕動,再将她身後衣裳拉下。

眼前一片如雪般凝白的肌膚,其上一道傷痕蜿蜒刺目,看得人十分心疼。

姜朝谒目光又是一動,他抿起薄唇,忍耐着沒有出聲。

忽爾一尾夜風過,吹得人衣袖輕展,少女雪白的薄背處,落了一根青絲。

恰好覆在她的疤痕旁,看得人心中又一陣痛。

“姜朔。”

她道,聲音脆生生的,“我背上好癢。”

發絲拂得她一陣癢意。

姜朔起初本想用手去撥下,指尖方湊近些,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竟叫他鬼使神差地低下頭。

鼻尖一陣香風,他垂下蜷長的睫,就這般落下一吻。

始料未及,戚師師後背一聳,身體立馬繃得筆直。

那是一個極快、極輕的吻,如春風般掠過她後背,短瞬地覆蓋上她身後的傷痕。

青絲已去,吻意方褪。

少女面上羞意卻半晌未消減。

相反于她的慌亂,姜朔倒顯得有幾分若無其事。因是背對着他,戚師師并無法窺知對方此時的神色,只覺得姜朔的手指很冰,涼得像是一塊玉,覆上來時卻又無端帶了一絲溫存。

姜朔默不作聲,繼續認真地為她上着藥。

戚師師心跳怦怦,伸出手摸了摸臉頰兩側,又用手背熨了熨臉頰。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姜朔為她上好了藥。

原是冰涼細膩的膏體,經由這麽一折騰,竟也在她背部開始逐漸泛了熱。

“好了。”

她匆匆拉上衣領。

薄紗似的衣衫,恍然竟滑落至她腰窩之處。戚師師手指發燙,匆忙将衣衫重新提起來。

她做這一切時,姜朝谒就在身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方想要伸出手,卻又被少女羞惱地打掉。

穿上了衣裳,戚師師系好衣帶。她滿面羞紅地想要将對方推出去。

見狀,姜朔倒也不惱,他身子退至房門邊兒,只歪着腦袋看着她笑。

“藥膏留在這裏了。”

“明日我再來給師師換藥。”

明日也要麽……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姜朔笑:“約摸着大半個月,傷疤便會全部消除掉了。”

正說着,對方渾不顧得她面上神色,朝她眨了眨眼睛。

“師師,我明日再來。”

“砰”地一聲,房門被人從內關上。

面上仍是一片燙熱之意,戚師師摸了摸臉頰,忽見窗外明月高懸。

清輝一片,自支摘窗灑落,滿地銀白。

她坐在窗邊的桌案前,手中把玩着膏藥瓶身,忽然想起姜朔先前那一句:

——“你莫要擔心,此藥膏我親自試過,能祛除燙傷。”

先前曾,親自試過?

戚師師眸光變了變。

姜朔身上也有燙傷?

他身上何時有的燙傷?

她怎會一概不知。

她在屋內兀自思量着,渾然不知曉,姜朔一走出相思苑,轉眼便撞上了烏春。

雨已經停了,初秋的夜晚,夜空分外幽冷幹淨。

烏春顯然也見到了他,走過來,恭敬一揖。

“主子。”

姜朔眉目淡淡,掠過他的身形,而後又平淡颔首。

借着月色,烏春看見自家主子微揚的袖擺,以及那袖擺之下……

他的思緒回到大半個月之前。

大半個月前,他家大人得到這一瓶舒痕藥膏,聽聞其可以祛除身上燙傷疤痕,又擔心其效用會對皮膚造成其他影響,竟不顧他人阻攔,親自以身試藥。

“滋啦”一道燙響,下一刻,烏春看見了眼前升起的白煙。

他大驚失色:“大人——”

血肉模糊,隐約有皮肉翻起。

卻見桌案之前,男人面不改色。他平靜垂下眼簾,仿若察覺不到疼痛一般,用幹淨的手巾擦拭着自己的手臂。

烏春跪下來。

“大人,您……您這是何苦!”

姜朔并未理會他,依舊是默不作聲。

微風輕拂過男子眼簾,于他眼睑處投落淡淡的影,他就這般以身試藥,于手臂上塗抹今早剛自皇宮中取回的藥膏。

冰涼的膏體,揉搓開來,覆在手腕處。

過了片刻,竟開始泛起灼燒般的燙意。

見狀,烏春終于扭過頭,不忍再去看。

也就這般過了大半個月,主上手臂上的燙傷終于一寸寸消褪,恢複先前的光潔。

經由這麽一遭,姜朔才敢給戚師師上藥。

果不其然,在他每日的悉心照拂之下,戚師師後背處的疤痕也一日日變淡。

她依舊一日日,前去清鳴殿,為太子殿下教授琴藝。

姜朔亦是一日日,雷打不動地于宮門外候着,無論她在清鳴殿待上多晚,總會在下學、邁過那一道宮門檻時,看見那一抹雪白的身影。

樹影斑駁,落在男人衣肩處,他只身立于此處,像是一棵松樹。

借着銅鏡,戚師師也覺得,這些天自己後背處的疤痕消淡了不少。

從前她以為這醜陋的傷疤是要跟着自己過一輩子,也曾因此而黯然傷神,但經由這些天過後,她也開始期待後背處光潔如新的那一日。這些日子,她能感覺出自己與姜朔之間的感情,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對方日複一日地接她上下學,日複一日地為她敷藥,平日裏那人也經常往相思苑內晃悠,死皮賴臉地留在她屋中,非要纏着與她一同用膳。

起初戚師師還尚有些抗拒,奈何對方死纏爛打,她無可奈何,只得叫那人留下。

不過他也守着“禮數”,并未在她屋中過夜。

就這般,二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

是好轉麽?

戚師師也分不明白。

只是她能感受到,對方每次上藥時的小心翼翼。

亦能感受到,每日獨處時,姜朔總是千方百計地逗弄她笑。

他不知是從哪兒聽來的奇聞轶事,每日飯桌上總要自顧自地與她說上許久。

後來元寶聽了這些故事,也變得喜歡黏着他,每每見了姜朔,都要一口一個“漂亮哥哥”,親昵上許久。

而戚師師也總是将他拽至一邊,糾正:“叫叔叔。”

“漂亮哥哥。”

“叔叔。”

“漂亮哥哥。”

“叔叔!”

姜朔站在一邊,一手于身後負着,笑得神秘莫測。

戚師師終于察覺出了不對勁,轉過頭問他:“可是你教元寶這樣亂喊的?”

男人立馬委屈巴巴地舉起手:“冤枉啊夫人。”

誰是他夫人。

戚師師撇了撇嘴。

當初這門親事,她可沒有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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