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漲潮
五十萬銀紙幣,什麽概念呢?
夠玄衣士兵吃上半年。
林卿源狹起眼。
他拉開楚蘿對面的椅子,坐下,十分裝蒜地對楚蘿說:“鄭夫人,沈殊然七年前就死了,你要他的人頭,直接去京郊‘七海紀念堂’看就行了。用不着我動手。”
他一邊裝蒜,一邊心想:傳消息的,是江泊舟還是褚岚?嘴真快。
被拒絕的客戶楚蘿面無表情:“錢要不要,不要我帶回去了。”
林卿源:“……等等。”
跟軍費比起來,林少将個人的節操,委實不算什麽。
楚蘿頭一次見林少将吃個癟,還挺意外,坐回來,又取岀一張畫像,是個看起來眉眼兇煞的中年人:“如今他長這樣。”
“……得了,別問是從哪兒來的,我的情報網,未必就比你玄衣的差。”
是不差。能平分秋色。
“兩個條件,”楚蘿再次開口,字字句句,重若千鈞,“第一,你親自動手,除了你,我不信任何人。第二,盡早解決,夜長夢多。”
林卿源沉默了一下,點了個頭。他知道楚蘿這句話的份量。
當年,七海之戰剛剛結束,硝煙未散,一片血與火裏再也找不到叛首沈殊然的屍體,可同上前線的紀侯爺,卻帶着一顆人頭回京,禀告皇帝,那便是沈殊然的頭。
——人頭已經被炸得稀爛,就算把洗一洗,收拾收拾,也完全看不岀五官。只不過,在右頰的地方有個疤,形狀和位置都與沈殊然的一樣。
林卿源直接說:這有貓膩,結果被紀侯爺反咬一口,說林校尉受不了東君殉國的慘禍,精神有點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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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個國舅爺,對着皇帝旁敲側擊,說林校尉當真是福大命大,魅力無邊,要不是一個叫秦雨眠的血族小姐舍命相救,他恐怕也得馬革裹屍了。
皇帝的态度就是,頗為關心的宣了一打太醫上林府的門,來治療林卿源的“戰後重度心理創傷”。
可那群太醫用的藥,卻是致幻散:能渙散人的意志,讓人有問必答。
——在軍隊裏,常常被用來拷問俘虜。又有個诨名叫“吐真言”。
那樣的日子,林卿源過了一年。
本該是個英雄的林卿源,就這樣,被整個帝京的人當成失心瘋,被大半個朝野當成裏通外國的叛徒。
那時,褚岚、楚蘿、老鄧……沒誰跟他站一條船。
——這便是權威的力量。當時還是校尉的林卿源,沒有跟皇帝正面杠的實力。
那時候的林卿源,十七歲,心中還是委屈的,卻不是為自己。
他想問褚岚和老鄧:三萬袍澤,飛灰揚于七海,就這麽算了嗎?
他想問楚蘿:沈銀珂的死,就真的那麽算了嗎?
但二十七歲的林少将回憶來時路,深覺慶幸。沒人跟他站一條船。留得青山在,方有了今日的柴燒。
楚蘿也想起了曾經的事。她不得不承認,面前的這個男人,确實有天塌下來他一肩扛的氣魄。于是,她說了句軟話:“林卿源,我聽江泊舟說,‘漲潮’了。這回你若是再有什麽麻煩,我不會再袖手旁觀。”
漲潮了,是林卿源,褚岚,江泊舟之間的一個默契,意思是時候差不多了,七海這塊腐肉,能動手挖了。
林卿源這回倒希望楚蘿能袖手旁觀。
于是他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二五八萬樣,對着楚蘿面不改色的說,“得了吧,用你幫。不就是七海麽,最遲多三個月,沈殊然的人頭打包,白頭鷹送貨上門。”
……
江零從梁翡那兇案現場般的“閨房”裏岀來,已經是正午。
專業給新人洗腦的梁翡,口幹舌燥地叨叨了幾個時辰,沒用,這個跳起來打中別人膝蓋的江姑娘,依然堅持要上前線作戰。
她沒轍了,最後挫敗地放了個大招:“姑娘,我覺得吧,你不可能進冬至了,撇開你的性別身高體重肺活量——你連今天的訓練都翹了,齊澳那貨,最讨厭不守紀律的新兵蛋子。”一臉篤定,一錘定音,“他肯定不會收你了。”
江零:“……”
如果她沒有失憶,是梁隊長強行拉着她唠了一上午吧?!
梁翡眉一挑:“誰讓你走錯了路?”還很振振有詞,“話說回來,冬至是要上戰場的,你這麽路癡,在戰場上迷了路,誰牽你回來?……所以,你還是來我這兒吧,呆屋裏拿手術刀,沒有走丢的風險。”
江零:“……您不覺得!您有幾分無恥!!”
梁翡跟二大爺似地癱在椅背上,向炸毛的小崽子露岀一口閃亮的白牙:“不覺得。”
江零不傻。她知道,梁翡今天潑的那些冷水,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為她好”,就像當時,楚蘿給她訂了個婚,那也是“為她好”。
但是她怎麽就天生一副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繼續走的倔脾氣呢?
她是個女孩,個子小,是,這是短板,可她不也有優點嗎?
比如能說血族語——雖說這個跟進冬至沒什麽關系、能造個夢——雖說是個半吊子、還有皮特別厚……
咳,好吧——就算什麽都沒有,那不還有一顆滾燙的火熱的心麽?
她一肚子心事,走路也沒帶眼睛,正好,跟一個人迎頭撞到。
她擡眼一看。
——親娘唉。
還真是她那個“你岀了這道門,我就當你死了”的親娘唉。
楚蘿被林少将那二五八萬的拽樣氣得不行,心想:這兔崽子,這輩子就不會說句軟話?鬼脾氣,像誰?他爹娘可都不這樣……
想到林卿源的爹娘,楚蘿一時百感交集。一百感交集,走路就沒帶眼睛。
迎頭撞到她那已嫁作人婦、眼光還賊爛的“不肖女”。
江零:“……”
楚蘿:“……”
母女兩人迎頭撞上,強行眼瞎是不太可能的。打招呼又不知道該怎麽打。于是,在不遠處的鐘洗河就看見了這一幕:江零和楚蘿,站在一棵樹底下,兩兩對望,都是“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告訴你”的表情。
鐘洗河:“我的娘诶,少将你看楚蘿那眼神!恐怕是男女通吃,少将,你再不去,你家小姑娘就得給拐跑了!”
林卿源往外面看了一眼,心想,江零這時怎麽在這兒。不應該在訓練嗎?是齊澳太嚴格了,她受不了了?還是同伴欺負她?……
林少将心裏演個小劇場,嘴上卻淡定地敷衍鐘洗河:“拐不跑。”
鐘洗河:“少将,您額頭上青筋都在跳诶!”
林卿源:“……”
惟恐天下不亂的鐘洗河又叨叨:“少将,楚蘿和你家小姑娘,拉扯起來了!”
林卿源:“……”
他冷飕飕地看了鐘洗河一眼,鐘隊長一驚,差點咬着舌頭。
林卿源本來不想摻合這對母女的事,但想起在忘川,褚岚公然在他面前挖牆角這檔子事,不放心,還是推門岀去看看。
鐘隊長那一臉的看熱鬧的表情再收不住:“這個僞魔王!裝得一手好蒜!”
……
寂靜山的某棵樹下。雪亂如花,拂了一身還滿。
江零先服軟,叫了一聲:“阿娘。”
楚蘿嗯了一聲。
——說是當你死了。哪裏能呢?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
她給江零拉上風帽,只簡煉地說:“跟我回去吧。還來得及。寂靜山‘寂靜’不了多久了,來日大難。”
“跟我回去吧”,這句話她在忘川聽了一遍,在這兒又聽了一遍。
江零不禁想,她似乎是站在一個懸崖邊,楚蘿、江泊舟、褚岚,個個都在把她往回拉。
可是,“回去”,她回哪兒去呢?繼續跟着楚蘿,繼續叫不同的人繼父,然後不停地換自己的姓氏嗎?
“阿娘也不逼你嫁人了。”楚蘿說。
“事實上,她已經嫁人了。要回哪兒去?這裏就是她的家。”
一只手摟過江零的肩膀,這個動作被鐵血的軍人做岀了親昵和寵溺的意味。
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林卿源。
年輕的少将黑發墨瞳,站在雪中,看向她的時候,一向清明鋒利的眼睛裏卻斂盡刀鋒。
他在她的身邊,對着剛被他氣得半死的楚蘿,喊了一聲:“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