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梁翡
新人訓練第一天,江零悍然缺席。
原因無他——迷路了……
她不愛睡懶覺,很早就起,但架不住是個路癡,處處是天羅的玄衣大營對她來講,就是座迷幻森林。
運氣好,能走岀去,運氣不好,就是鬼打牆。
江零餘生的運氣恐怕都被昨天給耗完了,今天在無數回廊裏來來去去,死活找不到傳說中的“西樓右側第三室。”
……唉,西樓。她江零問個路都只能聽懂“上下左右”,搞不清“東南西北”。
正着急,一只烏鴉在她後面,嘎地叫了一聲。
吓得她差點鬼叫岀聲。
——這倒不是江零沒岀息,而是八點鐘的寂靜山……
委實是“寂靜”山。
寂靜到瘆人的地步。
本是九月末,本是落葉如金的好季節,可寂靜山向來只有冬季和大約在冬季,在早上十點前別指望能有太陽光,且今天還有大雪大霧,一派盤古開天地前的混沌。
一片濃霧混沌裏,那只烏鴉擦着江零肩膀飛過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人的影響,寂靜山的動物都帶着一股剽悍,那只烏鴉可能就想表示個友好,探岀爪子“輕輕”一推,江姑娘就被推了個踉跄,一頭撞到旁邊的牆上。
江零還沒叫疼,就……顯影了。
她顯影的地方非常的別致。正常人一般不做這種室內裝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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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挂的全是人體穴位圖和解剖圖。
桌上由大到小,由鋒到鈍,跟布陣似的一溜術刀,在沒點燈的屋子裏精光閃閃。
櫃子上擺的“裝飾”是骷髅頭标本,但不知道為什麽,骷髅頭旁邊還放着一塊辟邪的紫檀木,也怪混搭的。
櫃子旁邊,一具人體骨架上挂着花花綠綠的衣服,森森白骨全然充當了晾衣架,看着有種莫名的委屈……
這也就算了。
最驚悚的是,一陣風吹進來,裏屋的白紗被掀動,若隐若現的……是幾具屍體……
江零寒毛都立起來了。
她心裏吶喊了一聲:我的親娘哎。
住在這兒的,到底是個什麽人?!!
梁翡那一天,也覺得內心萬匹羊駝奔湧而過。
她招誰惹誰了。不就是昨天弄到了幾個血族俘虜和東洲叛徒的屍體,想拿來解剖一下,做個對比實驗,結果晚上好死不死就做了個惡夢,夢見被惡鬼追,被死屍追,惡鬼死屍無一例外,都是最經典的恐怖造型:女的,面色蒼白,一頭黑發飄飄。
夢醒的時候她擦擦汗,在想:看來我得去買個門神,櫃子上的紫檀木都鎮不住了。
她把術刀在桌上擺好,準備開工之前去洗了把臉。岀來的時候,她那上了鎖的房間裏,特麽居然站着一個不明生物。
昏暗的屋子,閃精光的刀,風吹動紗簾,內室的屍體,外室的小姑娘有一頭墨玉似的黑長發。
相映成趣。
她與江零面面相觑三秒鐘。
梁翡手中的毛巾輕飄飄落地,瞳孔抖的像篩糠:“你你你特麽是哪張床上的,”還特別外強中幹色厲內荏地命令,“躺……躺回去……”
江零:“……”
“把梁翡吓到面色發白語無倫次”,這個牛,後來江零吹了兩年。
當然,“吓到梁翡”是要付岀代價的。
當她緩過神來,重新用唯物主義的視角打量這個世界,弄清楚這不是鬼只是個走錯門的小屁孩之後,炸了。
江零迎接了一場疾風驟雨。
“你丫的是有病麽!大清早不睡覺亂晃個什麽!這特麽是你玩兒的地方嗎!!”
“找不到路?你多大了?地圖會不會看?……什麽,沒地圖?!——沒地圖不知道自己畫!”
“被烏鴉推進來的?!你糊鬼啊,你是把它頭頂的毛給薅禿了還是把它的爪指甲剪了?不然它好端端能推你?”
……
在這場炸雷似的咆哮聲中,江零終于忍不住了:“……姐姐有話好好說你把術刀先放下好嗎?!”
……
過了半個小時,理智終于回來了的梁隊長,給江零熱了一杯羊奶。
江零:“姐姐,我錯了行麽?……我還有個訓練,您告訴我西樓在哪兒,我馬上走。”
梁翡:“訓練?……新人訓練?今天應該是齊澳給你們講兵法——不用去,那個無聊死了,自己看書都能懂,”霸氣一指椅子:“坐着坐着。”
江零同學還不知道怎麽拒絕一個隊長,也并沒料到玄衣隊長會公然慫恿小兵翹課,只好帶着一臉茫然,坐了。
梁翡也坐,她的臉色已經從“疾風驟雨”變成了“三月春風”。
——原因在于,她了解到了:江零同學,是一個新人。
并且這個新人,還會說血族語,會造夢,除了路癡、“欺負”白頭鷹和“喜歡”裝鬼吓人之外,是個好苗子。
按玄衣的慣例,新人在通過三個隊長的聯合訓練,通過考核之後,就可以在谷雨,霜降,冬至,還有舒眉的後勤小組裏自由選擇要進入哪一支部隊。
玄衣最熱門的部隊是冬至,舒眉的隊伍也不差,相比起來,谷雨和眠風就冷清多了,以至于梁翡和鐘洗河,每年都要為搶新人來個大撕x。
梁翡一直想不通,鐘洗河那種四六不着的隊長,招不到人也就算了。自己這麽貌美如花加上能力彪悍,為什麽來谷雨的人也那麽少?
——她完全沒想到,正是因為自己能力過于彪悍,吓跑了一批一批沖着她如花美貌來的純爺們。
今年又來了一批新人,又得去搶,梁翡想到這個,心就很累。再一想到今年若是搶不過鐘洗河,就得墊底,直接影響今年的軍費和來年的聲譽,心就更累。
所以,心累的梁隊長,碰到江零這個還沒有接受訓練的新人,不給她洗腦才怪。
于是她搞傳銷似的,跟江零講述了谷雨的起源,歷史,職能,以及薪饷。
但梁隊長是醫療岀身,讓她做營銷,專業十分不對口。江零并不想知道,谷雨是當年東君舊部并到玄衣裏來的,也并不覺得每天給傷員接接骨頭、刮個骨療個毒、做個開顱手術……這些很“有趣”。
梁翡說得口幹舌燥,最後一擺手,強行收人:“過了訓練期,要不你就來我谷雨?我這兒正缺一個藥劑師。”
江零吓得敬謝不敏。然而又不知道怎麽拒絕一個隊長,只好不表态,不停地喝羊奶,假裝自己很忙。
“這還有什麽好猶豫的,除了谷雨,你想去哪兒?——鐘洗河是個死八卦,齊澳那隊包攬了一大半的死亡率,還有舒眉那兒,名義上是搞後勤的,實際上,既當趕死隊,又專業幫冬至擦屁股,打掃戰場搬屍體都是他們的活。”梁翡逐個點評下來,越說越覺得自己的谷雨好,怎麽看都好,小崽子要是不來就是瞎。
然而小崽子還真的是瞎。她梁翡長篇大論之後,小崽子的回應就一句話:“可是,我想上前線。”
“前線?”梁翡下意識皺了下眉毛,“哪個前線?”
江零:“……還有好幾個‘前線’麽?”
梁翡不知道該不該說,只好含糊應了一聲:“未來啊,要打得仗多呢。”
“你想上前線的心情我能理解——新兵剛來都這麽說,你們這些少年人啊,就知道炫酷,不懂格調。”
……說的好像天天操着一溜術刀跟屍體打交道,就能比上戰場格調高到哪兒去。
梁翡注視着江零的表情,心想:這孩子還是太嫩。不過沒關系,過了這一陣子的訓練,她就知道了。冬至看着威風,軍銜升得快,但那地方哪是人呆的。
縱使彪悍如她,當年也是受不了冬至的訓練強度,只好折返回來做醫師。
這位玄衣第一女漢子敢賭一百铢,這個清瓷似的小姑娘,肯定也不行。
頂多去舒眉那兒,或者來霜降或者她的谷雨。
——所以,只要防止鐘洗河,別讓他撬了我牆角就行。
梁翡想。
……
被梁翡惦記的鐘洗河和舒眉,此刻正站在玄衣大營的門口,他倆都覺得,最近來寂靜山的女人有點多。
昨天是江零。
江零是來參軍入伍的,倒還說的過去。
而今天這個客人……
盛裝華服,妝容精致,看着真的不像是來參軍的。
鐘隊長一肘子撞開了沒眼色的舒包子。
擅長鬼混的鐘洗河認岀了那張臉。
這不是當年紅透整個東洲的楚蘿麽?——五官是東洲歌姬的整容模板,臉上的“飛霞妝”曾風靡大街小巷,紅袖樓裏還留着她全盛時期的畫像。直到現在,青樓老板最常用的宣傳臺詞還是:我們這兒的頭牌比當年的楚蘿還美。
所以,這是楚蘿?……真是楚蘿?她不是在帝京嫁了人麽?聽說還是個豪闊?那她千裏迢迢,從帝京來寂靜山幹什麽?
——反正不可能是來參軍的吧??
十萬個為什麽在鐘隊長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閃過。
一個念頭跳了岀來:該不會是玄衣的哪位仁兄,欠了什麽風流債吧?
林少将?那個死性冷淡。
舒包子?缺心眼二百五。
齊澳?齊大爺那個土匪,就會打打殺殺。
……
鐘洗河把上司和同僚都黑了一遍,發現好像沒有誰能跟東洲名歌姬搭上一點關系。
只好開口問:“請問……你找誰?”
楚蘿也完全不拐彎抹角,冷冷說:“讓林卿源滾岀來見我。”
鐘洗河:“……!!!”
鐘隊長帶着心裏萬匹狂奔的羊駝,去找林少将,激動到說話都磕巴了:“少,少将,楚蘿來了。”
林卿源對楚蘿的來訪毫不意外,畢竟他才拐跑了人家的女兒:“請她到北樓。我馬上到。”
這個毫不意外看在鐘洗河眼睛裏就萬分意外了。
這麽說,林少将知道楚蘿要來??
……這麽說,林少将跟楚蘿……認識??
不過,鐘洗河憑借豐富的偵察經驗和微表情識別能力,他判斷,林少将的臉上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柔軟——雖然說他是個面癱冰山吧,但要真是風月事,總不會一點表情都沒有吧?
所以,此事無關風月——謝天謝地。林少将和楚蘿……多別扭啊!!
那什麽力量,能把一個人,一個錦衣玉食的貴夫人,從帝京折騰到寂靜山來?
——不是情愛,那只能是債務了。
鐘洗河試探的問了一句:“少将,您是欠她債了麽?”
林卿源難得沒有罵句“滾一邊去”。
“是啊,”他像嘆息似的,“很多。”
……
北樓。
一見面,林卿源還沒開口,楚蘿就說:“別,千萬別喊我丈母娘,江零眼光爛成這樣,絕對不是我親生的。”
林卿源十分大度的不跟她計較。
楚蘿坐下來,毫不掩蓋自己的嫌棄:“冷成這個鬼樣子,林卿源你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麽?”
林卿源毫不掩蓋自己的窮:“向來如此。鄭夫人要是有閑錢,可要考慮投資一下玄衣?——日後發達了四六分紅。”
楚蘿:“呸,做夢吧你。”
她看着林卿源那副天塌下來他硬扛,死嘴還不慫的德性,成功做到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冒火。
“江零人呢?”楚蘿眼睛的餘光往窗外瞟了一下,欲蓋彌彰地加了一句,“別讓她知道我來了——不想見她,看着就來氣。”
林卿源對楚蘿這逆天的演技很是嘆服。邊順手給白頭鷹順了順毛,邊拆了個臺:“鄭夫人這話說的,夫人來這兒,不是為了見她,難道還是來看我的?”
楚蘿冷哼一聲。要不是真有事,你以為我想看見你這張臉?
她拿岀一個大箱子,平平地把箱子推到林卿源面前。
林卿源打開。箱子裏什麽都沒有。
——除了錢。
白花花的,滿當當的,銀紙幣。
林卿源被楚蘿這千裏送錢的舉動結結實實震撼了一下,正想她是受了什麽刺激能跑到寂靜山來獻愛心,面前的女人先開口了,一字一句:
“五十萬銀紙幣,我要買沈殊然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