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劍氣淩厲而迅猛,帶着極大的靈氣波動。
随着他的到來,山巅的山石也随之生了異動,不遠處一棵數人合抱粗的古樹,竟在此刻顫動不止,樹葉随着古樹根系下山石崩裂的聲響,紛紛揚揚散落一地。
臺下是試煉者們的驚呼。
且音脖頸處的傷口被冰劍凍結,她笑望着眼前人:“淵雲……”
她與恕塵緒闊別了三千年,恕塵緒是她的至交,這樣的情緒還是沒能捺住。
“放肆。”
蒼青仙袍的谪仙一字一頓地斥她。
且音揚起一側的眉頭,雖說是物是人非,可恕塵緒的變化倒也太大了些。
弟子們的竊竊私語聲被風掠到她的耳畔。
“仙尊待人向來寬厚,何曾發過這樣大的火氣。”
“雖說仙尊寬容,但他同姽婳仙尊關系甚好,這小散修竟敢如此出言诋毀姽婳仙尊。”
“她怕是嫌命太長了,竟敢觸仙尊的黴頭,上一個如此的人被仙尊毀了靈根。”
弟子們的議論聲仍在耳畔,恕塵緒卻沒有給她思考的時間,那柄冰劍從她的脖頸上移開,随後帶着一股強大的靈氣,裹挾着冰寒之氣朝着她刺來。
且音沒料到他這麽大火氣,眼前眼尾泛着薄紅,冷睨着她的人,同她記憶中的恕塵緒判若兩人,而她脖頸處,正是一支凝了尖冰的枝子。
她方才有說什麽嗎,恕塵緒居然這麽生氣。
有那麽一瞬,且音像是回到了幾萬年前。
她記得,她與恕塵緒的第一面也是如此,小郎君清清冷冷的面皮薄,禁不住她的逗弄,一言不合便朝她拔劍刺來,且音生怕傷着他,便一再避讓。
三千年過去,如今這一幕重現,卻早已物是人非。
且音不曾用她慣用的招式,恕塵緒對她的一招一式太過熟悉,倘若她用先前慣用的招式,便會被他察覺到。
然恕塵緒不曾顧及這些,且音清晰的在他眸中捕捉到一絲殺意。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那股蘊含着怒氣的冰寒之力銀光大盛,恕塵緒似乎是要将她就地斬殺般,不留餘地地朝她揮劍而去。
且音着實沒想到,兩人闊別三千年的初見會是這幅場景,她起先負手躲開他的攻擊,可恕塵緒的劍氣愈發淩厲,這具仍處在煉氣期的身子那裏應付的過來,最後只得擡手示意。
“好了好了,我認輸,仙尊消消氣。”
恕塵緒面上的冷意更甚,在一道寒氣朝着她面門逼來之時,被他覆手收回。
仙界的規矩,倘若對手認輸是當立即停手的。
恕塵緒卻沒有當即将劍收回,他仍是那副清隽俊朗的模樣,只是眸底帶着滲人的寒意,且音毫不懷疑,倘若她方才沒來得及叫停,恕塵緒真的會讓她灰飛煙滅。
且音靜默了兩息,費解的對上他的冷眸,緩聲道:“你,拿它抵着我的脖子,是因為我方才說姽婳……”
脖頸又是一涼。
“何時輪得到你來直呼仙尊名諱,”恕塵緒手中化成劍的木枝一點都沒含糊,靈氣包裹着他的劍鋒,使得那鋒利的劍更冰寒,“就憑你,怕是連我劍法第一式都參悟不透,竟也敢妄議姽婳仙尊。”
見恕塵緒對自己如此維護,且音不由得輕笑出了聲。
然這一聲輕笑落到恕塵緒的耳中,便成了對姽婳的嘲諷。
脖頸處的靈氣瞬間暴漲,大能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般朝她襲來,且音的脖頸當即出現了可怖的紅印,便聽恕塵緒冷聲道:“不知天高地厚!”
不等她再出言,恕塵緒的動作再次朝她攻來,那一抹蒼青色的衣角随着勁風翩飛不止。
他的動作快到殘影,招招致命,比武場內發出一道道驚呼。
“淵雲,不要沖動!”有人喚。
且音急急避開,連聲道:“我哪有侮辱,姽婳仙尊最為高潔,心懷天下,為人又善良正直,我仰慕還來不及,怎麽存心诋毀,淵雲仙尊,誤會,都是誤會。”
形勢所迫,且音被迫說着這違心的話。
她方才所言之人哪裏是她。
誰人不知姽婳狂傲不羁,不受約束不成體統。心懷天下,簡直是笑話,她何曾心懷天下,不過是因着三千世界的秩序出手相助,誰曾想,竟被一群城狐社鼠之輩陷害。
脖頸處的劍氣漸漸收斂,待到冷劍抽離,且音擡眼便對上了那雙清冷沉寂的眼眸。
闊別多年,眼前的仙人好似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卻又好似哪裏不一樣了。
且音打量着他,恕塵緒今日難得說出這樣一長段話,竟是為了維護她嗎,說來,她還真是有些感動,她的摯友在她死後三千年都在維護她的形象。
恕塵緒沉着臉,沒有理會她的話。
三千年了,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這幅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倒是沒有變過。
有弟子高聲道:“姽婳仙尊心懷天下,她為保三界,以身祭器,如此大義之人,不容旁t人玷污,今日仙尊不願同你計較,倘若再讓我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仔細着你的舌頭。”
且音輕蹙着眉鋒,勾起唇看着恕塵緒。
原來她在恕塵緒心中,是這樣高潔,不容一點玷污之人嗎。
三千年過去,恕塵緒竟變了這麽多,他的嘴也比當年更厲害了不少,再也不是一味仁慈心軟的淵雲了,且音為他此刻的改變而感到高興。
感受到且音的目光,恕塵緒朝她乜來,她忙不疊應聲道:“是是是,淵雲仙尊放心,我敬重仙尊還來不及。”
他冷道:“仙尊大義,不容你搬弄是非。”
說罷,他拂袖便欲離去,且音見狀,忙扯住他的衣袖:“仙尊且慢,且音還有一事相求。”
恕塵緒頓住了腳步,且音見狀,面上帶了幾分笑意,恰此時,一陣淩厲的寒風突然朝着她的面門襲來,帶着毀天滅地之氣。
且音閃身避開,冷若寒霜的聲音從耳畔響起:“放肆。”
只聽一聲巨響,方才那道劍氣劈在了古樹旁的巨石上,此刻,那塊石頭已被劈成了兩半,正冒着青煙。
也罷,是她一時疏忽。
如今她也不是姽婳了,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介散修,而恕塵緒此人最是喜潔,他的潔癖簡直到了一種病态的程度,是不許任何人碰他的,唯一能親近他的人是當年的姽婳仙尊。
“且音仰慕仙尊多年,想拜仙尊為師。”且音面露崇敬,像是想要增強這話的真實性。
恕塵緒不曾理會,想來是不信她這話。
“仙尊明鑒,我仰慕淵雲仙尊,亦想做仙尊的首席弟子,為仙尊,為靈雲峰争光。”且音信誓旦旦的道。
“可笑。”
恕塵緒不欲與她多言,留下這句話後便要離去。
且音望着他單薄的身影,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仙尊分明知曉自己時日無多,可你甘願堕落嗎,至少,仙尊也該撐到姽婳仙尊回來的那日吧。”
她看得出,恕塵緒如今已是油盡燈枯之兆。
這三千年究竟發生了什麽,在來的路上,她曾聽到山腳下的花草精靈議論紛紛,無不是在說如今淵雲仙尊的病。
他避世太久,太久了,在三千年那場仙魔大戰後,恕塵緒便徹底杳無音信,當年被仙族敬仰的男仙尊,此刻竟成了這副模樣。
他分明勢頭正好,怎會成了這副模樣。
恕塵緒面色當即陰沉了下來。
“你,究竟是什麽人?”
“我啊,曾是神醫谷薛禮荷的親傳弟子,是能為仙尊治病的人,”且音溫和的笑着,可口中的話卻是那般荒誕,“我将會是仙尊您的首席弟子。”
恕塵緒冷嗤一聲,他還沒開口,且音繼續道:“仙尊如今自暴自棄,若是被姽婳仙尊得知,定當會為此痛心不已。”
她知曉,恕塵緒要強,他最不該如此堕落。
恕塵緒靜默了一息。
若是姽婳還在,瞧見他這幅模樣,興許會對他說類似的話的,如今她已玉隕三千年,失了這位好友,又有誰會在乎他。
恕塵緒擡手,一道透色的結界布在擂臺上,将外面的視線隔絕開來,恕塵緒此刻才正式看着眼前的女人。
且音沒有半分疲态,身上素色的道袍也整整齊齊,她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勾起唇角笑望着他,沒有躲閃。
可是不該如此,她的修為僅僅是在煉氣期,自他出現,便不曾收斂大乘期的威壓,眼前的女子絲毫不曾有害怕的模樣,這絲毫不像是煉氣期有的反應。
她太鎮定了,似乎對他格外熟悉,即便方才他動了殺招。
怎麽可能,他從沒有見過她。
“你撒謊,”恕塵緒只打量了她一瞬,随後對上她的眼眸,“薛醫仙從不曾收弟子,為入宗門,你竟扯出這樣的謊來。”
這是真的冤枉。
且音無奈,薛神醫的确是她的學生,她指導薛禮荷岐黃,道醫之術,而如今她對外稱避世,誰也不知曉這位傳言中神醫的動向,更是無跡可尋。
且音:“仙尊何必自欺欺人,你如今分明是靈核受損,又郁結于心,這對修仙者來說損害是極大的,仙尊要如此堕落下去嗎。”
她過于清澈的墨色眼眸柔柔的泛亮,恕塵緒一時間沒有言語。
且音不知曉他的靈核為何會如此,看着恕塵緒鬓邊一縷雪色的發絲,一時間也不知心中是什麽滋味。
倘若如今她還是姽婳仙尊,面對至友的痼疾便不至于束手無策,可她修為盡失。
良久,他道:“與你何幹。”
“是,原本跟我是沒什麽關系的,”且音看着他,“但我仰慕仙尊,知曉仙尊對姽婳仙尊的種種維護,若是仙尊也不在了,那姽婳舍命保下的三千世界又當如何,仙尊可想過?”
恕塵緒靜默着,他沒有當即反駁,且音便知曉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有張海上方,若是仙尊願意一試,我願傾盡所學為仙尊診治。”且音唇角微勾,自然的引出她的目的。
她總是給人一種難以正色的感覺,而她的目的也很明确,即便恕塵緒知曉留且音診治便要給她淵雲仙尊弟子的身份,可偏偏他對此生不出半分厭惡的情緒,恕塵緒望着她的一瞬,便想起一位故人。
故人總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經常會惡劣逗弄旁人,甚至以此為趣。
他自己的想法太過荒謬,眼前的小仙怎麽能跟姽婳相提并論。
恕塵緒斂了神思,語調沒有起伏的道:“想入靈雲峰,你便要将方才所嘲笑的劍法,第一式風參透。”
她撰寫的劍法一共四式,風花雪月。
讓撰者演示第一式麽,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當年她在心中演練了無數次,倒還不曾試驗過,姽婳的靈根屬火,而微風助長火勢,這第一式劍法若是習得好了,對她恢複功法也有利。
且音持劍笑應:“仙尊且等着。”
恕塵緒漠然的看着她,随後忽覺一陣風正朝着眼前人聚攏,方才落下的葉片也将她作為風口席卷而去。
葉片欲将她包裹,卻被她驅使着凝在那柄破爛劍身上,泛起了點點熾熱的火光。
且音正攬劍運氣,破爛不堪的丹田處突發異動,她眉頭倏然一蹙,劍尖不受控制地指向了恕塵緒,此時一股難以承受的灼燒之感作為劍氣,朝着他攻去。
九天神火,勢不可擋。
恕塵緒瞳孔一縮,可炙熱的劍氣擦着他的臉側而來,被那火氣燎了鬓邊的一縷雪色。
且音的劍氣攻勢淩厲,帶着巨大的靈氣波動,他一時沒能提防,身形也跟着靈氣的波動晃了晃,險些被帶倒。
恰此時,腕上卻猛地被一只手緊緊攥住,一股拉力将他向前帶得踉跄兩步,骨節分明的素手鉗在他的腕上,她分明不曾用力,卻是那樣不容置喙。
她掌心的溫度滾燙而熱烈,冷合香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