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梅
18、青梅
紀元昌目瞪口呆的望着橘院中的混亂的場景,他原本還在思索他方才在門口見到的那架皇室馬車的來意,那成想一進院就瞧見這般混亂的場面——
花架下那是劉家的女兒吧?怎麽哭哭啼啼的坐在地上,又往旁邊瞧,自家女兒琉玉也蹲在地上掉眼淚珠子,侍女們忙忙碌碌的拿着帕子散落在院中清理打掃,就是不見其他人。
紀元昌心中有些慌,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将慘兮兮的女兒拉起來問道:“阿纓啊,其他人呢?”
紀琉玉見到父親熟悉的臉,嗚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紀元昌頓覺不好,三步并作兩步的趕去主屋尋妻子。
待到聞凝霜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之時已是金烏西垂,床榻邊坐着的紀元昌握着妻子的手,若有所思。
見到她醒來,連忙起身想去喚府醫,卻被虛弱的妻子吃力的扯住了衣袖。
“相公,我沒事了,其他人呢?”
紀元昌輕嘆一口氣,轉身坐下握着她纖細的手腕,憐惜道:“你不用擔心那些,都好着呢,劉家的嫂子只是受了驚吓,一刻鐘便醒了過來,我已讓阿纓阿刃送她們母女回去了。”
又掖了掖妻子的被角,“倒是你,又是勞累過度,又是急火攻心的……”
“将軍!我不要緊,迢迢呢,迢迢被二皇子帶到哪裏去了,她的傷口處理好了沒有!”聞凝霜得恨不能爬起來去尋女兒,轉而眼角又蓄了淚,“都怪我,是我沒考慮好……”
紀元昌連忙安撫道:“迢迢我差人去問過了,二皇子将她送到了六皇子公孫珀府上,他們二人自小一道養在皇後膝下,情同兄妹,你不必擔心,”又哄她,“等明日你的身子好些了便去接她好不好?”
他本以為這樣妻子能夠安心,卻不曾想床上躺着的妻子滿臉是淚,怔怔得看着他,凄然道:“相公,你怎能對迢迢這般冷漠……”
紀元昌也愣住了。
“你回來之後我身邊的圓絨定是同你講過今日之事的,在此刻之前,你可曾同阿纓阿刃講過他們的姐姐在京中的種種苦楚?可曾教訓過阿纓的驕橫任性不将姐姐放在眼裏,可曾責備過阿刃的冷漠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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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如一記記重錘狠狠的砸在紀元昌的心頭,砸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愣在原地。
聞凝霜胸口鈍痛,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這個家裏有人在真心歡迎疏雨的回來嗎?
母親的忽略,父親的偏心,弟妹的厭煩,這就是疏雨回來感受到的一切。
紀元昌又聽見妻子虛弱道:“阿昌,你可還記得我們當初離京時對襁褓中的迢迢說的話?”
怎麽會忘呢……
直到十多年過去,當年的那一幕,紀元昌依然歷歷在目。龍虎大軍拔軍前往西北邊陲的那日正是疏雨滿月,小巧的一團,粉嫩的嬰兒還沒他的小臂大,裹着紅色的錦被,粉嘟嘟的可愛極了。
那時還年輕的夫妻二人抱着年幼的女兒在寒風中相對落淚,懵懂的孩兒還以為爹娘在同她玩耍,咿咿呀呀的睜着一雙烏亮的眼眸笑得開心,
即便,宮中的女官等候在側從,不住的催促,即便理智告訴他們是時候該放手了,可夫妻二人誰也舍不得放開抱着稚嫩嬰兒的手。
迢迢這個乳名,就是那時候定下的。
山水迢迢,愛意不消。
剛到西北的那段時日,戰士們難以适應西北截然不同的氣候,刁蠻桀骜的當地子民讓夫妻倆焦頭爛額,但他們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遠在京都的女兒。
在哪裏的十幾年,他們接收着一封封來自京都的信,不論是從明面上來的還是隐秘傳來,他們在遠方注視着迢迢的成長,身邊也逐漸有了新生的孩兒,在邊陲過上了日漸豐足的生活。
但他們暗暗發誓,等一家團聚定要好好彌補大女兒這麽多年辛苦難言的委屈。
但是……
紀元昌長嘆一聲,靜立良久,才失魂落魄的出去府醫。
心中想着女兒,走到門口險些被面前一閃而過的黑影吓得一個趔趄,定神望去,竟然是一向沉穩德宛如一潭死水的大兒子!
“阿刃,你急急忙忙的做什麽呢?”想到妻子方才的話,他臉色就有些不好,“你娘醒了快喚府醫來,等會兒你和阿纓……”
這兩個孩子是該好好敲打敲打讓他們明白明白道理了,紀元昌盤算着。
哪知紀燭玉難得慌張,氣息紊亂的打斷了父親的話,“阿纓她受傷了!”
“什麽!”紀元昌臉色大變,忍不住高聲問道,“阿纓怎麽了?你們不是去送劉氏回家嗎,怎麽會受傷呢!
無數張形形色色的臉孔從他的眼前滑過,難道是革職的消息已是被傳出去,那些老對手等不及要對他這一家子下手了?
紀元昌肅着臉,剛想去看看琉玉,就被房中聽得一清二楚的聞凝霜叫住,不止是他,還有匆匆趕來的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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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坊中六皇子府,公孫珀蹲下身望着咕嚕咕嚕的藥罐,神色平和的詢問道:“這藥好了嗎?”
阿固估算着時辰點點頭道:“差不多了。”
阿梁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公孫珀的身側,沾着滿身細小的柳絮,躬身行禮,恭敬道:“殿下,都辦妥了。”
公孫珀淡淡的點頭,轉頭神情溫和的對稚嫩的少年道:“阿固,去取藥碗來,給迢迢姐姐把藥盛出來,再去取一兩蜜餞,要梅子脯。”
看到阿固跑遠的身影,公孫珀才問阿梁,“紀燭玉反應如何?”
“按照殿下的吩咐,屬下特意留下了疏漏,紀家的大公子抱着紀二娘子走時特意往屬下栖身的茶樓望了一眼,想必是發覺了。”
公孫珀輕輕笑了一聲,如畫眉目在藥罐下暈紅的火光映照下愈發顯得溫潤俊俏,聲如三月春風般和煦,“還望這位小公子能聰明些早日找上門來才好呢。”
阿固小心翼翼的端來一只白玉碗,遞給侍藥奴,又獻寶似的向公孫珀遞來一只晶瑩剔透的小碗,碗裏正是蜜色微紅的青梅果脯。
疏雨悠悠轉醒,有些迷茫的望着頭頂繁複的雕花,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此時是在公孫珀府邸上,擡手撫上額角粗糙的紗布,原本糊在一團的傷口此時已是清理包紮完了,就連發絲臉頰上沾染的血跡都被仔細的清理幹淨。
門邊吱呀一聲,一身青色斓袍的郎君帶着微苦的藥香走進卧房來,正是手中端着木案的公孫珀。
“你醒了?醒了就吃藥,大夫說了,你這傷勢不要緊,頭暈頭疼吃了藥就好了。”坐在床側的俊逸郎君一身家常的衣衫,順着肩頭傾瀉而下的發絲像是一層烏亮的雲,勾在疏雨的指尖,涼涼滑滑。
疏雨嗯了一聲,想坐起來自己喝藥,卻被他雪白的指尖摁住,他甚至掖了掖她的被角,慢條斯理道,“聽大夫的話,今日你就好好的躺着,我喂你。”
逆着窗外透進來的朦胧霞光給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打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像是籠罩在他周身的光暈。
無端的讓疏雨想起八公主閑聊時曾告訴她,京中那些愛慕他的小娘子都愛私下叫他一聲——
小菩薩。
若是只看他這一身皮相,倒是真有幾分端坐神臺的模樣。
瓷勺碰在白玉碗壁,叮叮咚咚的脆響,疏雨黑潤的眼珠一轉,躲在被子裏聲音悶悶的,“我才不要你喂。”
疏雨簡直要唾棄自己,難得公孫珀這個冤家這般溫柔體貼,但他越是給好臉色,她就越是忍不住得寸進尺。
某一根惡劣的腦筋只要在看到這般溫潤和善的他,就不合時宜的狂跳。
公孫珀神色微頓,從她的話裏品味出俏皮的味道,知道她是故意的便又繼續攪弄熱乎乎的湯藥。
語調波瀾不驚道:“那你要選誰給你喂藥,阿梁阿氐還是阿固,或者是我從外頭給你尋兩個來?”
疏雨從被子裏探出腦袋想瞧瞧公孫子垣的臉色,卻在張嘴的前一秒被塞了一口溫熱的苦澀湯藥。
“嗯?不說話,你不選那就只能我喂你了。”
疏雨被一口接一口的苦中帶着怪味的湯藥刺激得秀氣的眉毛皺成打結的線團,他喂藥的動作快準狠,在被子裏想躲都躲不開。
自食惡果的滋味,果然如此苦澀啊。
她只能認輸,“……菩薩,你喂我點青梅脯吧。”
作者有話說:
疏雨:你溫柔的樣子怪怪的。
假菩薩:那就多喝點藥清醒一下(魔鬼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