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驚吓
翠脂的話,曲江煙既了解又不解。安分守己是奴婢的本份,任何一個主子都喜歡這樣的丫鬟,孟遜自然也不例外,但這“格外看顧”做何解?
她輕撫自己的臉頰駭笑道:“難不成我生得格外好看?”
翠脂抿唇一笑,道:“好看不好看,你自己照照鏡子不就得了?”
曲江煙啐她一口道:“我才不照,那不成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了?”
翠脂笑出聲,道:“好看不好看,你我說了不算,要爺看中才算。”
那倒是,只要他喜歡,便是無鹽女,他照樣能寵到心尖子上,若是他不喜歡,便是生得賽過天仙,照樣丢到腦後,一文不值。
曲江煙還真起身,道:“那我就聽姐姐的,好好照照鏡子。咦,這屋裏倒沒這東西?”
翠脂也跟着起身,道:“你近日越發憊懶了,爺的東西你照管不到就罷了,怎麽連你自己的物件也沒個準地兒?這些日子你竟沒好好梳妝不成?”
她還真說對了,打從在江煙身上醒過來,曲江煙就沒照過鏡子。先是在榻上養傷,到後來有了竹紋,年紀雖小,手腳卻麻利,她梳什麽發式曲江煙都不挑,且她無意在孟遜跟前讨好逢迎,哪管竹紋梳什麽發飾呢?
她自己更是連眉都不描。
翠脂這才打量曲江煙,不禁道:“別說,你這些日子不施脂粉,雖說少了幾分豔麗,卻格外添了幾分荏弱可憐,更讓人憐愛了,可惜爺不在……”
曲江煙氣得捶她:“越發沒規矩了,你打趣我就罷了,怎麽連爺也敢混說,看爺回來知道了不撕了你的嘴。”
她最煩的就是好不好便把她和孟遜連在一起。
翠脂倒沒說謊,越瞅着曲江煙越是心裏不平靜,她替曲江煙尋了一柄西洋小手鏡,塞到她手裏,道:“我說的你不信,那你自己看。”
曲江煙接過來放到自己眼前。
這西洋過來的手鏡不大,只有巴掌大小,卻比平時用的銅鏡明亮,冷丁一照,立時将她的五官眉眼清清楚楚的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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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容凝結在曲江煙臉上,她眼睛瞪得溜圓,直愣愣的盯着鏡中和自己一般無二的人,駭得說不出話來。
翠脂笑着推她:“被自己美得呆怔了吧?”
曲江煙沒動,她感覺到鏡中人在不停的抽搐,抽得她都要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了。翠脂見她手抖個不停,怕她把手鏡摔了,忙接過來放到梳妝案上,道:“江煙,你怎麽了?”
這一看,吓得她失聲低叫:“江煙?”
曲江煙滿臉淚痕,眼睛通紅,怎麽也不像是高興的模樣。她失控的用手捂住臉,無聲的哭泣,卻只是搖頭,啞着嗓子道:“我沒事。”
曲江煙病倒了。
發燒、說胡話,水米不進。
翠脂吓得一聲兒不敢言語,她怎麽好對人說因為照了一回鏡子,曲江煙便病了?這理由簡直匪夷所思。
回了總管,延醫問藥,也只說郁氣入體,開了藥并無大礙,可惜曲江煙牙關緊咬,別說藥了,一口水都喂不進去。
一時院子裏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誰都知道這江煙是爺正得寵的人,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爺回來不定怎麽發作人呢。別的人夠不着,她們這幾個近身侍婢是當仁不讓,一人一記窩心腳都是輕的。
總管見曲江煙總是燒不見好也不是事,便商量着要把她挪出去。
翠脂含淚求道:“說起來都是我的緣故才讓江煙病了,真個是萬死難辭其咎,我情願親自照料她,若她好了便罷,若不好,我拿自己這條命抵了吧。”
她要照顧曲江煙,就不能挪出去,否則諸多不便不說,爺的丫鬟在外頭抛頭露面的也不像話。
橫豎孟遜不在,總管一猶豫:行,就還在她自己的屋子吧。
只叫翠脂和竹紋好生照料,不要輕易走動,一旦曲江煙還是不好,那就務必得挪出去了。
曲江煙燒得嘴唇都起皮了,臉色蠟黃,眼睛骨碌碌的轉,不停的呓語,就是醒不來。
她做惡夢了。
前頭是抄家時的情景,孟遜一身黑袍,用銀線繡的曼陀羅花,陽光下沉着一張臉,分明是索命的修羅。
轉眼就變了場景,在獄中,母親抱着妹妹隐忍的痛哭。妹妹衣衫不整,身上到處都是青青紫紫的印跡,她雙目癡呆,縮在母親懷裏不停的顫栗。
曲江煙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她恨恨的喃喃自語:畜牲,沒人倫的東西,不得好死……
可她愛莫能助。
女子一旦入獄,沒定罪之前是由獄裏的官媒看守的,可她們名為官媒,實則和煙花之地的老鸨子相差無幾,但凡生得平頭整臉的女子,都被她們私下以高價賣給獄吏,以求一夜之歡。
先是妹妹,再是母親,娘倆何曾受過這等侮辱,先後自缢而亡。
臨終前,母親拉着曲江煙的手,道:“江煙,女人家都命苦,這是沒辦法的事。娘原先還想着,好死不如賴活着,哪怕發配為官奴呢,也比死了強,可……可娘現在才知道,這賴活的滋味太難熬了,你,你就忍忍,啊,一閉眼的事,就一了百了了,也免得被那幫畜牲糟蹋了冰清玉潔的身子。”
這是也讓她死。
曲江煙雖然柔弱,可家逢劇變,卻比從前多了幾分勇氣,她不甘心的道:“我不,我就不信還沒有王法了,這還沒審呢,怎知爹不是冤枉的?若是我們都死了,誰給爹鳴冤?再說按大周律例,這奸,□□犯,輕者杖一百,徒三年,重者處絞刑……他們早晚都不得好死。”
曲夫人大哭道:“你怎麽這麽天真?事實就在跟前,你還不承認?這牢裏虐待女犯是不成文的規定,什麽律例,早就成了一紙空文……你就這麽貪生怕死?豈知生死是小,貞節事大,你不要給曲家丢人現眼,莫給曲家列祖列宗抹黑。”
可怎麽說,曲江煙咬緊了牙不肯死。
都落到這步田地了,還論什麽貞節,論什麽顏面?爹若被論斬,誰給他鳴冤?若她也死了,被發配的弟弟誰來搭救?只有弟弟活着,曲家才能後繼有人,才能延續香火,她一個人的臭皮囊可有什麽好珍惜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