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逆鱗

曲江煙高燒不退,翠脂心急如焚,縱然衣不解帶的在一旁服侍,可眼見得她一天天憔悴下去,一顆心也冷至谷底。

若爺回來,見江煙香銷玉殒,自己爹再有情面,只怕也保不住自己一條小命。

她一邊換着冷水浸過的帕子,一邊輕聲喚着曲江煙:“江煙,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過不去的,你別這麽吓人好不好?我原也沒說什麽,你若是心裏不痛快,打我罵我都行……”

曲江煙一動不動,手腳都和滾燙的火炭似的。夜深人靜,翠脂昏昏睡去,曲江煙卻睜開了眼,她喉嚨如刀割般的疼,更是幹渴的直冒煙,無力的看一眼趴在榻邊的翠脂,到底又閉上眼。

她有些糊塗了。

分明夢裏還是曲江煙,睜眼就見到翠脂,心裏明鏡兒似的,知道自己是她口中喚的好姐妹“江煙”。

莊周夢蝶,到底她是誰?

這世上還有兩個曲江煙不成?一個自斨死了,一個是孟遜身邊的通房,不僅名字一樣,就是容貌也頗為肖似。

曲江煙一想到鏡中“江煙”的眉眼,分明與她自己有七八分像。因着她的習慣使然,褪去從前江煙的驕縱、浮誇、輕狂,換下了濃妝豔抹,越發像她自己。

這背後的真相過于醜陋,她不敢往深裏想,每想到一次都覺得心尖刺痛,她怕疼,只能強迫自己戛然止住,不許再想。

娘死的那一夜她不在。

她被官媒蒙了雙眼,捆了手腳,下了迷藥。

夜半三更神智清醒,自己一絲不着的躺在一個強悍男人的身下,他像一頭餓狼,從頭到腳,從前到後,一寸都不放過的吞食着她。

她疼,疼得極致,疼得麻木,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那人知道她醒了,沒有一點兒憐惜,只比剛才更兇狠,甚至折着她的手腳,肆意擺布。在他臨近爆發的那一瞬,他在她耳邊叫她“煙兒”。

從天黑到天亮,足足折騰了她一夜,她什麽都沒記住,除了疼和那一聲“煙兒”,到死也沒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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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她被擡回牢房,只看見母親吊垂着的身子,已經僵硬多時。

她一聲都沒吭,當時就暈了過去。

這之後便是好長時間的混沌不知事,據說是發了十多天的高燒,母親、妹妹無處下葬,也無人給收屍,不過是用破席子卷了扔到了郊外的亂葬崗。

世态炎涼,曾經的親戚故舊這個時候都只知退避,沒一個肯伸出援手。

回想曾經,痛楚仍然如此清晰。

曲江煙閉上眼。這樣的惡夢,每回想一次都是一次油煎火烹,可也就是靠着這份痛楚的刺激,她才能茍活下去,靠這份痛恨支撐,她才能一步一步走到最後,手刃仇人。

卻不想到最後是一場鬧劇,爹娘妹妹,包括她自己都白死了,壞人還活着。她甚至怯懦的想,就這樣吧,橫豎能做的她都做了,老天不肯讓她死,哪怕只是個卑微的奴婢呢,她也要好好活下去。

然後老天就給了她致命的打擊:她還是她,換個身份也沒脫曲江煙那張臉。誰敢保證曲家之禍不是因為她曲江煙那張還算上佳的皮相呢?

曲江煙醒了睡,睡了又醒,燒竟然漸漸退了。

翠脂歡喜得不知所以,雙手合什,直念“阿彌托佛”,道:“江煙,你終于好了,謝天謝地,你再不醒,我可也不活了。”

曲江煙雖醒,卻了無生趣,只虛弱的呵笑一聲,重新又閉上眼。

死不難,活着才難,上一世那般屈辱,她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這一世依然如此。她不能死,她不甘心死,仇人還在,弟弟還沒找回來。

如果不是這張臉,她還可以假裝自己脫胎換骨,已經換了一個人,從老天那偷得餘生,掩耳盜鈴的茍且度日,一旦知道她還是曲江煙那張臉,她就怎麽也沒法再自欺欺人。

孟遜回來已經是曲江煙清醒的第二天。

他一進府就聽說曲江煙病了,還病得不輕,濃眉一蹙,卻只說了聲“知道了”。他沒來得及換衣裳,先去瞧曲江煙。

曲江煙孱弱的躺在榻上,小臉蒼白、瘦削,繡竹葉的錦被也遮蓋不住她那玲珑曼妙的曲線。她微阖星眼,柳眉輕蹙,含着淺淡的輕愁,就仿佛雨後枝上的海棠,嬌豔不減,風姿猶勝,還多了幾分楚楚風韻。

孟遜在她身邊坐下,大手徑直探上她的額頭,道:“好端端的,怎麽就病了?”

曲江煙懶懶的睜開眼,見是他,也只是輕垂長睫。

被子裏面是緊握的拳頭,他的觸碰讓她惡心,她想尖叫,想跳起來再給他一刀。

可她不能,只微擡水潤的眸子,朝他溫柔的道:“爺回來了?奴婢只當再也看不見爺了。”

孟遜喉嚨一哽,握住她細弱的手腕道:“胡說八道。”

曲江煙輕淺的笑了笑,道:“奴婢難受。”

孟遜替她掖了掖被子,道:“爺去叫太醫來。”

曲江煙并不阻攔,只道:“奴婢何德何能,得爺如此厚愛?”

孟遜看她如此柔弱堪憐,心中大為疼惜,伸出長指輕撫她的眉眼,道:“爺就是喜歡你。”

是麽?是喜歡江煙這個名字,還是喜歡這張像曲江煙的臉?亦或是真的喜歡從前那個輕浮、淺薄的紅绡?

曲江煙心中冷嘲,卻只換了嬌羞的神色,若有似無的觑了他一回,道:“爺的喜歡,奴婢豈敢癡心妄想?也不知爺今日喜歡奴婢,明日又會喜歡誰?不過是一張皮相,看得久了總會厭棄。”

孟遜神色晦暗,沉默不語。

曲江煙豁出去道:“一直聽說爺迷着一個叫飛煙的粉頭,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也不知哪天爺便将她納了進來,到那時奴婢算什麽?還不是爺腳底下的泥,任爺踩踏?”

孟遜豁然道:“閉嘴。”

曲江煙果然抿緊唇,不說話,也不看他,心裏卻不斷思量:果然,飛煙便是他觸碰不得的逆鱗,那麽此時的“江煙”算什麽?此刻的她又算什麽?從前的曲江煙又算什麽?曲家呢上下幾百口人命呢?

正應了那句都是可憐人,曲江煙心中劇痛,長睫一眨,眼淚如珠似玉般滾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好挫敗,還有必要往下寫嗎?都木人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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