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典故

曲江煙自認變化不大,畢竟就算是紅绡,經過那一回的生死劫,性情有所收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況且她一直在謹慎、小心的鋪着臺階,若是孟遜懷疑起來,她好有話搪塞。

比如說她穿衣打扮,風格丕變,她可以說自己如今已經認識到自己的身份,再不敢像從前那張嚣張放肆。

再比如說她忽然喜歡看書,她看的一直都是圖樣多的花樣子的書,就是本草綱目,她也大可以說是看圖看懂的。

并且采買的竹影、竹風兩個都是識字的丫鬟,她完全可以說是跟着她們識得了個皮毛。

除此,曲江煙覺得沒什麽破綻,畢竟她已經搬出了孟府,沒人知道她從前什麽樣,與現在有多大差別。就是孟遜,他從前需要的也只是紅绡那張看着熟悉的臉,他和她未必有多親近、熟悉,他更未見得有興致了解一個丫鬟的脾氣禀性,就算她有所變化,他也未見得能明察秋毫。

可惜這些都是曲江煙的自以為。

孟遜比尋常人都敏感,他或許已經察覺到了巨大的驚天秘密,但他就是不說,害得曲江煙自我檢讨了一天,對着鏡子,都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麽做才算是“自己”了。

到了傍晚,孟遜又回來了。曲江煙看見他就心虛,生怕他指着自己鼻子大喝一聲:“呔,何方妖孽?還不立刻現出原形?”

她和小狗似的,繞着孟遜腳邊打轉,卻又不敢上前,看得孟遜好笑又不解,解了大氅,扔給竹風,上前拉住曲江煙的手道:“白天都做什麽了?冬日裏天短,你別貪睡,回頭短了精神,反倒對養生不利。”

曲江煙別別扭扭的道:“養什麽生?奴婢也不是什麽多金貴的人?”

孟遜倒沒再說“爺瞧着你和那些千金閨秀也不差什麽了”這樣讓人驚悚的話,只道:“什麽金貴不金貴,叫你別白日裏貪睡是正經。”

曲江煙垂頭道:“奴婢知道了,白天也就是和竹紋做做針線,跟着竹影、竹風兩個小丫頭認兩個字。”

說到最後,又仰臉頗有些挑釁的等着他大驚小怪的質問。

哪成想孟遜既不好奇竹影、竹風為何會識字,也不意外她忽然想識字,只唔了一聲,岔開話題道:“今兒晚上吃什麽?”

曲江煙恨不得撓他,他這種“我明明什麽都知道,可我又假裝不知道,就為的是陪你玩”的深沉模樣特別可恨,特別欠揍,曲江煙是真不知道他是真明白還是裝糊塗,所以她又特別想敲開他的腦殼,好看看他到底懷疑了多少,知道了多少,又打的什麽主意。

她咬牙切齒的瞪一眼孟遜,報複他道:“不知道爺今兒又來,沒叫廚房準備,奴婢中午積了食,所以晚飯只叫人熬了一口白糖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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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不要吃?要的話,她很願意勉為其難的分他半碗。

孟遜一蹙眉,卻不是生氣曲江煙對他的慢待以及對他的不敬,只吩咐竹紋:“去給頌功傳個話,明兒叫人把過年要準備的東西都送過來吧。”說完又看向曲江煙:“這裏到底不方便,除了個頌歌,竟是連個跑腿的人都沒有。”

曲江煙知道他又要提讓她回孟家的碴,偏不接話,只道:“缺人手倒是不怕什麽,最怕的是奴婢沒家用了。要是有錢,還怕少爺吃的少服侍爺的人麽?”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這裏縱然簡樸,可她住得挺舒心的,如果他嫌怠慢,也沒人求着他來啊?他完全可以回孟家吃肉喝酒,享受他的奢糜生活去。

孟遜随手一摸袖子,道:“爺也是這麽琢磨的,這不今兒特意來給你送家用?”

你真當爺閑得慌,沒事跑這兒來就為了和你逗幾句悶子呢?

他看上去笑模笑樣,十分狡黠,分明一副招貓逗狗的模樣,等着曲江煙把頭湊到跟前,任由他揉揉腦袋,捋捋她的毛過過瘾。

曲江煙如聞綸音,笑得比剛才真誠了不少,伸手道:“奴婢和爺倒是心有靈犀,想到一塊兒去了。”

孟遜無奈的笑笑,把銀票悉數放到曲江煙手上,笑嘆道:“你怎麽生就這麽個貪財吝啬的性子?”

曲江煙只顧數銀票,并不答他的話。

孟遜盯着她素白的手在微黃的銀票中飛舞,臉上神情專注而認真,特別想在她細滑的臉頰上咬一口,終是忍住了,道:“爺聽人說,這人心裏對什麽都不相信,極度沒有安全感,才會把一腔熱情都傾注到阿堵物上頭。”

曲江煙唰一下擡頭,眸子裏全是來不及褪去的驚訝,孟遜捏捏她的鼻子,道:“爺不過是随口一說,莫不是被爺說中了,其實你的心思一直沒在爺身上?”

曲江煙迅速的回答:“怎麽會?百人百性,事無絕對,爺不過是道聽途說,怎麽就篤定奴婢也是如此?”

不由分說撥拉開他的手,吩咐竹風:“還不開飯,愣着做什麽?”她真板起臉來,也挺有氣勢的,竹風不敢多嘴,忙應聲退下。

曲江煙卻又添了一句:“外面風大天寒,先給爺溫一壺酒。”

孟遜自我圓場:“哈哈,剛才爺說錯話了,煙兒心裏還是挺惦記爺的。”給他溫一壺酒就是惦記他了?曲江煙十分不以為然。

她道:“惦記或是不惦記,還不全在爺一句話?您認定奴婢心裏有您,那就是有,若是你懷疑奴婢對您不忠,那不論奴婢做什麽,您看奴婢都是那偷了鄰家斧頭的壞人。”

孟遜故意道:“喲,煙兒連疑鄰偷斧的典故都知道?不如好好講給爺聽聽?”

曲江煙輕啐他,道:“這有什麽稀奇,奴婢還知道餘桃啖君,也知道斷臂之袖的典故。”

孟遜啧啧感嘆道:“他們都是男寵,何堪與煙兒相提并論?”

曲江煙垂眸道:“道理相差無幾。”

雖說他們是男寵,可男人卑賤到一定程度,比女人的地位還不如,但道理都是一樣的,情濃時,你便是殺了他,他都有理由替你開脫,可情薄時,你便連存在、呼吸都是錯,他殺你都嫌髒了手。

孟遜道:“什麽道理不道理,人活着,若一味講理可有什麽意思。”

曲江煙一笑而罷,她并無婉轉勸谏和曲意承歡的意思,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兒了。

她雖說只有白糖粥,但孟遜來了,廚娘可不敢這麽輕忽,這宅子從內到外都是孟遜的,不把這唯一的主子奉承好了,她們敢是不想活了不成?當下使出渾身解數,煎炒烹炸,直做出一大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來。

孟遜神色間帶着愉悅,似是對曲江煙的表現十分滿意,曲江煙一邊替他布菜,一邊問道:“奴婢今兒偶然聽廚下的婆子說了個典故,說是有個人借屍還魂,生來就會說話,竟還記着生前的父母兄弟,家鄉四鄰,說起從前的人和事,頭頭是道,有遠方旅人說起當地風物,竟與他所說一般無二……”

孟遜神色一哽,放下筷子道:“這種無稽之談,也就你這等無知婦孺會相信了,子不語怪力論神,聽聽也就得了,別當個稀罕事到處跟人說。”

說這種聳人聽聞的故事,還叫不叫人安生吃飯?

曲江煙氣得瞪眼:“奴婢就是聽着新鮮,哪裏知道是不是無稽之談,再說也沒到跟別人說,這不是先問過爺了麽?爺是不信了?”

孟遜仍舊一副嚴肅的神色道:“亂七八糟的,誰會信?人死如燈滅,哪有什麽前生來世,你別胡思亂想。你既是不願意回府,要不明兒把你爹叫過來陪你說說話。”

看他這意思,果然是不信的。

要說曲江煙以前也不信,可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從前的事又記得那麽清楚,不由得她不恐慌。有時候她也會想,莫非只是自己做了場黃梁夢?但分明曲江澧也還在,且他尋到了自己,便是這種事再匪夷所思,她也只能接受。

她不死心的問:“假如,奴婢說的是假如,如果真有這樣的事,就在爺身邊呢?”

孟遜道:“不可能。”

“萬一呢?”

孟遜直盯着曲江煙的眼睛,道:“妖言惑衆,論罪要桐油潑身,火焚而死。”

曲江煙和他對視了一瞬,他氣勢堅決,沒有一點兒妥協的意思,分明就是告訴她,如果是她,他也不會容情。

曲江煙挫敗的點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孟遜吃罷晚飯,喝過茶,才又放緩了口氣道:“女子無才便是德,越是識得幾個字,越是愛胡思亂想,從而生出別的心思來,所以說,什麽識字不識字的,沒什麽用,以後那種東西,你少碰。”

曲江煙心裏多少明白,不管他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總之就算他真的知道自己骨子裏不再是從前的紅绡,他也沒打算和她明白對陣,他只會讓她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變成真真正正的紅绡。

凡是與紅绡對不上號,稍顯詭異的地方,他都打算讓它們徹底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努力到三千字了,今天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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