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陰親

陰親

十二歲的狗子悄悄跟在迎親隊伍後頭,村子裏又有一家人去結陰親,等他們走了,墳頭的貢品都是他的。

狗子是個流浪兒,自出生起就被遺棄,從未見過爹娘。小時候跟着老乞丐們四處乞讨,坑蒙拐騙的事沒少幹,他能偷能搶,把自己養活的挺好。

其他小乞丐的十二歲,都瘦成營養不良皮包骨的模樣,不像他,結實得很。

墳頭的貢品是他最近才尋到的好東西。最近幾個年頭,到處征兵打仗,死的人越來越多。鄉下地方,死人也得有老婆,結陰親并不奇怪。

也怪世道不好,城裏有錢人花錢贖了兵役,就剩下可憐的鄉下人,家家戶戶都得出人頭。結陰親都是個衣冠冢。

既然當了乞丐,還在乎哪門子晦氣?有口吃的不錯了,一天沒被餓死,他就算多從老天爺手下掙到一天。

不過今天真挺吓人。

結陰親和上墳的人不一樣,陰親這玩意兒,幾個紙娃娃像模像樣的跑在前頭,看着滲人的很。

他躲在林子裏,找了個背陰的地方,聽外頭又哭又唱,吹吹打打,鬧騰個沒完。

這種事情做起來複雜,還得有個算命的先生一路跟着,嘴巴裏叨叨,偶爾聽到一句,吓得狗子直起雞皮疙瘩。

他在山裏睡着了,等到月上柳梢頭,林子裏只剩下蟲鳴鳥叫聲,舒爽的山風習習吹來,伸個懶腰,在身邊點了堆火。

挨餓挨到大半夜,好不容易才等到的晚飯,自然得熱一熱再吃。

旁邊就是山溪,水源不愁。

他大步走向剛起的墳頭,一點不害怕的把所有的貢品全都搬走。

就在轉身回去時,他聽到棺材裏發出一聲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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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深更半夜聽到棺材發出響聲,指不定吓得屁滾尿流撒腿就跑。可狗子從小混跡三教九流裏,陰私的事情他見的多了。下意識的,認為裏頭有人被活埋。

這種事不少見,人販子天天賣人,被灌藥迷暈的姑娘塞進棺材裏,和死去的人結親,等到醒來,可不得吓得在棺材裏鬧出動靜。

他不想摻和這件事,吃點貢品沒啥,可要是把鬼新娘放出來,保不齊那戶人家要找他麻煩。

搖搖頭,端着裝雞的盤子走開,打算把火堆起的遠一點。聽不見,權當做不知道罷了。

沒走兩步就停住,又退了回去。

得,他還有良心,要他做個黑心肝見死不救的人,也挺難。

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總不能看着個大活人死在他跟前。他狗子雖然經常幹些小偷小摸的事,可殺人,他斷斷不敢。

寺廟裏的老和尚不是說了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天他救個人,以後下了地府,閻王老爺也得記他的好。

大不了離開這裏便是,讨飯哪裏不是讨,他不在乎換個地方。挖出來的女的要是好看,就當自己找了個媳婦兒。

當下打算好,尋了根棍子,慢慢把土堆挖開。

等到棺材徹底出現的時候,狗子吓得瞬間後退幾步,心沉到了谷底,渾身害怕的發抖,手上的棍子都差點握不住。

太邪門了!

大紅色的棺材上布滿密密麻麻的咒語,根本不像是結陰親,倒像是封印什麽惡鬼似的。要不就是有天大的仇怨,要讓人永世不得超生。

他握緊棍子,咽了一口唾沫,想了想,往棺材上撒了一泡尿。

**

路蘊醒來的時候,身處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到一絲光亮。她四下摸了摸,很快便意識到她在一副棺材裏。

海上的大戰将她卷入了異界,唯有一卷命書還在手上。

她掐指算了算,發現肉身毀滅,此刻唯剩一縷幽魂寄居在一具屍體上。難怪手腳一直活動不開,原來早已不是她的身軀。

八顆守魂珠跟在她身邊,身邊出現片刻光亮。

路蘊深吸一口氣,不知這具身體能被她利用到什麽程度,只得盡力一試。

手指掐訣,道,“凝神與心,練氣于外!”

借着守魂珠的力量,一腳踹去,将覆蓋在頭頂的棺材踢的粉碎。

她從棺材裏起身時,看到外頭呆坐着一個傻乎乎的男孩。

棺材炸裂的那一刻,狗子的心仿佛也被什麽東西捏住,差點炸開。

純粹被吓的。

大半夜詐屍,從棺材裏爬出個人來,誰能不怕?

褲子還沒來得及提起,風一吹,渾身拔涼拔涼的。

路蘊從棺材裏爬出來時,就感受到了:她附身在一具屍體上,這具屍體已經無法容納她的力量,如果她的靈魂一直待在這具身體裏,只會慢慢變成活死人。

命書能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卻只能讓瀕臨死亡的人活過來。沒辦法改變肉身自然的衰老,更無法讓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再次擁有生機。

人和神的力量,到底還是有差別。

她心裏嘆了口氣,擡眼,就見一個圓潤的少年沒穿褲子正對着她。

先是一愣,轉而四下看了看,發現棺材板上有莫名的水漬,以及暗紅的符咒。

當下了然,原來這少年陰差陽錯幫了她。

就憑棺材的符咒,足以困住她死屍的身體,絕不是一腳能踹開的。

于是從地下爬上來後,很認真的道了謝。

剛死沒多久,看着還是人模人樣的,少年沒敢靠近她,不動聲色的退了兩步,問道,“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路蘊不知該如何回答,沉思片刻,苦笑一聲,也不隐瞞,“我是活人,不過這具肉身,是死的。”

少年恍然大悟,“你是山間游蕩的鬼,附身在新娘子身上。”

新娘子?

路蘊皺皺眉,這才發現,原來她穿的是嫁衣。

以紅衣困守地底,如此兇煞,竟讓她托身歸來。

只聽少年繼續道,“你結的是陰親,還回鎮子上不?”

自然不回,死而複生這種事,除了能被當做妖怪燒死之外,能有什麽好結果?更別說還是陰親,但凡倒黴一點被熟人遇見,那都得被道士追殺。

像是讀懂了她臉上的表情,少年說,“你要跟着我一起讨飯嗎?正好我打算離開這裏到別處讨飯。”

原來這孩子是個小叫花子,路蘊嘴角一彎,頗為慈愛的看着他。孩童總是單純,何況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小叫花子。

此時的狗子心跳如雷,富貴險中求,有一抹直覺在控制着他的行動,操縱着他,哪怕再害怕,也要緊随眼前這個詭異的女人。

憑她能踹翻棺材板出來,跟着她,至少能學到一身本事。

他是個相信鬼神之人,不怕和惡鬼合作。只要能改變他的命運,就算遇見的是個厲鬼,又有何妨?!

他見女人伸出手,淡笑看他,給他一種母親的溫柔感,“我得遠離認識我的人,我們同路嗎?”

狗子下意識伸手,牽住了她的手心。他能感覺到,女人想要牽着他。

“同路,我可以帶你遠離這裏。我們得走快點,萬一明天他們又回來了,看見棺材被挖開,肯定要追人。”

一大一小手牽手,借着月光,連夜翻山越嶺而行。

女人告訴狗子,“我叫路蘊,‘世路山河險,君門煙霧深。’的路,‘九曲明珠久蘊藏’的蘊,你叫什麽?”

狗子捏了捏他髒髒的衣角,帶了些不好意思,“我沒有名字,叫我狗子就好。”

他聽不懂她說的話,但不妨礙他知道,她是個讀過書的人。

“你能幫我起個名字嗎?”他小心翼翼的問。

路蘊微笑,“好啊,讓我想想。”

她一口答應,當真冥思苦想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燦然一笑,“對,就叫這個。‘會當淩絕頂,一覽衆山小。’終有一日,望你登上巅峰,你叫淩絕可以嗎?”

狗子低頭,到底是個孩子,臉上帶着掩蓋不住的喜色。

他曾想讓書院的夫子幫他起個名字,卻被書院裏的學生嘲諷了一通。說他是個乞丐,要什麽名字。現在,他也有名字了,還是個好聽的名字,有好的寓意。身邊的人告訴他,終有一日,他會登上巅峰。

這個世上,也有人希望他好。

他說,“我能叫路淩絕嗎?跟你姓。”

路蘊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當然可以。”

三千世界大不同,從看見這孩子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古代的世界。命書的力量告訴她,在這裏,她的一卷命書,仍能改天下命。

“在你們這兒,我的年紀能當你娘了,你跟我姓。”

她看不見這孩子的命運軌跡,命線和她交織的人的命,她看不清。但她可以改,把一世的窮困潦倒,改成富貴安穩。

救了她一命的孩子,第一眼遇見的孩子,是老天爺給她的緣分。

她會庇護他,一世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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