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上樓,天上客
天上樓,天上客
門房老封攏着袖子枯坐在臺階上,嘴巴啪嗒啪嗒有一口沒一口的抽着旱煙。
白雪覆蓋了厚厚一層地毯,今日太陽正好,該凍死的窮人昨晚上已經凍死,今天,又是暫新的一天。
“天氣真好啊。”老封的煙鬥在臺階上磕了磕。
摸摸口袋,一個銅板都沒有。
老封的錢全拿去買煙買酒了,住在言府,吃穿府上都有供給,冬日裏也配炭火,死是不會死的。所以手頭上的餘錢他一個子兒都不攢,全部花掉。
早些年老封娶了一房妻子,只可惜他作妖,成天見往窯子跑,窯姐兒鬧上門來,大鬧了一場,徹底把他老婆氣跑了。
聽說後來嫁了個莊戶人家,今年兒子考中了秀才,日子紅火的很。
老封有些後悔,早知道那娘們兒肚子裏能生出個秀才公,怎麽着也得留個種。
虧了,虧大發了!
煙鬥重重往臺階上磕了磕!
天上樓的幺雞騎馬過來,沖老封吆喝,“老封,你家歸道長在家不在?”
說着,扔了一串銅錢給他。
老封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見不着錢,府裏的事情一個字也別想從他嘴巴裏聽到。可另一方面,只要錢給夠了,他什麽都能往外說。
老封放下煙鬥,數了數手裏的錢串子,“再給一串,告訴你點秘密。”
幺雞來了興趣,“喲,老封,今天府裏樂子不小啊。”
這次出手大方,直接扔了一錠碎銀子,“收着!”
老封用牙咬了咬,還掂了掂,“道長這兩日和府裏的女人糾纏不清,聽簡将軍身邊的小厮說,道長像是要還俗了。”
幺雞着急,“是怎樣的女人?”
老封白了他一眼,“我咋知道?我是個門房,後宅的事情,我能知道?聽說是個貌若天仙的主。想也知道,道長出家都多少年了,能讓他還俗的女人,不漂亮行嗎?”
幺雞調轉馬頭,“你去府內通報,就說我家雲掌櫃邀歸去來道長天上樓一敘,務必把人給我請到了。”
說完,着急忙慌的走了,他趕着回去複命。
程遇青給出天上樓的線索後,歸去來和言無計一同到過天上樓,天上樓媽媽雲傾城一眼相中歸去來,癡纏不休。
本以為真是個冷心冷情的主兒,誰知道竟能有還俗的心思?
不行!得速速叫他主人知道!
一想到這兒,幺雞快馬加鞭,一刻不敢耽擱。
內宅,有人通禀了雲傾城的邀約,歸去來面不改色的拒絕了。
路蘊聽見便問,“是誰?”
簡儀奚道,“程遇青說他背後的人通過天上樓的鸨母雲傾城辦事,之前我們幾個去查探過,什麽都沒查出來。”
“天上樓?那不是座花樓?鸨母的年級一大把,還敢不知羞的看上歸去來?”路蘊好笑。
言無計玩味道,“此言差矣,天上樓的媽媽可不是位老婦,相反,她比天上樓的頭牌姑娘來的還要年輕貌美幾分。”
“庸脂俗粉,鄉野村婦罷了,王都的月娘子都不能讓歸去來心動,遑論這窮鄉僻壤的女人。”簡儀奚不屑道。
他護短的很,“你不願去便不要搭理,真是個瘋女人,癡心妄想。”
“既然是線索,為何不去?”路蘊沉吟道,“自我歸來,一切的遇見恐怕都是老天爺的安排,躲不開的。早晚都要和那鸨母有交集,何必躲她一時?”
“一如我與諸位,不是你們救了我,而是命運選擇讓你們遇見我。”
“橫豎歸去來不是個正經道士,你去會會她,也不吃虧。真吃了虧,你也不會尋死覓活,我看你不拘小節的很。”
相處不過數日,路蘊便将歸去來摸透了。他的心出家了,看透世俗,對凡塵俗務不放心上,或者說,他是極致的淡漠無情,如一張白紙,不沾染半分顏色。
他的骨子裏有一分神性,無情又有情的睥睨人間。
歸去來神色不動,嘴角含着淡笑,“既要我去,去便是了。”
言無計樂不可支,“歸去來,你此番前往可定要查出些東西來,不然豈非白白獻身?”
他大笑不已,“我可打聽過了,天上樓讓男人盡興的手段多的是,你一天真小道士,可別着了狐貍精的道啊,哈哈哈……”
歸去來含笑不語。
路蘊掐指一算,頗為意外的看了歸去來一眼。
“還以為你從幼時起便是這般,沒想到也有過荒唐少年時。”
“什麽意思?”言無計一個鯉魚打挺從椅子上起身。
簡儀奚和歸去來比她更意外,歸去來的事,早已過去好多年,如今王都中都鮮有人提及,言無計尚且不知,居然能被路蘊算到。
她果然有幾分本事。
路蘊緩緩道,“當年他亦是風流公子,眠花宿柳,能見的場面都見過了,不能見的場面也自己操辦見了,你說呢?比起歸去來,天上樓的雲傾城,反倒像個不谙世事的姑娘家。”
言無計聞言愣住,過了好半晌,才傻眼道,“原是我看輕你了。”
即入紅塵,又出紅塵,路蘊不得不承認,她亦小看了歸去來。
雲傾城在天上樓的蓮花池畔等歸去來,他欣然前往。
雲傾城身着薄紗,雪白的肌膚若隐若現,正值寒冬,蓮花池內一片衰敗,頗有一股蕭瑟落寞之感。
“你該多穿點。”這是歸去來見到雲傾城的第一句話。
言無計、路蘊和簡儀奚三人偷偷趴在不遠處房頂上,聽到這句,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言無計道,“歸去來是從情場浪子變成無趣老道了是吧?大冷天穿這麽點,就為聽這話?”
雲傾城輕笑,“歸郎真是個妙人,若換做其他男人,就算不将此刻瑟瑟發抖的我擁入懷中,也得脫下衣裳蓋在我身上。卻只你一個,叮囑我多穿些。”
歸去來攏了攏他的鬥篷,白色的狐毛格外柔軟暖和,嘴角輕彎,“我的鬥篷是簡儀奚打一個月獵才湊齊的狐貍,自然不能送你。”
雲傾城搖頭好笑,有侍女給她送來了衣裳。
“歸郎,你知道我的心。聽得你願還俗,既如此,多我一人,又有何妨?”
“誰人告訴你我要還俗?”歸去來問。
桌上的茶水燒開,他自顧坐下,品茗賞雪。
“不如說說,我為何要與你相配?如若理由得當,不定真能勸我還俗。”
雲傾城坐到了他對面,風情萬種的直視他的眼神。
“因為我們很相配啊。”
“你是花樓裏的鸨母,我先是世家公子,後成道士出家。無論如何,我們兩個都不能般配。”歸去來頭都沒擡。
雲傾城湊到了他身邊,軟軟的身體貼着他,歸去來依然神色不變,熟視無睹。
“我們如何不配?論才華、論樣貌,我們都頂相配。歸郎,我知你是個如天神一般的人物,怎會和其他俗物一樣,只看出生?”
“我不看出生。”歸去來道。
雲傾城說,“你我皆是任性的人,皆是正派之人,我懂你,怎不配你?”
歸去來挑眉,“任性?正派?我并不任性,你也不夠正派。”
“若你認為我出身氏族卻義無反顧的出家便是任性,那邊錯了。”
“族中并不止我一個繼承人,我出家于家族而言,并無大礙。何況我師從大相師,同樣是家族的一大助力。雲姑娘,我的任性,都是在範圍之內,從未出格。”
“犯色戒,才是真正出格的任性,我不會這麽幹。”就差把你死心吧寫臉上了。
“來臨江縣兩月有餘,言縣令早把天上樓背地裏幹的事情摸了個大概。雲掌櫃,你實在算不得一個體面的正派人。”
接下來,雲傾城的話讓歸去來竟不知該如何反駁,世間原來真有人能把歪理說的如此言之鑿鑿,理直氣壯。
她說,“我如何不夠正派?你是嫌我穿着打扮不夠正經,還是出身為人诟病?可出身和穿着,從不用來判斷一人是否正派。”
“雖然我什麽都不幹,醉生夢死,逼良為娼,可我是一個正派的人。因為我有錢,除非遇見漂亮的女人,否則我不逼迫窮人。不僅不逼迫他們,看見路邊的乞丐,我還會給他們銀子,紅河發大水,每次我都捐錢修橋修路送藥,我是世人口中所謂的良善的富人。你是個道士,是正直善良之人,我也一樣啊。我們都是好人,好人就該和好人在一起,歸郎,我雲娘配得上你。”
這番話把所有人都震驚住,路蘊三觀碎了一地,不明白怎樣的腦子才能說得出這種話。
她問簡儀奚,“雲傾城知道背地裏多少事,你們有把握嗎?”
“沒有,一籌莫展。”言無計做了答複。
毫無頭緒,才被人牽着鼻子走。
“我去見她一面,看看她到底知道多少東西。”說完,路蘊從屋頂跳了下去。
見到來人,雲傾城先是一愣,緊接着,眼底出現一抹妒意,面色不善,“歸郎,這便是要讓你還俗的女人?好生粗俗無禮。”
路蘊沒閑工夫給她扯別的,嬌娘的皮子她知道,比所謂的雲傾城來的更傾國傾城。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否知道路家?”
雲傾城眼底飛快劃過一抹異色,被路蘊準确捕捉到。
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勢在必得,“看來你知道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