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6)

第十章  喜事 (6)

新房不遠處,在賓客們停作一排的摩托車旁,賴金福已經等待多時了,他正揉着蹲麻的小腿,聽到麗雲輕聲呼喚:“叔?叔?”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叫我腿都蹲麻了。”

麗雲蹲下,“你準備好,我這就把他叫出來,把二寶綁住之後,怎麽和王偉鄉說,你應該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賴金福把腳邊的複合肥袋子拽緊,“這事關系到我自己,我一定把事都說清楚。那你,你在外面也要和二寶說清楚利害關系,叫他不敢和你作對。”

“那當然。叔,你千萬記住了,進屋以後,不能私下找王偉鄉,一定要大聲嚷嚷,讓屋裏的鄉裏鄉親都聽清楚、聽明白。”

聽罷,賴金福有些徘徊起來:“你家老三......他不會讓人揍我吧......”

“不會。今天是喜事,他要面子,不會當着衆人對你動手。”

賴金福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麗雲也點點頭,“那我可就去叫二寶了。”

賴金福緊張起來,他的小腿打着哆嗦,但臉上的表情格外堅決,“行,你去叫。”

麗雲起身回到屋裏,在一衆醉醺醺的男人中找到了廚房裏舀涼水喝的二寶,“咋喝這麽涼的水?你酒醉了,喝了涼的,要拉肚子的。”

二寶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裏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且也沒有搭理她,用水瓢從桶裏再舀了一點兒水,更着急地灌進去了。

麗雲也不再扮溫柔,她靠在門邊上,環抱雙手:“賴金福在門口等你,說是有話和你說。”

“賴金福?他找我幹嘛?”

二寶的酒氣噴在麗雲臉上,她擡起手扇了扇,“我不知道。話我帶到了,去不去随你。哦,他還說了,和放火的事有關。”

說完,麗雲側着身子讓出道,二寶把水瓢一摔:“狗日的,我看他活夠了”,說完撸着袖子就搖搖晃晃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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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出去之後,麗雲警惕地提防四周的人,從廚房裏拎起一桶白酒,也跟着摸了出去。剛追到摩托車旁邊,發現二寶已經在揍賴金福了。賴金福雖然四肢比二寶壯實些,可畢竟身高只有二寶一半多,實在是不占優勢,沒一會兒就被揍出鼻血來。

麗雲一刻也沒有猶豫,直奔賴金福帶來的複合肥袋子,從裏面拿出繩子,一下子套住了二寶的脖子。二寶猝不及防,被勒得發出“呃”一聲,賴金福得以從他手裏逃脫,立刻把袋子裏的破抹布拿出來,結結實實地堵在了二寶的嘴裏。

兩個人一起出力,沒一會兒就把他綁了起來。

麗雲喘着大氣:“可弄結實點,別叫他跑了。”

賴金福一邊使勁栓繩子,一邊悄聲回應:“這是套豬的繩結,絕對掙不脫。”

綁好以後,賴金福上氣不接下氣,坐在地上,“現在呢?我直接去嗎?”

麗雲已經緩過勁兒來了,她指了指王偉鄉開回來的面包車:“幫我一起把人弄上去。”

賴金福站起來,和麗雲一起拖着二寶往車那邊走,到了車前,麗雲從兜裏掏出一挂鑰匙,車門打開之後,麗雲又讓賴金福幫着把人弄上車。

二寶掙紮起來,用半邊身子死死撐在車門上,不願意進去。麗雲甩了他兩巴掌,用腳使勁揣他的下半身。半高跟的新娘鞋一腳一腳揣在他的身上,他疼得滿臉扭曲,賴金福再用力一推,終于把人弄進了車裏。

麗雲唰地拉上車門,拍拍手上的灰,臉上抑制不住的笑意使得賴金福生出了一絲疑惑,“不對,不對不對”,他自言自語着,慢慢後退到車尾,“不對勁,你不是要幫我,你是要跑。”

賴金福一只手扶着車身,一只手指着麗雲,“我知道了,你要跑,你要帶着二寶跑。”

他的語氣一開始是遲疑,之後是恍然大悟,然後是震驚,最後變成了看破麗雲秘密的得意和興奮。麗雲沒想到,賴金福還能有這麽快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得穩住他,于是慢慢舉起手,“叔,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今天可是我大喜的日子啊。”

賴金福摸着頭,食指敲打着車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二寶把你弄來的,所以你要報複他。呵呵,我弄明白了,我已經弄明白了。”

他看起來越來越高興,麗雲則越來越緊張,正當賴金福要繼續說什麽話的時候,一雙手突然從後面伸過來,捂住了他的嘴巴。

竟然是胡冰秀!

胡冰秀的體格可比賴金福大多了,她的胳膊強健有力,手指把賴金福臉上的肉都捏變形了,他根本逃脫不開。

“還愣着幹嘛?快來幫忙!”

麗雲從意外中清醒過來,上前去幫着一起制服了賴金福,綁好之後,胡冰秀一個人就把他弄進了車裏。

麗雲看看新房的方向,“嬸子,上車。”

胡冰秀小跑着坐上副駕駛,麗雲發動面包車,可不能開車燈,還好路上的小燈籠和紅布給了她指引,她把面包車一路開到了出村的路口,停在一片漆黑的路邊。

車廂裏的兩個男人還在死命掙紮,把車子搖得咣咣作響,打斷了剛想張口的胡冰秀。她很是來氣,下車對着兩人就是一頓收拾,然後拿起複合肥袋子,發現裏面的繩子竟然還沒用完。

“你準備了這麽多?”

麗雲指向賴金福:“他準備的。”

二寶氣死了,鉚足了勁,一下子用頭撞在賴金福臉上,這一下力道可太大了,兩個人痛得各自倒向一邊。胡冰秀拿出繩子,麻利地把兩人牢牢綁在座位上,“這下動不了了。”

直到這時,她和麗雲才在那一晚的卧談之後,再度在黑暗中面對面。

“你......”

“我......”

“麗雲,你先說。”

“你咋來了?我以為你不打算來了。”

“我回去想了好幾天,想你那天說的話......先不說這個,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呢?你是打算走嗎?走到哪兒去?你要帶着他們兩個走嗎?你什麽時候學的開車?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胡冰秀的語氣驚慌、着急,還有一些責怪,麗雲卻笑了,她摸到胡冰秀的手:“你打算幫我嗎?還是......去找王家兩兄弟把我賣了?”

“我怎麽會把你賣了?趙前進的死,我和你可是......呃......對了,共犯。我和你可是共犯,我賣了你,不就等于賣了自己?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啊麗雲,你得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辦?”

“嬸子,我都計劃好了,你什麽也不用管。但是我得求你,把曉梅帶走。”

胡冰秀不明,她反複地撫摸着麗雲的手:“我明白我明白。你心裏有恨,我明白。我原來不是太懂,現在想清楚了。”

“嬸子......”

“你說得對,我勸你和王偉城好好過日子,就是想着自己心裏踏實。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都是缺德事,喪良心,是要遭報應的。這樣,這樣,你聽我的”,胡冰秀牽着麗雲往駕駛室走,她打開車門,“你現在馬上走,趁沒人發現,趕緊走。”

說完從身上摸啊摸,摸出來一個紅包和一部手機:“這是我新買的,號碼登記的身份證是我的,你走到鎮上之後,肯定用得上手機。還有這裏,這是錢。”

說到這裏,胡冰秀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麗雲,麗雲.....”她的頭抵在車上,“我是真對不住你......”

麗雲沒有上車,而是關上車門鎖好,扶着胡冰秀的胳膊冷靜地說:“你去打場找曉梅,她應該在那邊搞衛生。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們都不要出來,一直在打場待着。”

胡冰秀緊張起來:“你要幹什麽?麗雲,你要幹什麽?不要吓我。”

“嬸子......”麗雲也哽咽了一會兒,但也就是那一會兒,之後她的口氣愈發堅定了:“這件事我非做不可。快去,快,去找曉梅,把她看護好。”

胡冰秀還在愣神,麗雲已經朝村裏跑去了,她擦擦眼淚,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跺跺腳,咬咬牙,奔朝打場的方向。

跑回新房外,麗雲全身都是汗,她把厚外套脫下來,扔在那一排摩托車上,然後仔細辨認,找到了王偉城的摩托,将适才放在那裏的一桶白酒吃力地提到後座上,放平穩之後,蹑手蹑腳地回到新房外,悄悄合上了新房的院門。

裏面的人還喝得正熱鬧呢,根本沒有人留意到院門被關上了。麗雲喘着粗氣,雙手發抖,把門鎖了起來。

之後,她一秒鐘都沒再耽擱,從外套兜裏摸出王偉城的摩托車鑰匙,坐上摩托車,用身子把白酒桶抵在後尾箱上,擰開白酒蓋子,發動摩托沿着新房轉了一圈,然後再度順着紅布和小燈籠,撒了一路的白酒。

原本因為曉梅的原因,很多狗看到麗雲時也不太會吠叫了,但是她騎摩托車不太熟練,歪歪扭扭的,還是有狗先叫了起來。

麗雲慌了,她在身上四處摸索打火機,才想起來打火機放在外套兜裏,而外套還在摩托車那裏,沒有穿來。

她趕忙在一片狗吠聲中趕回原地。

此時新房院裏已經有人發現門被反鎖了,以為是哪個小孩幹的,在門後大聲地咒罵着,狗叫得更厲害了。

這樣下去,打場那邊的婦女遲早要被吸引過來,或者,院裏的人會爬牆出來,再或者,也許會有沒有喝醉的人阻止她要做的事。

不能再等了。

麗雲顫抖着,從外套裏摸出打火機,打着之後,望向打場方向猶豫了片刻,之後猛地朝新房扔了過去。

胡冰秀到打場時,看到村裏的婦女都在打場上,她不明就裏,打掃衛生也用不了那麽多人,都在這兒幹什麽?

她沒空探究原因,在人群裏慌亂地尋找曉梅,可是打場的光線很差,大家又都穿着差不多模樣的冬衣,找了好一會兒也沒找到,她急死了,大喊起來:“曉梅!趙曉梅!你在哪兒?”

“這裏,我在這裏。”

曉梅順着聲音跑來,手裏拿着一條沖天炮。

“跟我走。”

“不,我要放禮花。”

“哪兒來的?”

“那邊,有一大堆呢!”

“快走,跟我回大莊。”

曉梅還想為放沖天炮争取一下,就聽到打場外側接近田野的空地上,一群小孩子的叫喊聲伴随着“啪、啪”的聲音傳來,無數朵小小的煙火在半空中炸開,然後瞬間消失。曉梅笑起來,拿着手裏的沖天炮跑了過去。

不知道是誰先喊起來的:“着火啦!着火啦!”

胡冰秀順着叫喊之人的聲音跑過去一看,村裏四處都是火光。

家家戶戶門前屋後都堆着過冬的柴火、玉米杆子、稭稈和油菜杆,這些都是引火的好東西,現下一片接着一片,燒得越來越旺。

狗率先從村莊裏跑出來,看着熊熊的大火叫得更厲害了。火燒壞了牲畜家禽的木門,沒一會兒,豬啊,羊啊,牛馬,雞鴨......所有能逃命的,都拼命跑了出來,唯獨沒看到有人逃出村莊。

婦女們叫的叫,喊的喊,有的在一邊拍大腿,有的被吓得哭起來,還有的着急忙慌地挑着水桶要去救火......胡冰秀的嘴巴張得老大,她萬萬沒想到麗雲說的“非做不可”的事是一把火燒光月亮坨。一滴眼淚從被火光印紅的臉上滑落,接着變成了兩行,最後她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臉,一邊大叫,一邊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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