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逃
逃
落日蒼茫,遠山黯然。寂靜天地中停着一輛馬車,趕車人受傷倒在一旁,而馬車車門打大開,風過卷動車簾,露出裏面的人。
季慶塵的忽然出現,的确令謝淮芳感到意外。謝淮芳倒不是認為她在洛雲都的幫助下逃脫,季慶塵就找不到她了。
恰恰與之相反,謝淮芳知道季慶塵一定會來找她。可謝淮芳卻沒有想到,他來得這樣快。
季慶塵的眉眼沉沉,似是積壓一片烏雲,更叫他從中流溢而出的目光更冷一些。
“回去。”僅此二字,這便是季慶塵來找謝淮芳的目的。
他忍耐住躁意,勉強平複心情冷靜下來,“勸”她。
但願謝淮芳能知難而退,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既已出囚籠,又怎會甘願飛回?謝淮芳看着他,笑他連這道理都不明白,她朝季慶塵搖了搖頭。
“我已經離開了你的掌控,你現在讓我回去,憑什麽?”謝淮芳笑了下。
他用以控制她的那副拷鏈已經從她手腕腳踝脫開,而現在謝淮芳更是踏出了那方天地。他憑什麽,認為她會聽話地“回去”。
謝淮芳坐在馬車裏面靜靜望着季慶塵,她看他的眼神裏帶着一種探究的意味。因為謝淮芳就是想知道,季慶塵究竟是有怎樣的底氣,在這時候還能對她露出這副頤指氣揚的态度。
他沒有立刻回應。
季慶塵長腿一邁,整個人很快跨入馬車車廂之內。而自他一進來,這車廂內的空間頓時狹隘許多。
為避免他用強硬手段帶走她,謝淮芳下意識的進入防禦狀态,她在防備他。
而事實上也的确如她所料,季慶塵想出的第一個法子就是不管不顧的帶她走。
“怎麽。你的傷好了?”謝淮芳的視線掃向他。
即便玄天宗有無數珍奇丹藥靈寶,可那日夢尋真針對她使出的是必殺的招數,季慶塵即便修為功底再怎樣強悍,也不可能在這那麽短的時間內恢複如常。
“不需要。”他回答她。言下之意便是沒有完全恢複,可更明顯的意思卻是,即便他此時沒有恢複到最鼎盛時期的修為,他也能夠将她強行帶走。
謝淮芳假裝驚訝的笑了起來,“這麽自信。”
季慶塵最好說的是真的,不然她等會兒一定要嘲他一嘲。
兩兩僵持對峙,季慶塵沒有立刻動手,而謝淮芳則暗自抵禦,以防他突然出招。
“你應該知道,我不可能跟你離開。”謝淮芳語氣淡淡的,她看着季慶塵,“不僅如此,你自己心裏很清楚,若我動真格,以你現在受損之軀,也未必就能夠全身而退。”
的确。謝淮芳的修為本身的确比不上面前這位自小就在道界中修煉的道修,可季慶塵現在受傷未愈,而她卻如初升之陽、昭昭明月,體內蘊藏着的靈力不凡。
如若季慶塵執意不讓她走,那麽謝淮芳為了對抗他,就算将靈力耗盡也在所不惜。
二者都讨不到什麽好處。
至于謝淮芳體內靈力的來源,就更要問一問季慶塵了。
“你之前給我吃的那些丹藥,其實是極品靈丹吧。你預料到夢尋真會來找我,你怕我死了,所以才用那些丹藥助我修煉,對嗎?”謝淮芳半猜半疑,她的視線緊随季慶塵,然而卻不能從他面上瞧出分毫表情變化。
他沒有給謝淮芳确實的反應,不過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可能了。不然謝淮芳體內那些破如勢竹的靈力是從何而來?
她在魔宗當道修的那些年,對修煉一事說不上夙夜匪懈,但也是勤勤懇懇。
而謝淮芳被困玄天宗的這些時日對修煉全無心思,如果不是靠季慶塵的那些丹藥成全,還能是她突然開竅了不成?
——有靈根有天賦的人在哪兒都修煉得好,謝淮芳自認為自己是沒這個天賦的。
只因外物,才能讓她獲得那樣洶湧的靈力。
不過季慶塵給她吃的那些丹藥沒有副作用嗎?謝淮芳有些擔心這個問題。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少獲得那些可與季慶塵對抗的靈力,在當下對謝淮芳來說是一件好事。
“……說起來我真應該感謝你,有時候我都在想,你真是來找我報仇的嗎?”謝淮芳這回是真的有點好奇了。
謝淮芳要感謝他的何止是這一件事。就連上一回季慶塵散布妖龍言論,引謝淮芳進入秘境遇到令潛墨的這件事,對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季慶塵知道她話中所指。
其實他也能承認謝淮芳所推測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成立的,謝淮芳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季慶塵統統都不在乎。
“你逃不掉的。”季慶塵眸光微沉,“你當然可以一試,但你更應知道這機會僅此一次。”
他的聲音很平,語氣裏也不見什麽起伏,就像是在陳述一件如日出東方這樣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是他這種态度才讓謝淮芳更覺不爽,他憑什麽這樣理所當然的認為她一定不能将他擊倒?或許季慶塵沒有這個意思,但謝淮芳的确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
“那就試試看。”随着謝淮芳的話語落下,她從馬車座椅下抽出一把備用的長劍,劍鋒直指之處直對季慶塵。
謝淮芳這樣的架勢便是一定要和他動手了,季慶塵看着她,沒有起手動作。但謝淮芳可不管這些,一劍斬出,她便看着季慶塵究竟是躲還是不躲。
馬車車廂之內空間不大,攜帶靈力的攻擊揮出,大部分落在車廂內,剎那間車廂碎裂,而謝淮芳與季慶塵則雙雙從破碎的板木間飛身而出。
謝淮芳知道他的丹府受損,靈氣運轉出了問題,所以特意不出實體劍,只以靈氣運劍與他抗衡。
本來她這樣做已是占了上風,誰知道季慶塵在化解她靈力攻擊的同時,能以劍氣作為威壓逼迫謝淮芳的站位。
久而久之,謝淮芳便落下乘,而對面的季慶塵絲毫不見虛态,在謝淮芳甚覺吃力的時候,他眉眼神色平淡如尋常。
謝淮芳:“……”
越是如此,她越故作輕松。
“玄天宗掌教也不過如此。”
季慶塵知道她嘴硬,未置一詞。他不想再與她這般纏鬥下去,見她有一招虛晃,立刻抓住這機會折身扣住她的一臂,惹她分神。
“就到此為止。”他說。
被季慶塵這樣近身,她再如何掙紮反抗也無濟于事。但謝淮芳心裏有一口氣,她不願意放手,在他的壓制下盡力使出最後一招。
眼見她如籠中困獸垂死掙紮,季慶塵稍有恍惚之意,而後丹府之內的靈氣逆流,一陣刺骨痛楚襲來,警示季慶塵盡快結束與她的纏鬥。
偏偏她不肯服輸,在他強勢威壓下亦不肯松開手中劍。
靈氣四起,形成滔天駭人氣勢,天地皆無明,唯有他們這處與白日無異,碎光流影充斥在他們周圍。
季慶塵承受起靈氣彙集時産生的波動,丹府受震,他将要撐到極限。
謝淮芳又何嘗不是?
驟然升騰的狂風卷動季慶塵的衣袍,衣衫飄逸而其身形巍峨如山。
他望着她,眼中忽地流過細閃。
謝淮芳咬牙,決定最後一搏時,聽到從他唇縫間溢出的笑音。
清清渺渺,若細雪入塵,略有柔和之意,可這笑音旋即破碎散在風中,讓謝淮芳不覺真切。
恍惚間,她朝他斬去一劍。而出乎意料,他沒有躲開,在劍風落下的那一刻,季慶塵往身後傾倒,衣袂飄搖起伏,如一只斷線風筝從半空墜落。
謝淮芳愣了下,緊接着下意識試圖徒手捉住他的衣角,卻忘記自己本也是飄搖垂危的紙鳶。
短短的這一瞬間,謝淮芳周身的靈力銷退,她來不及反應便随季慶塵一起沉落。
她的長發瀑散在空氣中,冷風倒流,吹得她眼睛發癢。
她只覺得自己很累很累,閉上眼睛,她又念起她和他現如今的處境。
真是……麻煩!
謝淮芳暗恨。
就在謝淮芳努力睜開眼的同時,她感到自己落入一個不甚溫暖的懷抱,他的心跳聲亦不算沉穩,謝淮芳附耳傾聽,只覺有缭亂之音陣陣入耳。
不過多久,他們平穩落地,總歸不是她想象中的糟糕場景。
謝淮芳耗盡一身靈力與之抗衡,真是累極了。她閉着眼睛想,剛剛是她贏了他,可現在她這樣虛弱,他會不會趁人之危帶走她?
糾結思考的事情到底還是沒有結果,謝淮芳感到唇上一涼,發覺有人在喂她東西。
靈液入喉,滋潤她周身經絡,謝淮芳枯竭的識海重新生出一片津澤,她漸漸恢複意識。
“令盼盼。”
她聽到有人這樣叫她。
“……盼盼。”
這一聲則包含更多憂切心情。
他們見叫不醒她,一直在她耳邊念叨這兩聲。
謝淮芳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嫌他們吵,她掙紮着醒來。
猶如在幽潭之底凫水,雙手緩緩往頭頂劃動,直至得到喘息的空間。
“……別吵。”謝淮芳倏忽睜開眼,她偏過頭,就望見正将她抱于懷中的季慶塵。
她望着他,想起之前發生的事,表情有些複雜。而等不到謝淮芳繼續往下深思,她便瞧見在他們身旁另有一人,一身黑衣獵獵,正注視着她。
“令盼盼。”他叫她。
“我不是說過,我會帶你回家嗎?”令潛墨語氣更沉一些,他看着謝淮芳,“為什麽還要拼上性命……”
謝淮芳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她早聽到他在叫她,此刻見到令潛墨也不覺意外。
她靜了下來,無數種可能在她腦海中推演出同一種結果。
“你們都是騙子。”
她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