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世之謎引朝堂(4)

身世之謎引朝堂(4)

“我與哥哥的想法一致。”

季無常腰板筆直,繼續道:

“當年的護法和元老級別的人物,已經被我清理幹淨,除了這個程真,我并不知情。若不是哥哥提起,韓峥怕是也将此事忘了個一幹二淨。”

這件事李朝夕也略有耳聞,季無常在當上焚蓮教教主的當日,就将所有前任魔尊的親信殺了個精光,只留下些毫無地位的教衆。

雖說毫無地位,但也不代表忠心耿耿,殚精竭慮怕被斬殺者,不在少數。

李朝夕眉頭深鎖,“他不惜暴露位置,也要來此,是為了取信?還是他從始至終就藏在焚蓮教舊址。可他為何會抓顧宴進去,僅僅只是為了銀兩?”

他覺得這件事總不會像表面上這麽簡單,卻又着實想不出那黑衣人的身份的第二人選。

“顧宴此人,哥哥可知曉他的背景?”

李朝夕擡眸,“他人是何身份,我從未在意。”

房間內響起一陣嘆息,“若是再遇見此人,哥哥還是在意些的好。”

李朝夕不解,四目相對,季無常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是敵是友,暫未分明。”

李朝夕思忖片刻,起身走到包袱前,弓腰翻找,季無常疑惑,“哥哥這是做什麽?”

李朝夕從包裹中翻出筆墨紙硯,折回,“書信一封,給悅,肖小姐。”

他從容地将筆墨紙硯擺好,一只手擋住寬大的袖袍,細細研墨,“肖小姐的未婚夫戚骥在朝中任職,戚骥雖是芙蓉山莊的小公子,但志不在江湖,他年紀與我相仿,卻已在朝中任職六年,沒準見過這牡丹花紋。”

墨條與硯臺摩擦的聲音充斥在整個房間,季無常目不轉睛盯着硯臺中間那團黑色的墨汁,良久,開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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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覺得,肖小姐如何?”

問出此話後,季無常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提起,放在雙腿上的手微微曲起。

李朝夕繼續研墨,未加思索脫口而出,“玲珑剔透,善解人意。”

心好似提得更高,季無常覺得嗓子發緊,視線上移,目不轉睛看着那張只露出一半的臉,

“哥哥可喜歡這般的女子?”

李朝夕腦海中湧現出父兄的期冀和從小與肖悅知青梅竹馬的情誼,淺笑點頭,“自然是喜歡的。”

心上那根線忽地斷掉,重重摔了下去,曲起的手握成拳,季無常移開視線,起身,背對李朝夕。

他本就該知道的,八年前這人就曾說過,日後會娶肖悅知為妻,他這般倔強的人,又怎會娶一個不喜歡的人為妻?

如今又斤斤計較這些,倒是顯得自己矯情得緊。

季無常第一次覺得,同李朝夕在同一間屋子裏,是如此的憋悶。

“你去哪兒?”

研墨的動作停止,李朝夕疑惑道。

季無常松開緊握的拳頭,語氣盡量保持往日的溫柔,“韓峥晚些時辰會過來,我到客堂等他。哥哥寫好信交與我,我命韓峥八百裏加急送往海棠山莊。”

李朝夕并未察覺到異常,繼續研墨,

“好。”

戌正的客堂沒了白日的熱鬧喧嚣,零星幾桌的客人吃着酒,聊着天,談論素日的憂愁,偶爾響起杯盞相撞的清脆,給寂靜的夜,添了幾分溫暖。

木質樓梯踩在腳下,“吱呀吱呀”,店小二兒聽到有人從樓上客房下來,趕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跑至樓梯下,臉上的褶子堆了幾層,

季無常從他身邊經過,“一斤牛肉,兩壺,不,三壺寒潭香。”

“好嘞,客官稍等。”

季無常尋了一角落坐下,少頃,店小二端着托盤小跑過來,一一放下托盤裏的碗筷吃食和三個青色的酒壺,

“客官慢用。”

盤子裏的牛肉冒着騰騰熱氣,季無常視若無睹,直接拿起酒壺往嘴裏灌。

清冽的酒水刺激着神經,與客堂內暖烘烘的溫度形成對比,又比不上外面的寒風凜冽,更比不上他此刻的心情,如墜寒潭。

想到這兒,季無常重重放下酒壺。

“砰”!

這一聲,在安靜的客堂內,稍顯突兀,零星的幾桌客人瞧過來,季無常無視這些人投過來的目光,拿起第二壺繼續往嘴裏灌。

兩壺酒進肚,胃部燃起一團火,倒是讓他暖和了少許。

他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牛肉,看着筷子中間那片薄薄的牛肉,不由得想起李朝夕方才對肖悅知的評價。

不知在他心中,自己又占何等地位。

可有這片牛肉的厚度,還是不如呢?

畢竟,他當初真得差點奪走了他的命。

自責、愧疚的情緒如同洶湧的波濤,将方才悲傷的情緒拍打在下方,季無常的手微微用力,筷子折成四段,從手上脫落。

再次的異響,引得旁人第二次的矚目。這一次,沒有人的眼神敢多停留片刻,生怕自己如同那雙筷子一樣,從中間折斷。

寒潭香的酒後勁兒十足,季無常連灌兩壺,頭有些發暈。

五年來,他早已習慣這種感覺,骨節分明的手放在最後一壺酒的把手上,正準備灌,兩道腳步聲由遠及近,朝着他這個方向走來,季無常松開手,擡眸。

顧宴與白日不同,手中多了一把扇子,他身後跟着一身形高挑的男人,那男人的腰上挂着一把渾身漆黑的刀,神情淡漠。

“呦,這不是跟在李朝夕身邊的醜八怪。”

顧宴依舊本性未改,言辭惡劣,季無常并不在意別人如何稱呼他,只是眼前這人出現的太過于巧合,寒城雖是邊城,但城裏的客棧不止這一家,這間客棧,也不是寒城最好的客棧。

“李朝夕想必也在這家客棧,還真是巧,也省得我再去尋他。”

說着,顧宴坐在他對面的位置上,“施然,你去将我的玉佩取來。”

叫作施然的人恭敬道:“是。”

施然離開,顧宴合上手中的扇子,“醜八怪,你和李朝夕是什麽關系?我見你喚他‘哥哥’,可我兩年前從未聽他提起過有兄弟這回事。”

季無常的手重新握住酒壺的把手,這次,他端起酒壺傾斜,倒入杯中,杯滿,放下酒壺,一套動作下來,未曾瞧過顧宴一眼,

“我與哥哥是何關系,與你何幹?”

顧宴挑眉,興致高昂,少年氣的臉上滿是笑意,“不高興了?”

季無常不語,一杯酒進肚,複又倒了一杯。

顧宴不管季無常聽不聽,自顧自繼續說:“李朝夕這人看起來對所有人的困難都施以援手,但骨子裏還是挺淡薄的,什麽事都不說,同他一起生活那十日,他也是這樣。”

話頓,他的目光落在季無常的臉上,“看來他對你,亦是如此。”

季無常端起酒杯的手一頓,很快恢複動作。

顧宴一只手撐在桌子上,“醜八怪,你這人挺沒有禮貌的,我同你說了這麽多,你就只回了我一句。”

“不過,你武功不錯,要當我的護衛嗎?你出個價,多少都可以。”

季無常放下酒杯,眼神警告,“你接近哥哥到底有何目的?”

顧宴笑意加深,眼神無辜,“我看起來像是心機深沉的人嗎?”

季無常輕瞥一眼,“無論你帶着何目的接近他,又有何通天的本領知曉他的行蹤,今後,都有我在他身邊,若是想傷他,先問問我手上的劍。”

說罷,取下腰側的劍,放在桌子上。

方才離去的施然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季無常身後,手搭上腰側的刀,殺氣騰騰。

季無常從容不迫,餘光淡淡掃了一眼,顧宴:“施然。”

施然放下手,走回顧宴身後。

肅殺的場面,再次引來客堂內其他人的矚目,膽子小的,放下碎銀一溜煙兒地跑走,膽子大些的,裝作無事發生。

顧宴的目光在桌上流連,“這就是斷腸劍,果然是把好劍。”

說到這兒,他可惜道:“可它,不是你的東西。”

這句話意味深長,季無常擡眼。

顧宴起身,臨走前,将施然帶回的玉佩放在桌子上,

“那你可要好好保護好他才是。”

說完,顧宴重新打開手中的折扇,打了個哈切,“施然,我乏了,回房間。”

顧宴離開,季無常又叫了三壺寒潭香,又是兩壺見底,韓峥這才出現在客棧門口。

韓峥在門口張望,一眼精準鎖定季無常的身影,他走路帶風,在看到桌子上擺着的六個酒壺,坐下,湊近小聲說:

“季大哥,你怎麽又喝這麽多酒?李家二哥哥還在上面,若是他不喜歡,可怎麽辦?”

這句話果然奏效,季無常松開杯子上的手,“我讓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韓峥搖頭,語氣低落,“沒有頭緒。李家二哥哥到底是怎麽中的如此稀罕之毒?慕蓮教的情報網竟然查不到一絲相關的情報。”

季無常聞言,眉眼低垂。

一想到初遇時,第一次見到李朝夕毒發時消瘦的背影蜷縮床榻上的模樣,即使疼痛難忍,人像是剛從水裏打撈時的狼狽模樣,胸口就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用力捏住。

愈想,那只手收的愈緊。

“你的劍,我給你帶來了。”

季無常回神,玄色的劍鞘上是鎏金的花紋,金色的劍柄中間,一顆紅色的玉石熠熠生輝,燭火的光暈搭在上面,折射出異彩。

這把劍,是他十一歲時,李若水送他的生辰禮。

他至今記得,那人說這顆玉石同他的赤瞳一樣吸引人。

這讓季無常不再覺得自己與這世間的人格格不入。

他的手輕撫過劍身,“多謝。”

韓峥知道李家二哥哥身中奇毒這件事一直在困擾着季無常,但今日連飲這些許酒,有些不像是他的作風,除了五年前......

韓峥欲言又止,最後只道:“季大哥。”

連續五壺酒下肚,方才堪堪是有些發暈的頭,此刻竟有些發沉,身體虛軟,似是魂魄離體,飄飄然。思緒也逐漸亂飛,又陷入了一開始想要飲酒的由頭。

“韓峥,你覺得肖家小姐肖悅知如何?”

雖醉酒,但季無常的意識依舊清醒,說話的語氣也不似吃醉酒的人的胡言亂語,條理清晰。

聽他這麽說,韓峥擡頭望了一眼李朝夕房間的方向,再看向季無常時,似是感同身受,有些不是滋味,

“李家二哥哥說了些什麽?”

在他問完這句話,韓峥捕捉到季無常耷拉的眼皮下,那只黯然失色的黑瞳,緊接着,那人堅挺的鼻翼下,薄唇輕啓,

“他心裏還有她。”

韓峥:“這......”

他猶豫幾息,繼而道:“您不是一直都知道。”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可為何當李朝夕時隔五年後再度說出來的時候,就連呼吸都是灼熱的痛。

面前不斷浮現李朝夕的那句“喜歡”,和談及肖悅知時眼底的溫柔,季無常拼命想要趕走這些畫面,可那些畫面卻不斷往腦子裏鑽,提醒着他,李朝夕喜歡肖悅知的事實。

韓峥在一旁觀察着季無常的變化,見情況不對,手搭上季無常的肩膀,“季大哥,我扶你回房間休息。”

季無常自知吃多了酒,于是點了點頭,“一會你坐在這兒稍等一會兒,哥哥寫好信,你親自跑一趟海棠山莊,交到肖悅知手裏。”

韓峥攙起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季無常,“韓峥知曉。”

季無常的身體輕晃,站起來時稍稍不穩,幸而韓峥臂膀結實,又是常年習武的身子,不然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韓峥一只手架着季無常的手臂,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兩把劍,別在腰間,臨走前,瞥見桌上的玉佩,大手一撈,塞進季無常的懷裏。

客棧的門在這時打開,一陣寒風正對着他們吹了過來,季無常只覺頭上壓着的巨石比方才更重,腿也開始不受控制,任由韓峥架着上了樓梯。

房間內,李朝夕寫好信,正打算将信折好放在信封中,就聽到門外由遠及近錯亂沉重的腳步聲,擡眼随意一瞥,兩道熟悉的人影從他的房前走過,在他旁邊的房間腳步聲停止,接着就聽見房門被推開,韓峥聲音極小,

“季大哥,慢點。”

李朝夕放下手中的信,大步踱出門。

韓峥正要攙着季無常進屋,就聽見旁邊的房門打開,戴着面具遮住半張臉的人走了出來,見到他們時,眼神詫異。

李朝夕快步到他們二人身邊,季無常雙眼緊閉,腦袋靠在韓峥的肩上,吐出來的呼吸酒氣十足,

“無常這是?”他問。

在李朝夕的印象中,季無常絕不是個會将自己吃得如此爛醉的人,忍不住想要知曉其中緣由,

“怎麽吃了這麽多酒。”

韓峥面露苦色,看了眼敞開的房間,“李先生,先将季大哥扶進房吧。”

經他提醒,李朝夕也覺不妥,撈過季無常另一條手臂。

兩個人攙扶一個吃醉酒的人輕松些許,他們将季無常放在床榻上坐着,韓峥替他脫掉腳上的靴子,李朝夕則是替他摘掉頭上的發簪,頭發如瀑布散落在挺闊的後背,這般看着,倒是沒了往日的銳氣,俊美非凡。

李朝夕不由得再一次感嘆季無常的皮相:若他有妹妹,定當許配給他。

他和韓峥将人放倒,蓋上被子,小聲嘀咕:“方才還好好的。”

韓峥起身,走到一邊,床上的季無常呼吸均勻,睡得踏實,李朝夕則坐在床邊,兩條眉峰擰成一團,

“韓峥,你可知發生了何事?”

韓峥:“我來時他已經五壺酒下肚,究竟是為何,我也不知道,季大哥,他沒說。”

解釋到最後,韓峥眼神飄忽,驀地想起上樓前季無常交代的事情,“季大哥說你有信要送往海棠山莊。”

李朝夕後知後覺,“對,你稍等。”

正要起身,手腕一緊,他回過頭去,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視線交彙,李朝夕竟從那只眸子中看到了淚光。

韓峥的視線在二人的臉上來回掃視,最後落在季無常握住李朝夕手腕的那只手上,拼命扼住揚起的嘴角,

“我去吧。”

李朝夕知道他可以抽回手,回房取信,但季無常的眼神太過悲傷,同他當年葬了母親後時一樣,茫然,不知所措。

最終,他還是不忍心抽回手,“信在桌子上。”

韓峥得令立馬取信,離開李朝夕房間時順帶将門關好,折回季無常的房間。

“季大哥今夜就麻煩李先生照顧,我連夜啓程送信。”

事态緊急,李朝夕點頭,“有勞了。”

“這都是小事,季大哥吃醉了酒可能會有些......”

韓峥偷瞄床上的季無常,見他重新閉上眼,這才大着膽子說:“有些胡鬧,李先生多擔待。”

說罷,他取下腰側的兩把劍,挂在屋內的木架上,“這是季大哥的劍。”

說完,他将信件塞進懷中,李朝夕:“路上小心。”

韓峥應道:“嗯。”

韓峥行至門檻前,停住回頭,“李先生。”

門口的韓峥面色猶豫,李朝夕心中雖疑惑,但沒有催促。良久,韓峥徐徐開口:

“您可喜歡肖小姐?”

李朝夕不明白,“你們倆今日是怎麽了?”

“李先生只需回答,喜歡亦是不喜歡。”

“喜歡。”

韓峥繼續追問:“季大哥呢?”

李朝夕不假思索,“當然也是喜歡的。”

無常自小就懂事能幹,無論做何事都毫無怨言,事無巨細,這種人,很難不讓人喜歡。

李朝夕的回答,倒是讓韓峥怔住,“您,明白喜歡是何意嗎?”

他還想問些什麽,床上的季無常迷糊中發出呓語,韓峥擡腿邁過門檻,關上房門,“我先走了。”

李朝夕大惑不解。

喜歡,還分哪一種的嗎?

“水。”

李朝夕回過神,另一只手拍了拍季無常的手背,“你等一下。”

他抽出手,倒了杯茶水折回,“水來了,我扶你起來。”

說着,他靠坐在床邊,吃力地扶季無常起來,季無常的頭軟弱無力,順勢倒在他的頸側,發絲在頸側滑動略微有些癢。

李朝夕端着茶杯湊近季無常的唇邊,季無常張開嘴,喝得有些急,水順着下巴流入前襟,他睜開眼,目光游離,緩緩低下頭,

“對不起。”

李朝夕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這個樣子的季無常有些說不出的,可愛。

“我幫你脫掉,換一件。”

季無常的手忽地環上他的腰,扣的緊,有些發痛。

“哥哥。”

這一聲輕喚李夾雜着說不出的委屈,李朝夕看着季無常的頭頂,乖巧的模樣令人心疼,任由他這樣抱着。

半晌,就在他以為懷裏的人睡着了,埋在頸側的頭擡起,右眼上的眼罩不知何時松垮,随着他的動作脫落,露出藏在終日隐匿在黑暗中的赤瞳。

四目相對,季無常支起身體,手撫上他的臉,細細描繪右側臉上已經淡去一半的疤痕。

李朝夕心一熱,“顧大俠給的藥膏效果不錯,再塗一個月,就會消失,你別擔心。”

臉上的手左移,銀色的面具掉落在二人中間的棉被上,季無常的目光始終沒有從他的眼睛上挪開,李朝夕覺得那雙眸子亮得可怕,似乎要将他揉進去。

想逃離,又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操控,無法挪開眼。

屋內火盆裏的炭燒得紅彤彤的,近在咫尺的人噴灑出的呼吸格外的滾燙,臉上那只手也是格外的灼人,他感覺到胸腔內的頻率與以往不同,快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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