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盤根錯節疑雲重(7)

盤根錯節疑雲重(7)

未時初,豔陽高照,微風拂面,城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兩邊的車轍蓋過原本淩亂的腳印。馬車內,如姨正合眼小憩,李若水的視線始終鎖在兩人中間的矮榻上,季無常呼吸平穩,昨夜幹裂的唇也恢複成原本的光滑水潤,只是顏色上還是略顯蒼白,大病未愈的樣子。

李若水掀開車幔,仰頭眯起雙眼望向頭頂刺眼的日頭,算算時間差不多,放下車幔,拿過一邊的水壺打開,取來幹淨的臉帕沾濕,輕輕點在季無常的唇上。

昨夜如姨已經替季無常把過脈,雖說并無大礙,可他始終放不下心,坐在那兒照看了一夜。

他其實也不是不相信如姨的醫術,是他自己心底裏的恐慌在作怪,生怕這是一場夢,醒了,無常又會消失不見。

自從重逢之後,無論發生何事,無常都會第一個沖過來擋在他前面,輕松解決掉眼前的麻煩。被保護得久了,他都忘了他也才二十一而已,他學武本就比別人晚了五六年的光景,江湖上高手如雲,怎麽可能每一次都會抵擋住,性命不會受到威脅。

李若水點好最後一個地方,後撤身體,眼前忽然一黑,什麽都看不見,他擡手扶額,神志在這時也跟着恍惚了一陣,身體輕晃。他用另一只手扶着車廂,支撐身體。

等視線恢複清明,鼻尖和額前已布滿細密的汗珠,他用手背拭去,剛放下手,便撞進一雙異色的瞳孔,正目不轉睛盯着他看。

李若水激動地捧起他的手,“你醒了!”

如姨被他的聲音喚醒,傾身過來,馬車在這時也停了下來,萬籁俱寂的郊外只有馬兒停下時短促的嘯聲和馬蹄聲,待馬車停穩,車幔從外挑開,韓峥挾着寒氣鑽了進來。

“季大哥,你終于醒了!”

季無常回握住李若水的手,目光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讓你們擔心了。”

李若水緊了緊交握的五指,欣然一笑:“你醒了就好。”

季無常環視周圍的環境,“出城了嗎?”

“嗯。闵朗讓我帶你離開。”

季無常收回視線,直視李若水的眼睛,“他的話哥哥不用全部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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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水不着痕跡抽出手,替他拉了拉胸前的棉被,顧左右而言他,“餓了吧,我們就在這兒歇一會兒,做些吃食填飽肚子。”

這句話說完,如姨擡眸給了韓峥一個眼神,二人一起下了馬車。

安靜的馬車內,只剩下他們兩個,季無常一把抓住李若水的手,急道:“哥哥,你要調查的真相就在眼前,你是要放棄嗎?”

李若水瞥過頭,語氣淡淡,“當然不是,我先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待我将事情查清,便去尋你。”

季無常激動道:“不行!”

他決計不會讓哥哥一個人冒險。

李若水知道季無常是在擔心他,可這次他已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再将他脫進這灘泥水裏,用力抽出手,背身過去,掀開車幔,對着外面正生火的人道:

“如姨,你上來一下,我要如廁。”

如姨當然聽見了他們的争吵,也看到李若水微微泛紅的眼眶,于是點頭答應。

季無常的雙腿還沒有恢複,身體亦是虛弱,他勉強支起上半身,李若水已然下了馬車,心底泛起苦澀,咬着牙使出的氣力在此時蕩然無存,整個人差點從矮榻上栽下來,幸虧如姨眼疾手快,接住了他,扶着他躺回原位。

如姨坐下來,看着他,“吵架了?”

季無常語氣低落,“沒。”

說完,他擡眸,透過灰色的布條,緊盯着那雙若隐若現的雙眸,輕喚:

“如姨。”

如姨以為他還在為方才的事情難受,勸道:“年輕人火力旺盛,吵個架也在情理之中,你別傷心,若水很關心你的,為了照顧你,一整夜都沒合眼。”

季無常點頭,“我知道。”

他看到了哥哥眼底下的黑青,還有剛醒來時,差點吓得他呼吸停滞的一幕。

他細細打量坐着的女人,頭一次發現他們其實長得有些相像,都有白皙如雪的皮膚,和高挺的鼻梁。

如姨不明白季無常為何會突然如此細致打量,略微心虛地移開。

“如姨,您的雙眼應當不是因為畏光,而是因為是赤色,不能暴露所以才遮擋起來的,對嗎?”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季無常猜到她不會承認,擡手摘掉眼罩,睜開常年躲在黑暗深處的右眼,“如姨,我是君宛初的兒子。”

這一句話如同一枚炸藥,炸進如姨的耳朵裏,她睜圓了眼,不可置信低下頭,只這一眼,眼眶頓時濕潤了起來,她摘掉面上灰色的布條扔在一邊,伸出兩只手捧住季無常的臉,

“你是,姐姐的兒子!?”她的聲音帶着明顯的哭腔,忽而想到了什麽似的,“那姐姐......”

季無常凝目,眼底溢出殺氣,“十年前,那個畜生殺了她。”

“姐姐她,怎麽會......”

無論君宛如曾經如何猜想,都未曾想過她姐姐早就死了,還是死在她寧願放棄聖女的位置,遠離他鄉也要在一起的男人手上。

兩行淚撲簌簌落下,砸在季無常的臉上,溫熱的觸感,也讓他的心跟着發緊。

君宛如哭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她傾身抱住季無常,

“好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

季無常下巴貼着君宛如的耳側,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道:“如姨,那個畜生說,外祖父那兒有藥蠱的配方,解藥也在他的手裏,這是真的嗎?”

君宛如吸了吸鼻子,嘆了口氣,“藥蠱只有姐姐有,那是姐姐研制出來的,解藥只有她會調配。”

“那哥哥......”

這話無疑不是在宣判死刑,君宛如按住季無常的雙臂,“你先別激動,萬事也不是絕對,我們帶若水回南疆,帶給阿爸瞧瞧,沒準他真得能調制出解藥來呢?”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季無常冷靜下來,最後祈求道:

“這件事,先不要告訴哥哥。”

君宛如輕聲應了個“嗯”字,從季無常的身上起來,相認之後的喜悅和得知親人已逝的悲怆在她的心上打架。

她看着眼前的侄兒,心揪得緊。

近日她從韓峥那兒了解了不少關于季無常的往事,原本就覺得他着實可憐,如今得知是他姐姐的孩子,別提多心疼了。

君宛如扯起兩邊的唇角,噙着淚燦然一笑,“姨母帶你回南疆,那裏有你的親人,我們都會保護你,誰也不能再傷害你一分一毫。”

自從娘親去世後,季無常從未感受過親人關心的溫暖,他忍不住憧憬未來回到南疆的場景,眼尾上揚。

“等哥哥拿到若卿大哥留下的東西,我們就出發。”

君宛如眼裏的笑意加深,“阿爸見到你,一定高興壞了!”

馬車內氣氛愉悅,馬車外亦是。

季無常能尋到親人,而且這個親人還是如姨,他怎能不高興呢?

如此,日後他也能安心離開,免得到了下面也要牽腸挂肚。

*

回到馬車上,李若水主動提起讓君宛如帶季無常先回南疆,等他這邊處理完,就會追趕上去,被三人同時拒絕。

李若水沒料到其他二人的态度同樣如此堅決,尴尬地撓了撓鼻尖。

“我擔心無常的生父會追上來,到時候,闵朗努力為我們争取的時間就白費了。”

韓峥問:“他不是說十日?”

“嗯。”

“十日夠了。”吃了些米粥的季無常恢複了些氣力,端坐在矮榻上,雲淡風輕道。

李若水面露難色,“馬上就是我毒發的日子了,這次不知還要昏睡幾日。”

“那你還趕我走?”

面對季無常的追問,他一時語塞,垂下頭,緊抿的唇輕顫了下。

季無常見他這樣,意識到方才語氣重了些,聲量降低,将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從上京城到蓮花山莊,即使馬不停蹄也要三日的時間,我們乘馬車也要六七日的時間。韓峥,你即刻書信一封,聯系慕蓮教教衆也一起趕過去守着我們抵達之後所住的客棧,待哥哥蘇醒,我們即刻動身上山,盡量在一日內下山,離開蓮花山莊。”

李若水還想說些什麽,君宛如打斷了他的話。

“若水,你就別可是了,無常怎麽會放心你一個人回去。若是你出了事,他定會自責不已。再說還有如姨我呢,我在上京城那幾日進進出出,采購的東西,可不是白買的。”

經她提醒,李若水想起離開前,從她房間內搬出的大大小小摞在一起足有一人高的陶罐,再聯想第一次見面時再密道所見的景象,眸光一亮,“那些瓶瓶罐罐裏......”

摘了布條的君宛如,雙目赤誠如同少女,“萬無一失嘛,有它們傍身,我才心安。”

說到這兒,李若水腦海裏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些扭捏道:

“如姨,我一直有個疑惑想問你,可我又不知如何開口。”

“你說,如姨可不是小氣的人。”君宛如說完,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兔子腿。

季無常也好奇投過來目光,看得李若水更為緊張,躊躇半天才問:“之前你放在方枕下叮囑我不能看的書,究竟寫了何物?”

君宛如瞬間呆愣,她着實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她都快忘了的事情,李若水能一直記着。

想到書裏的內容,她不确定道:“你真想知道?”

李若水也是一愣,“我不能知道嗎?”

“也不是。”她想了想,取出臉帕擦幹淨手上的油,回身翻起包袱,“我正巧在上京城買了兩本新的。”

李若水接過君宛如手中的書,從外觀上看,與普通的書籍并無不同,只是書名處一個字都沒有,空白一片。他帶着好奇的心态翻開第一頁,接着是,第二頁,第三頁......

熱浪一波又一波,先是臉,而後是整個身體,他感覺自己此刻煮在沸騰的鍋裏,渾身發燙。

如姨居然看得是這種書!

震驚之餘,書已翻到中間,他的手翻開下一頁,僅僅只是瞥了一眼,立馬合上。

他就像是做賊心虛,覺得口幹舌燥,嘴唇抿了又抿。

慌亂的眼神在半空中正好撞上季無常追随而來的目光,胸前內的頻率更加快了起來,幾欲穿過骨血與肉。

“二哥哥,你臉怎麽這麽紅?”

韓峥的一句話讓李若水恨不得鑽進地縫裏,臉上充血的厲害,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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