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重新問詢、解釋并完成筆錄後,晏綏終于從審訊室出來拿回手機時,手機就嗡嗡地震動起來。

他低頭看見屏幕上的“房東”來電,連忙接起來。

“那個,我很快就……”

電話裏的中年男人不耐煩地說:“別說了,我不租給你了,限你今天內将東西搬走,別磨磨蹭蹭妨礙我出租!”

“對不起,我很快……”

晏綏這次依舊沒有說完,對面連珠炮似地繼續轟炸:“還有拖欠的房租給我盡快交上,不然我就告你……”

電話裏的聲音戛然而止,晏綏拿下手機一看,發現已經沒電關機了。

好家夥,還有比他更倒黴的人嗎?

值了一晚夜班,又被關了大半天,晏綏已經又餓又渴。

他抓了抓頭發,拿着手機在走廊上左顧右盼,正盤算着哪裏可以在他餓死前給他蹭個電,就見剛剛舉着拳頭兇神惡煞的瘟神從電梯裏走出,朝他過來。

真是黴上加黴。

晏綏只當做沒看見,轉頭瞄準另一邊半開的辦公室門,打算過去碰碰運氣。

剛擡腳走了沒兩步,晏綏後衣領就被大力一提,拎了回來。

“跑什麽,難道我會吃人?”

晏綏也不掙紮,就着這個姿勢向斜後方擡眼,臉上抿出兩個小酒窩:“你不會吃人,但你會咬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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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野望笑了一聲,意有所指地說:“我可不想下半輩子都得坐輪椅上。”

他在審訊室裏是威脅了晏綏一番,但晏綏也暗暗收緊了腰腹,被緊緊捆縛的雙腿在擋板下擡了起來。

如果他那拳真的落下,恐怕膝蓋骨也不一定能保住。

晏綏歪了歪頭,無辜道:“裴大,我那是合理反擊,正當防衛。”

裴野望聳了聳肩:“沒錯,只有人類才會使用人類的反擊方式。”

晏綏在心裏啧了一聲。

這心眼多的,要不是察覺到這人的試探之意,他那一腳可就真踹出去了。

裴野望放開晏綏,将手裏拎着的大塑料袋遞給他,嗓音沉靜下來:“無論怎麽說,這也是我們的問題,這是賠禮。”

食物的香氣從塑料袋裏幽幽傳來,晏綏瞥了一眼,倒也不打算和自己咕嚕嚕叫的腸胃作對,毫不客氣地接過來一看,發現裏面是一份飯,一瓶礦泉水和一杯奶茶。

裴野望:“你手機也沒電了吧,走,帶你去充電。”

他們找了個空辦公室,終于能給晏綏的肚子和手機續上命。

晏綏高興地将自己的飯掏了出來,打開蓋子一看,瞬間僵住了。

居然是白花花的雞肉……

他最讨厭的食物之一,看着就沒滋沒味。

裴野望注意到了他的僵硬,倚在門邊問:“不合胃口?給你重新買一份?”

“沒關系,我可以吃。”

他的肚子已經等不得下一份了,晏綏擰着眉夾起一塊雞肉塞進嘴裏,沒想到一股意外的濃郁鹹香充盈味蕾。

倒也沒他想象中那麽難吃。

晏綏眉頭舒展了,埋頭吃飯。

裴野望的目光從晏綏食指裹着的紗布上一晃而過。

這個人的手指白嫩細滑,看着就跟個瘦弱無力的普通人一樣,身上更是沒有任何如他們這些身陷“不可名狀”之中的人的氣息。

真有意思。

等晏綏吃完飯,低頭喝奶茶的時候他又開口了:“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晏綏看了眼重新開機的手機,眉頭略微擰了擰,随後擡起頭說:“先說壞消息吧。”

裴野望只當做沒聽見,笑眯眯地說:“好消息就是,你的死刑處決已經撤銷了,怎麽感謝我?”

晏綏看過來的眼睛又圓又大:“給你治病?”

裴野望樂了:“還是免了。”

晏綏放下奶茶:“所以壞消息呢?”

“壞消息就是,”裴野望拖着嗓音,慢聲道:“上頭還是不放心,所以從今天起,将由我對你進行貼身監管,開心嗎?”

“……”

空氣像是凝固了。

晏綏又圓又大的眼睛遲緩地眨了一下,一時望着桌上的奶茶有些發怔。

他的眼睫很長,像兩把小羽扇一樣垂在白皙的臉上,看着可憐巴巴的。

裴野望冷眼看着,直到現在才感覺到這個人像個才出校園的年輕人。

他慢悠悠地繼續說:“不過晏醫生能‘意外’發現老陳肚子裏的蟲子,還能想到用卵鞘給他們修複傷口,是個人才,我們也很需要像晏醫生這樣的人才。畢竟只要能達到這種驚人的療效,過程和手段自然就沒那麽重要了,不是嗎。”

晏綏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下意識地捏緊右手指腹,而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皮肉骨血下的那把手術刀已經不再發熱了。

他若無其事地松開手指,将搭在桌面上的右手收回藏在桌下,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

同時,他開口說:“我要求把昨晚四臺手術的提成和工資預支給我。”

裴野望沒想到他會突然把話題拐到這裏,不由一頓。

晏綏卻誤會了他的沉默,眼睛一瞪,一下坐直:“等等,再怎麽說我也付出了勞動,你們不會賴賬吧?”

裴野望失笑,當場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叮咚一聲,收款短信在晏綏的手機屏幕上亮起。

晏綏瞥了一眼,登時瞪大了眼睛。

個十百千萬……

十一萬多!

裴野望晃了晃手機,“你的預支工資再加上他們四個一個月的工資作為手術費,夠了嗎?”

有點虧,畢竟他從蟲子兄身上切除下來的材料全都飛了。

但單純作為手術費和工資,這還是很夠意思的。

晏綏矜持地收拾好吃完的餐盒,笑得眉眼彎彎:“多謝裴大,我這就笑納了。”

他的手機又開始“嗡嗡”作響,瞥了一眼來電顯示,他直接挂斷電話。

在晏綏提着餐盒走出辦公室門口的時候,裴野望一偏頭:“我們特處局可以提供員工宿舍。”

晏綏聞言眉頭一挑,正準備邁出房門的腳步猛地一轉,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拉得極近。

裴野望垂下眼眸,望着晏綏湊得極近的俊秀面容,面色平靜無波。

晏綏聲音放低,湊到裴野望耳邊輕聲說:“差不多得了,你還真想二十四小時貼身?”

丢下這一句話,晏綏毫不留戀地扭頭就走。

裴野望目送着晏綏離開,輕呵一聲。

還以為爪子縮起來了,原來還尖利得很。

他注視着晏綏的背影,直到晏綏徹底消失在電梯內,才神色淡淡地低頭摁滅手機。

屏幕熄滅的前一秒,那顆帶着狹長刀口的深紫色卵鞘照片在裴野望的視網膜裏一閃而過。

黑屏反射着光,倒映出裴野望黑沉的眼眸。

……

晏綏租住的地方和人民醫院舊院區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他轉了兩趟地鐵,才将将在下午四點左右趕回自己租的小房子。

走上樓梯,沒想到房東帶着一個短發年輕女孩站在他門口,鑰匙已經插進鎖孔裏了。

晏綏快步走過去,按下房東扭動鑰匙的手,擰着眉說:“距離明天還有好幾個小時吧。”

房東瞪起眼睛:“你還好意思說?拖欠房租還敢挂我電話!你趕緊給我滾出我的房子,別人着急看房呢,別打擾我出租。”

晏綏不語,拿起手機将房租費轉過去,然後向着房東展示轉賬頁面,問道:“可以了嗎?”

說完,他轉身對驚訝地來回看他們的短發女孩微笑道:“你好,我只需要一個小時。”

一臉懵的短發女孩對上晏綏的笑容,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連連擺手說:“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我不急的,你慢慢收拾吧,我之後再來也沒事。”

晏綏:“沒關系,一個小時足夠了。”

說完,他也不理會幹瞪眼的房東,直接用他插在鎖孔裏的鑰匙開了門,然後當着房東的面“嘭”地關上門。

房東心裏罵了晏綏祖宗十八代,轉頭對短發女生賠笑:“不好意思啊,要不先找個地方坐坐,等會再過來?”

短發女孩搖搖頭,有些神思不屬地看向緊閉的大門,說:“沒關系,在這等一下就好了。”

房東在心裏罵的髒話又多了一句小白臉。

晏綏收拾東西很快,雖然他實習和規培期在這裏住了幾年,但他也沒在這間房子裏留下太多東西和痕跡。

所以還不到一個小時,晏綏就拖着行李箱出來了。

短發女生捏着手機,眼睛盯着晏綏,猶豫着想開口要個微信。

晏綏将房屋鑰匙丢給房東,當場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

然後他轉頭,對短發女孩認真地說:“這棟樓很老了,廁所水管經常漏水,空調聲音也很大,我催了好幾次這位房東也沒叫人修。樓上三個小學生經常晚上十二點還在吵鬧,他家女主人有點潑辣,如果要上門最好找個人陪同。另外左邊鄰居是個喜歡四處晃悠串門的獨居老頭子,右邊第二戶住着兩個無所事事的男人,你最好了解一下。最後就是房東的為人……你也看到了,我就不多贅述。”

房東和短發女孩目瞪口呆。

下一秒,房東急出了一頭汗,連忙對着臉色不對的短發女孩擺手解釋:“不是,你別聽他瞎說……”

晏綏沒理會他們之間的官司,敲了敲左側鄰居的大門。

一個打赤膊的老大爺抓着肚皮開了門,一下和站在外面的房東和短發女孩六目相對。

“哎呦,”老大爺摸了摸光溜溜的手臂,笑得像朵菊花:“還有個漂亮姑娘在呢,新來的?單身嗎?”

短發女孩攥緊帆布包的肩帶,臉色有點發青。

晏綏微笑着舉起手裏的洗潔精:“上次借了您家的洗潔精忘了還,我買新的一瓶還給您。”

将嶄新的洗潔精塞進大爺手裏,晏綏提着行李頭也不回地潇灑離去。

時間已經不早了,晏綏一時半刻也找不到新的落腳點,随意地在醫院附近找了家酒店暫時對付着。

胡吃海塞完一頓加麻加辣的麻辣香鍋,他倒頭就睡,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收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昏昏沉沉之間,他做了個混沌離奇的夢。

他夢見自己在手術室裏不慎吸收了那顆晶體,一回頭,赫然撞見了裴野望。

裴野望臉上的表情扭曲又厭惡,他一聲令下,無數看不清臉的戰訓服一擁而上,用鋒利的尖矛将他重重地釘在牆上。

那把滿是裂紋和破口的手術刀也被他們搶奪過去,刺入他的胸膛。

他想掙紮,他想解釋,但是一低頭,卻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黑黢黢的,帶着鋒利鐮足的醜陋大蟲子。

再擡頭,所有戰訓服變成了一張張認識或不認識的臉,驚恐又厭惡地看着他,張大嘴尖叫起來。

一切都那麽恐怖又怪誕,令人如墜深淵。

但他模糊的意識裏突然閃電般地劃過一道念頭。

不對,他明明是個人類,怎麽可能會是蟲子?

像是突然在夢中清醒,他飛快地冷靜下來,擡眼向着上方看去。

有某種隐隐約約的,難以言說的東西,在這裏存在着。

如此意識到之後,晏綏倏然從夢中醒來。

他無聲地睜開眼,安靜地看着酒店昏暗的天花板。

急診科裏,有什麽東西?

……

晚上十點半,晏綏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急診大樓,一點也看不出來白天被折騰了一通。

穿上白大褂,扣上手表,表盤上明亮的綠色再次亮起。

一切都已經很熟悉了,只不過……

“呦,晚上好啊,晏醫生。”

裴野望礙眼地杵在急診大廳裏,笑眯眯地擡手和晏綏打了個招呼。

蘇婉縮在裴野望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個腦袋看着晏綏,表情複雜難言。

“晚上好,裴大。晚上好,蘇婉護士。”

晏綏乖巧認真地向裴野望和蘇婉打了個招呼。

蘇婉“嗖”地一下縮回了頭。

晏綏也不在意,低頭将筆扣進胸前的口袋。

裴野望看着那支筆,饒有興致地說:“需要給你配把兇器嗎?”

晏綏微笑道:“活的兇器不就站在我面前?”

“哈。”裴野望挑眉笑道:“多謝你的恭維。”

整理好身上的東西,晏綏看了眼時間,沖着裴野望問道:“我記得急診科守則第二十七條的內容,是不允許無關的閑雜人等逗留吧?現在快到夜班時間了,裴大要以什麽身份站在這裏?”

裴野望抱臂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尋醫問藥的病人。第二十七條說的‘閑雜人等’是指得妨礙急診科正常運轉的人,跟我有什麽關系?”

病人?

晏綏上下掃視裴野望一身強健流暢、暗藏極強爆發力的肌肉,視線在那飽滿得撐起襯衫的胸肌上流連了一瞬,輕飄飄地收回視線,說:“有你這樣的病人嗎?”

裴野望:“如果穿上病號服能讓你更有代入感的話,也不是不行。”

晏綏:“……”

看出晏綏的一言難盡,裴野望笑出了聲:“好了,不開玩笑了。之前騰不出手,今晚總得把那個作亂的家夥給處理了。”

晏綏:“好的,我一定在安全艙裏躲好……”

裴野望:“你跟我一起。”

晏綏眼皮一擡,正正對上裴野望如冰川罅隙下湧動深流的黑眸。

“別告訴我你真的想在安全艙裏呆一晚上。”

晏綏移開視線,乖巧應道:“好吧,都聽裴大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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