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維護
第 36 章 維護
昱橫的神志有些混亂,拉着晴無夜的胳膊在營帳裏轉了個圈,想起了那支要人命的箭是出自他的手,愧疚道:“剛才應該我死的,姚自量把箭對準了我,那說明我該死,你就讓他射死我,為什麽要救我!你說為什麽?”
昱橫的情緒越發激動:“晴無夜,我們兩人完全可以去救他,你為什麽不救,還不讓我救,我就知道,周縣令,還有臨家城的那位姑娘,現在輪到傷員,你一個都不想救,我問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昱橫的聲音越來越大,睡在一旁的傷員身體動了動,晴無夜見他有些失控,生怕他大喊出聲,急忙捂住了他的嘴,推着他到了牆邊,冷聲道:“別說話。”
昱橫嗚嗚的叫了兩聲,他還在不依不饒的問:“你為什麽不救他們?”
晴無夜沒回答,他不用回答,事實證明了他沒法救,他想昱橫肯定也知道為什麽,因此他也不用去回答昱橫。
晴無夜的另一條手臂摟住了昱橫,把他緊緊的和自己箍在一起,發現昱橫的身體哆嗦的厲害。
昱橫使勁掙脫,雙手推拒着晴無夜的胸膛,晴無夜壓低聲音道:“這邊還有五個人。”
昱橫一愣,轉頭去看,想起躺着的五個人也是傷員,心裏又是一陣後怕,會不會姚自量也要這五個人的命,唏噓良久,他再去看躺着的五個傷員,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好歹還是救了這五個人的命。
就在這時,遠遠的傳來了姚自量高聲的贊嘆:“這箭是什麽材料,竟然一下兩下還折不斷,還真像喬江之那寧折不彎的性格。”
晴無夜松開昱橫,他邁步走到營帳外,聽到了另一人在說:“大帥,這好像是什麽動物的骨頭,我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這樣的動物,應該不是在妄加國見到的。”
有人接話:“确實沒有,不過我在覆盆國也沒見到過,難不成,是?”
這話被人截斷,否定道:“怎麽可能,北域一個荒涼之地,是不會有這樣的動物。”
姚自量沉浸在對羽箭的愛不釋手之中,還在誇獎:“好箭,好箭啊,殺傷力比我們的箭要強上百倍,去,叫人去把其餘的箭都給撿回來。”
沒有人回應,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臨居城城牆上的箭樓裏,還有很多支像這樣的箭在等着他們,誰去都可能有性命之憂。
姚自量見沒人吭聲,神色立馬冷厲起來,見他面色不對,馮若愚這時插了句話:“問下五小姐吧,這支箭是她拿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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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自量立馬催促:“去把五小姐叫過來。”
姚戚戚很快被叫了過來,姚自量靠着椅背,完全沒有一個親生父親該有的溫和,漠然的掃了她一眼,喝問道:“這支箭是誰去拿的?”
姚戚戚聰慧非常,她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很快就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她卻沒提到昱橫,淡淡的道:“我地上撿的。”
姚自量并不相信,傾身向前,逼視着姚戚戚:“地上撿的,你再給我撿幾支試試。”
姚戚戚朝屍體那邊挪了幾步,見屍體胸口處破了一個大洞,雙眼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她神色微變,也就停頓須臾,擡頭說:“爹,撿不了了,就一支箭,是從這人身上拔下來的。”
剛才去傷兵營的那個親信上前一步,開口否認道:“剛才軍醫不讓我拔,晴将軍把劍給折斷了。”
“是嗎?”姚戚戚回頭看他,眼裏帶着森森寒意,話也冷冰冰的,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兩個字。
親信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從頭頂涼到了腳心,他讷讷的低下了頭,慌張的改口道:“不對,是我記錯了,是另一個人身上的箭被折斷了。”
姚自量一拍扶手,根本沒去搭理他們的話,這箭他是要定了:“趕緊去取,臨居城上射了這麽多,你們一支箭都撿不回來嗎?”
令行禁止,姚戚戚轉身就出了營帳,親信趕忙跑到了她的前面,朝傷兵營飛快的跑去,他要去找那個救人的新兵,姚戚戚不願說出事實定有原因,他兩頭都不想得罪,那支箭也一定是那個新兵去撿的。
昱橫已經被晴無夜帶出了傷兵營,進了他的營帳,昱橫已經不想掙紮,任由晴無夜摟着他。
這時晴無夜将他扶到了桌邊,強心按着坐下,昱橫靠着桌沿,雙目無神的道:“那五個人怎麽辦?”
晴無夜遞給了他一杯清水,昱橫沒有去接,眼神依舊恍惚,晴無夜只能放下:“只要沒人去取箭,就不會傷到那五個人。”
昱橫的手指摳着桌板,發出咯吱咯吱難聽的聲音:“姚自量不會對此罷休,姚戚戚不知會不會和他說是我去撿的。”
帳外一陣騷動,傳來了馬義忠的說話聲:“廖軍醫,你這是?”
沒等馬義忠掀開帳簾,廖軍醫就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撲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昱橫立馬臉色煞白,他扶着桌沿剛想站起,聽到廖軍醫哆哆嗦嗦的伸出一只手,手指着昱橫道:“晴将軍,有人在找他要箭。”
廖軍醫是看着昱橫被晴無夜拖到了這裏,又見姚自量的親信再次出現,跑過來就是大呼小叫,一來就要找昱橫,廖軍醫見形勢不對,就偷偷的跑出了傷兵營,很快就找到了這裏。
晴無夜扶起了廖軍醫,看着他的眼神不容置喙:“你回去吧,就當沒看到他,更不知道他是誰,不要再過來找我,和他,知道嗎?”
廖軍醫木讷的站了起來,惶惶然的點了點頭,低聲說了一句,不要再死人了,說完就跌跌撞撞的轉身跑了。
見廖軍醫跑了,昱橫倏的一下站起:“這怎麽辦?”
晴無夜走到門口,将帳簾重新放下,道:“姚戚戚應該沒在姚自量面前提到你,不然就會去找韓廣張要人,姚自量的親信應該不知道你是誰,這也許只是他的單獨行動,先不理他。”
昱橫的雙手按着桌沿:“那廖軍醫?”
晴無夜篤定的走回來:“他不會說的,既然他來了,就是想要告訴我們,說明他不想讓這事情繼續惡化,作為一個行醫者,他對有人死在箭下還是心存愧疚的,據我了解,他還算是心存良善之人,應該不會輕易說出你的。”
昱橫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他心裏陡然升起了一個想要放棄的想法,接着他想馬上離開,于是他看向晴無夜:“不提這些,我不想打仗了,不想再跟着這個嗜血的魔鬼。”
晴無夜轉過身,幽幽的看向別處:“我不幹涉你的選擇,你可以走,不過等晚上再走,去秋鹿山。”
昱橫心知晴無夜是給他找了一條唯一不會出現妄加國士兵的路,現在此地前後夾擊,前面是臨居城,身處妄加大營,後面是臨家城,由姚自量的三兒子姚得法鎮守,如此情形,他幾乎是回不了妄加國了。
不管如何,他現在就想離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他答應着走出了晴無夜的營帳,他想去和陳老爹和昱豎,還有随勇告個別,半路上卻被姚戚戚截了胡。
昱橫正想着事,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姚戚戚,心頭一沉,怎麽又是她,如此的陰魂不散,難道是來找他再去取箭。
出乎意料的是,姚戚戚卻和他說:“取箭的事我不會說的,我也說不上,本來就和大帥不熟。”
昱橫之前和姚戚戚一起去取箭,昱橫沒時間和她細究在患城時,姚戚戚女扮男裝的事情,這時心中不忿,話語裏帶着嘲諷:“不熟?你不是他那最小的兒子嗎?”
姚戚戚卻在這時坦誠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直白道:“我是姚自量最小的女兒,我叫姚戚戚。”
昱橫敷衍的哦了一聲,這些他早就知道,不過他沒說什麽,只是拖着長長的聲調看着姚戚戚。
姚戚戚繼續道:“我确實和大帥不熟,姚大帥整天日理萬機,對我們這五個姐妹也是愛搭不理。”
昱橫可不想在這時窺探姚家的那些腌臜事情,話鋒一轉,直接問道:“那你來找我幹什麽?”
姚戚戚又恢複了之前在患城相府門口的作态,傲慢的說:“我是來看看你是哪個将軍麾下的。”
昱橫掀了掀眼皮,沒好氣的道:“韓将軍。”
前方閃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是昱豎站在路中央,卻沒有去看昱橫,而是看向了昱橫身後的姚戚戚。
姚戚戚看到昱豎,不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也是怔了怔,她在臨家城知府宅中遇到過昱豎,當時還殺了個孩子,雖然她以昱豎的真實身份作為要挾,和昱豎達成了同盟協議,昱豎也答應過她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此事,可現在狹路相逢,還是不免有些心虛。
她沒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故作鎮定的看着,昱橫見她沒跟上來也覺得納悶,還沒回頭去看,就擡頭看到昱豎正站在不遠處,上前問道:“你怎麽來了?”
昱豎一開始沒吭聲,半晌後才道:“無痕哥哥,你昨晚。”
不過話說到一半,他瞄了姚戚戚一眼,沒再接着說下去,他不想把昨晚昱橫沒回來的事情告訴姚戚戚,可他也沒想到随勇已經把這事八卦出去了,順便給昱橫找來了不大不小的麻煩。
昱橫很快想起了昱豎曾親眼目睹姚戚戚的惡毒行徑,立馬擋在了昱豎面前,神色警惕,他側身對着姚戚戚,目光在兩個人之間游離。
須臾,他看向姚戚戚,眼裏滿是不耐煩:“怎麽,姚小姐,你還有事?你剛才問的,我已經告訴你答案了。”
姚戚戚默然,在原地站了片刻,沒再說話,就轉身走了。
昱橫還是覺得哪裏不對,回頭看了一眼姚戚戚的背影,問昱豎:“我怎麽覺得她認識你?難道在臨家城縣衙裏,她看到了你?”
昱豎眼裏閃過一絲畏懼,随即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有。”
見昱橫似乎不怎麽相信,昱豎又立馬解釋:“或許在相府裏,她看到過我,又或者她覺得我太小,覺得奇怪罷了。”
這個理由還算說的過去,昱橫偏頭看了一眼即将沉入地平線的夕陽,此刻仿佛有一種光芒四射的驚心動魄。
昱豎還是沒忍住問了心中的疑問:“無痕哥哥,你昨晚去哪了,一晚上沒回來,還有你去打仗,怎麽樣啊?”
昱豎昨晚只來得及給昱橫那碗涼透了的粥,都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就被随勇的随之而來的忏悔所打斷,之後昱橫就被帶到了大帥帳營,一晚上沒見到他,白天才剛吃過早飯,昱橫又被韓廣張急匆匆的叫了過去。
昱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郁悶,他可不想把之前遇到的那些事情告訴昱豎,昱豎畢竟還是個十歲的孩子,昱橫右手拽了一根青草,叼在嘴裏,懶洋洋的道:“你聽說了什麽?”
昱豎也看着天際的半輪夕陽,話裏沒有任何情緒:“聽說我們被人家的弓箭射回來了,我們很狼狽,一死五傷。”
昱橫嗤笑一聲,垂眸去看昱豎,看着昱豎冷淡的表情,剛才打定的注意一下子被他全盤否決,還是說給了昱豎聽:“一死五傷,我告訴你,是六傷,沒有死。”
昱豎眨着眼睛,鄭重其事道:“有人看到屍體了,說是被箭射死的。”
昱橫反手撐着地,看着那輪夕陽漸漸的消失在地平線以下,天空徹底陷入了一片昏暗,悵然道:“那人确實是死了,只不過被帶回來的時候還沒死,是後來被自己人射死的。”
昱豎的眼睛一下子睜大,側過了身,和昱橫大眼瞪着小眼:“是誰射死的?”
昱橫眼底有一抹黑色在慢慢升騰,這些昱豎沒看到,因為昱橫雙眼眯成了一條縫,陰恻恻的道:“是大帥。”
昱豎幾乎要驚呼出聲,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饒是如此,嗚嗚的聲音還是不可避免的傳了出來,微弱的說話聲只有昱橫聽得到:“姚自量?”
昱橫閉着眼,腦袋後仰,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麽滋味,沉默片刻後才回答:“沒錯。”
陳木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顯然是聽到了他們後面的對話,輕聲道:“別說了。”
昱橫睜開雙眼,掃了一圈周圍的士兵,他們有的在高談闊論,有的在低聲交談,誰都沒在注意他們這邊的談話。
昱橫仰頭看着陳木,神色木然的問道:“老爺子,你想回去嗎?”
陳木沒說話,看着前方那一片灰暗,現在天空中沒有一顆星星,只有一輪明月高挂于頂,嘆氣道:“來都來了,還回得去嗎?”
是啊,來都來了,還回得去嗎?可現在的昱橫,就是想要離開,不管是去哪,他就想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
昱橫沒把自己想要離開的想法告訴任何人,周圍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唯獨他一直坐着,像一座孤獨的石像,獨坐在原地看着漆黑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