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責任
第 58 章 責任
臨山鎮小屋,院外早已亂做了一團,陳木的屍體已經擡走,韓廣張命人把其他人也都趕走了,只留了幾個親兵在側,這幾個人悶在屋裏好半晌,不知道有沒有研究出個所以然來。
不遠處的一個巷口,姚戚戚站在檐下,問着同樣也在檐下站着的昱豎:“小孩,死了的那個人确實是喬江之?”
昱豎仰頭看着她,一副毫不畏懼的樣子,無比真誠的問:“你希望是真的,還是假的?”
姚戚戚托着腮,神情俏皮:“當然是希望假的,臭小子,你做的好,我只要喬江之沒死,因為他死了,我們到時回來的時候,就會更難辦。”
昱豎還仰着小臉,臉上盡是稚嫩和天真,他眨了眨眼,好奇的問:“你們?你們是誰?”
姚戚戚笑着拍了拍昱豎的肩膀,滿滿的溫情脈脈,柔聲道:“我們,放心,當然不包括你,你不會有危險的。”
另一處巷口,晴無夜已經從後山回轉,腳步匆忙的進了臨山鎮,忽然見到昱豎竟然和姚戚戚正面對面說着話,神色微變,腳下就是一頓,出聲喊道:“昱豎。”
聞言,姚戚戚側過了身,見是晴無夜,神色嬌媚,櫻唇輕啓,吐氣如蘭,同樣喚道:“昱豎。”
晴無夜已經大踏步的走了過來,神色相當的不悅,姚戚戚見狀也不硬往前湊,不情不願的朝後退了退,一副少女嬌俏的模樣,再加上一些裝模作樣的柔情蜜意:“晴将軍。”
晴無夜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把昱豎拉到了身後,垂眸看地,警惕的道:“姚戚戚,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姚戚戚嘴角的譏诮一閃而過,面露無辜之色:“聽說喬江之自殺了,韓将軍在查,父親命我來瞧瞧,卻不料在半路上遇到了個孩子,真沒想到,我們的軍營中還有年齡這麽小的兵。”
晴無夜這才擡眸看她,不無譏諷的冷哼一聲:“真沒想到?當時也是你們抓着他來當兵的。”
姚戚戚更是無辜,委屈的細聲細語:“不是我,我可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要不這樣,小鬼,你來我這裏,我這絕對安全。”
說完她沖着昱豎勾了勾手指,昱豎急忙搖頭,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直接躲在了晴無夜身後,探出半張臉嘟哝道:“我才不去,晴哥哥,我要和無痕哥哥在一起。”
姚戚戚眼底閃爍着好奇的光,喜形于色的喊出了聲:“晴哥哥,這稱呼好,晴,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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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無夜蹙起了眉,面色冷峻:“請叫我晴無夜。”
姚戚戚顯然很是失望,無奈的道:“好吧,晴将軍。”
此時有人走近,卻是一個少女,晴無夜見她眼熟,少女望着他的眼神悠悠,對着晴無夜微微拂了拂,眼裏充滿着感激之情。
姚戚戚錯身退後一步,少女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被讓了出來,姚戚戚揚了揚下巴,笑道:“小曲,恩人在呢。”
小曲急忙跪下,晴無夜沒來得及拒絕,迅速閃避到了一旁,不過他想起了在臨家城的一幕,很快認了出來,是他和昱橫救了眼前的這位小曲姑娘。
晴無夜已經連退幾步,連連擺手道:“姑娘請起,舉手之勞而已。”
小曲戚戚哀哀的依舊跪着,膝行向前:“恩人,沒有你和那位,我早就遭了他們的毒手,你的大恩大德,我定會相報。”
說着就要沖晴無夜磕頭,直接把晴無夜吓得又是連退幾步,直接退到了牆頭,無奈的道:“你起來吧。”
晴無夜又去看姚戚戚,神色稍緩,十分真摯的道:“真沒想到,你收留了她。”
姚戚戚雙手附在身後,纖細的身姿猶如楊柳一般,她挑了挑眉,輕盈的聲音響起:“你不收留,那只能由我來做了。”
她的語氣帶着少女的天真爛漫,還有微不可查的譴責,晴無夜只能略微尴尬的輕咳了兩下,對着小曲禮貌的點了點頭,轉身抱起了昱豎,頭也不回的離開:“我們該走了。”
從臨山鎮到秋鹿山的路上,昱橫快馬加鞭的朝秋鹿山趕去,他長到現在統共沒騎過幾次馬,還都是晴無夜策馬,他雖然學的快,但還是有些生疏,馭馬的時候沒有繞過陷坑和石頭,途中颠簸了數次,喬江之還是醒了過來,先是茫然的看了半晌,等他回過神來,就把腰間綁縛的帶子給解開了。
昱橫發覺腰間一松,立馬叫停了馬,還沒等開口,就發覺喬江之顫顫巍巍的想要下馬,昱橫一驚,從馬上跳了下來,看向準備下馬的喬江之:“喬知府,我們還沒到秋鹿山。”
喬江之在馬鞍上一陣摸索,好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扶着馬鞍下了馬:“我們不去秋鹿山。”
昱橫扶着他站好,又去牽缰繩:“那我們去哪?”
喬江之指了一個方向,不是去往秋鹿山,也不是臨山鎮,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的目光投向了前方,語氣堅定的道:“去臨水城。”
昱橫對覆盆國的地形不太熟悉,也沒聽說過臨水城這個地名,還沒等他開口,又聽喬江之介紹道:“臨水城是我的家鄉。”
昱橫掉轉馬頭,沖向了那個方向,問道:“是不是很遠?”
喬江之微微搖頭:“不算太遠。”
昱橫一陣狐疑,心中還是略微感到不安:“林将軍要讓我們把你安全送回秋鹿山,他還在秋鹿山上等着你。”
喬江之堅決的一擺手,不容分說的向前走去:“不去。”
昱橫不解,緊追其上,追問道:“為什麽?”
喬江之剛才還很堅定的神色轉為迷茫,他神色黯然的道:“三城一鎮都丢了,我還在這裏幹什麽。”
昱橫不知是何滋味,他在這時想起了那些死去的人,底氣不足的壓低聲音:“可三城一鎮的百姓還在等着你。”
聞言,喬江之驀然回首,看向臨居城的方向,語氣踟躇:“他們已經占領了三城一鎮,在這裏定不會久留,姚得章也定會駐紮在這裏,就算我們要卷土重來,奪回失地,已是難上加難,權宜之計是要調兵,我先回臨水城,去臨水城的路是繞着覆盆國邊緣,他們不會走那條路,而臨水城距離國都很近。”
昱橫點了點頭,不由問道:“喬知府,現在你自殺的消息已經不胫而走,你不怕三城一鎮的百姓會鬧起來,會有殺身之禍嗎?”
喬江之望向昱橫的目光很是不解,他皺了皺眉:“你們為何都會有如此想法?”
昱橫松了手中缰繩,前方正有一片青青草地,入眼都是生機勃勃的綠色,戰馬自行走了過去,埋頭啃起草來,沒有去看頭頂上的天日一眼。
喬江之看着正在慢吞吞吃草的馬,緩緩的道:“百姓只要遇到好官,有一口吃的,有件能蔽體的衣服,一般能不造反就不會造反,在這世上,他們活着就很不容易了,為何要給自己找一個天大的麻煩。”
昱橫去看遠處的秋鹿山,山巒疊嶂,依稀看去卻是黑壓壓的:“可是,林陽,還有林夜,和臨居城。”
喬江之臉上露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他們是打仗的将軍,信念感比普通百姓要強,他們會赴湯蹈火,但他們不能要求手無寸鐵的百姓們也是如此,老百姓的要求不多,一日三餐,太太平平,過完一生。”
“可臨居城。”昱橫雖然沒有親眼目睹臨居城的慘狀,但他還是從晴無夜的悲痛中體會到了。
“臨居城,算是毀了我的一生清譽,臨居城的百姓,已經不相信我了。”喬江之不住地搖頭,臉上是深深的悵惘。
昱橫不得其解:“喬知府,何出此言?”
喬江之深深的嘆了口氣,滿臉愧疚,眼裏似乎有着依稀的水光:“臨居城死了這麽多人,我有天大的責任,正是我的銷聲斂跡和龜縮不出,才導致了城裏死了這麽多人。”
昱橫急忙勸解:“不對啊,那些人死,是因為妄加國的兵殺紅了眼,責任在于姚自量,他逼着那些人往前沖,如果不這樣就是一個死字,這才導致了破了城後他們還在喪心病狂的殺人。”
喬江之将頭埋了下去,像是在為着死去的人哀悼:“如果我們不抵抗,或許就不會導致這麽多人的慘死。”
昱橫再勸:“喬知府,清安村的事你聽說了嗎,沒有人反抗,但還是死了很多人。”
話音剛落,他立馬想起了随勇,清安村村民的死他有一定的責任,正是他對馮缺的貿然出手,才給清安村帶來了一場無妄之災。
之前還有一個王獨武,事情的發展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可是真的能把所有責任都怪在随勇和王獨武身上嗎,他這樣想,豈不是和喬江之現在的想法如出一轍。
他在這時全盤否定了才說的那句話,猶豫不決的擡手按在了喬江之肩上,都是局中人,誰又能真的置身事外,熟視無睹呢?
喬江之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苦笑道:“臨舍城是怎麽攻打下來的,我現在想想,懷疑當初那個死守城門的決定或許是錯的,就應該和臨家城一樣。”
昱橫蹲下了身,看着戰馬馬蹄下踩壓着的青青綠草,在龐然大物的傾軋下,哪一棵青草能幸免于難,就連它們紮根的泥土都難逃厄運。
喬江之見他看着草地沒吭聲,又道:“我身為這三城一鎮的父母官,任何一個百姓因為戰事被殺,我都要承擔主要責任,我已經不配做這裏的知府了。”
沉默良久,昱橫才悠悠的出聲道:“但你還是救了臨山鎮的百姓。”
喬江之幽幽的看着昱橫,嘴裏全是苦澀:“我救了他們所有嗎,臨山鎮死了很多人,我是真沒想到,林夜守着臨山鎮,卻把百姓趕上了後山,我和他已經不是一路人了。”
喬江之早就猜出一切,更是把一切看的透徹,昱橫側頭看他,脫口問道:“那林陽呢?”
喬江之搖頭,他不動如山的筆直而站:“林陽帶走我已是大錯,何故要讓我一人獨活,用我一人換百人,豈不是更為妥當。”
昱橫想起自殺的陳木,眼裏泛出了酸楚的淚花,見狀,喬江之擡手撫上了他的發頂,神色忏悔:“他是你親人?”
昱橫攏起了雙膝,就像一個需要懷抱的孩童,哽咽着道:“不是。”
“他是我的親人!”喬江之的語氣堅定,神色堅決,一字一句的說,“我欠了他一條人命!”
“他還有妻子,一直在家裏等着他。”昱橫縱然不是他将陳木推進火坑,可懊悔之情愈發深了。
喬江之收回了手,手掌在樹幹上重重的一拍,深深的嘆了口氣:“唉!這仗打的!日後我一定會去他的家鄉,去看看他的家。”
可這日後,又是多久之後。
昱橫胡亂的抹了把臉,堅定不移的站了起來,他在這時做了一個決定:“喬知府,我和你一塊走,這仗我也不想打了。”
喬江之望向他的眼神有着難以置信,還有些微期許:“你可是妄加國人,是妄加國的兵,不是來打仗的嗎?”
昱橫的手在衣服上随意的擦了擦,将淚水一并蹭了上去:“這仗是姚自量要打的,或許是為了他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牽連了太多不想打仗的人,很多人死了,這再走下去,還會死更多的人。”
喬江之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拍了拍,真誠的看向昱橫:“這仗打的真是莫名其妙,我們一直在疑惑妄加國為何會突然開戰,你知道真相嗎?”
昱橫不由自主的點頭,卻沒說出話來,只是看着喬江之的臉,張了張口,一時沒出聲,喬江之望眼欲穿的盯着他。
昱橫才勉為其難的從喉嚨裏擠出了一句話:“你們覆盆國的人,殺了姚自量全家!”
喬江之一愣,半晌後堅決否認:“絕無此事!”
昱橫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确實,他自導自演的一場戲,但是人真的都差不多死了。”
喬江之不可置信的瞪着昱橫:“他殺了自己家的人?怎麽可能?”
昱橫再次蹲下了身,仰頭看他:“你不相信吧,我也不相信,可是他确實殺了他的五個女兒,不對,是四個女兒。”
“他兒子活着。”喬江之一知半解的分析。
昱橫搖頭,喬江之又是一驚:“難道他把自己兒子也殺了?”
昱橫別過頭,看着夕陽西下,天際處出現了一道金光,他看的出神,良久後緩緩的道:“他有五個兒子,姚得志,姚得理,姚得法,姚得章,姚得規,姚得理在屈城,姚得法在臨家城,姚得章如今在臨舍城,而姚自量最小的女兒姚戚戚跟在他身邊。”
喬江之重複念了幾遍這幾個名字,當他再次念到姚得志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問道:“姚得志好像是姚自量最小的兒子,也是他最疼愛的兒子,如今他人呢?”
昱橫依舊看着西方,地平線将一抹太陽切割成了兩半,一半沉了下去,一半還在盡忠職守的灑着餘晖,淡淡的,但一直這麽看着,還是會覺得刺眼。
他擡手搭起了涼棚,輕描淡寫的道:“死了。”
喬江之的臉上已經不吃驚了,習慣了這一波三折的答案:“死了,怎麽死的?”
但答案畢竟是令人震驚的,他臉上雖沒表現出什麽,心裏也似乎有了思想準備,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喬江之還是覺得十分錯愕。
姚自量有五個兒子,唯有這個姚得志名氣最響,聽說是最得寵的那個,據說日後要繼承姚自量的衣缽。
昱橫拔了一根青草,漫不經心的叼在嘴裏,那匹戰馬已經吃飽了肚子,眯着眼睛打着盹,它的嘴裏也是銜着同樣一根青草。
昱橫嘴裏含着青草,話語含糊,草葉随着他嘴唇的掀動輕輕晃着,又是一句石破天驚的話:“被姚自量最小的女兒給殺了。”
喬江之像是才記起了昱橫剛說到的姚戚戚這個名字,不停的嘀咕着:“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不知道這個不得了,是在誇姚自量,還是在誇姚戚戚,反正都是姚家人,一并誇了也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