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陳木遺言
第 57 章 陳木遺言
昱橫回過頭時,卻不見了陳木的蹤影,他看着昱豎,問:“老爺子人呢?”
昱豎指着一個方向,一五一十的回答:“爺爺說去那看看。”
昱橫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邊正是關押喬江之的地方,昱橫的眉尖抽動,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二話不說就打算去看看,董時這時正巧從對面走了回來,擋住了昱橫的去路。
昱橫徑直走了過去,在他對面站定,問道:“董将軍,大帥讓你回去了?”
董時嘆了口氣,目光晦暗:“這事先不提,喬江之估計保不住了,這和将軍先前的預期不太一樣啊。”
昱橫着急去找陳木,料定董時一時也沒什麽好主意,不想與他深究此事,敷衍着回答了四個字:“人心難測。”
姚得章确實沒有預料到,自己的親生父親會如此這般暴戾恣睢,他縱使再怎麽聰明,再怎麽機關算盡,終究是人心難測。
昱橫很快就找到了陳木,陳木并沒走多遠,就站在路口,遠遠的看着街邊的一處檐角,檐下鐵馬微微晃動,叮當作響。
昱橫在他身後站定,深深的吸了口氣,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走了過去,輕描淡寫的問:“老爺子,在看什麽呢?”
陳木拉了拉自己的衣擺,像是要把身上衣服的褶皺撫平拉齊,半晌後才道:“你說清官還分國界嗎?”
昱橫看着檐下随風擺動的鐵馬,他道出了自己的肺腑之言:“清官對于百姓來說,只要他們對百姓好,為百姓着想,不管是在哪裏,都是好的。”
陳木專注的聽他說完,點了點頭,收回了目光,蒼白的發絲被風吹的揚起,又問:“那喬江之是我們的敵人嗎?”
昱橫只覺現在的陳木精神矍铄,像是年輕了幾歲,完全不似第一次看到的老成持重,也不似之後路途中的垂垂老矣:“應該不是,如果能為。”
他說到這裏,似乎想到了什麽,緘口不言了,他說不下去,如果喬江之能為妄加國所用,這句話他斷斷說不出來,妄加國在覆盆國的暴行,不值得擁有這樣的好官。
陳木轉過了身,悠悠的嘆了口氣,眼神黯淡:“我也覺得不是,好官太少,我們妄加國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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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閉嘴不說了,只是把目光投向昱橫,他想說更少,昱橫能猜到他要說什麽,随即想起了周澄,這位就是一個好官,卻給這些人給生生的折磨死了。
昱橫四下掃了幾眼,見無人注意到他們,靠牆抱胸,幽幽的道:“明君才配擁有好官。”
妄加國的君王羅威,一個少年稚子,只是妄加國龍椅上的一個傀儡,朝政由祁太後把持,朝廷內外任由姚自量為所欲為,想打仗就打仗,想殺人就殺人。
陳木聽到如此不知輕重的話,一時有些發怔,片刻後看向昱橫,提醒道:“這話可不敢亂說。”
昱橫卻話鋒一轉,說了一句別的話,一語雙關道:“有些事不能輕易去做。”
話音剛落,他們就看到小屋的門開了,從屋裏走出了幾個人,其中還有晴無夜,晴無夜看到路口的昱橫和陳木,腳步微頓,由着其他人走遠,晴無夜才又看了昱橫一眼,目光不動聲色的在陳木臉上滑過。
晴無夜剛走遠,陳木的手有些哆嗦,在空中懸了半天,才搭在了昱橫的肩上,昱橫的個高,陳木有些費勁的擡着手:“我想找晴将軍。”
昱橫幹脆轉過了身,他現在像是長了一雙透視眼,能看清楚陳木心裏在想什麽,明知故問道:“老爺子,你想做什麽?”
陳木垂下了手,沉默稍傾,讪讪的笑着:“不做,不做什麽。”
昱橫在陳木肩頭上輕輕的拍了拍,提醒道:“老爺子,陳叔,我姨還在家等着你呢,你可要好好的活着。”
陳木的肩膀有那麽一刻的僵硬,随後放松下來,這次笑容随意輕松,表現出了置身事外的漫不經心:“是,是啊,老婆子還在家等着我呢。”
兩人回轉原處,昱橫始終守在陳木的身邊,就怕他去找晴無夜,可是就在晚飯之後,昱橫卻坐不住了,開始還硬抗着坐在陳木身邊,沒多時就敵不過濃濃的倦意,不知不覺的睡着了。
等他睜開眼睛,整個人像彈簧似的倏地坐起,發呆般的左顧右盼,目及之處就沒看到陳木,總覺得已經發生了什麽,一陣心煩意亂,起身四處尋找,還是怎麽都找不到陳木。
他忽的想了起來,快步跑到了喬江之所關押的小院,小院門敞開着,門外擠着很多人朝裏張望,有人還在往外推搡:“沒什麽好看的,走開,走開。”
昱橫也想擠進去,看看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人群之中出現了一個缺口,有人拎着食盒走到了門口,他低着頭,一頭白發,看不清模樣。
但昱橫認了出來,這人就是陳木,陳木也像是發現了他,別過臉瞅了他一眼,又急忙轉了回去。
兩人隔得很遠,中間又擠了很多人,昱橫一時擠不過去,但也不能直接叫破,只能哎哎的喊了兩聲,陳木卻充耳不聞,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小院。
昱橫總算弄明白了,陳木這是想假借着送飯混進院去,這下昱橫更想擠進去了,卻被人擁擠着擠了出來,一時着急,不知該如何是好。
心急如焚之時,昱橫的胳膊被人一拉,扭頭一看是晴無夜,晴無夜拉着他往外走出了一段距離:“我們去後山。”
小院沒法進去,後山現在已經無人看管,昱橫這才靜下心來,晴無夜說的不錯,這是個不打草驚蛇的好辦法。
他們朝着後山洞口的方向狂奔而去,路上昱橫心急火燎,不安的開始絮叨:“老爺子進去幹什麽了,他是不是找過你了?”
晴無夜帶着他走的都是無人的小路,這時回頭:“他找過我,我沒同意,我也沒想到他會如此的執着。”
兩人很快就出了臨山鎮,昱橫想起了什麽,不由得停住腳步:“不對啊,他就算進去送飯,也不會讓他呆太久,又不能進屋,他做不了什麽吧?”
晴無夜腳步匆匆,兩人很快就到了洞口,誰都沒說話,晴無夜一頭鑽了進去,昱橫就在他身後,晴無夜這才出聲:“不确定,先去看看再說,防止萬一。”
畢竟走過一次,他們算是一回生兩回熟。不消多時,兩人一路上摸着黑前行,很快就到了盡頭,晴無夜首先推了推牆,牆壁瞬間有了松動,可是他卻停止了動作。
昱橫側耳聽着對面的動靜,傳過來的是窸窸窣窣的聲響,聲音很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晴無夜又往對面推了推,随即露出了一條窄縫。
兩個人的臉一上一下,都看到了小屋裏坐着一人,和躺着一人,躺着的人已被脫去外衣,而坐着的人正在穿着一件外衣。
昱橫看清坐着的人就是陳木,五指伸進了縫隙,忽的用力,一把推開了石牆,從洞口鑽了出去。
聽到聲響,陳木穿衣的動作一滞,面前突然出現了兩個人,他被吓得不輕,張口結舌了半天,卻沒敢出聲。
昱橫着實想不清楚陳木是怎麽進了屋,喬江之側躺在地上紋絲未動,陳木盯着暗道出了一會神,像是想到了什麽,懼怕的神情轉為興奮,急忙穿好了外衣:“這下好了。”
說着就把喬江之費勁的托起,就要往洞口送,被昱橫攔住,低聲喝問:“老爺子,你是在幹什麽?”
陳木托着和自己一般份量的喬江之有些吃力,雖然他之前做的是木匠手藝,力氣應該不小,在這時卻不知為何,臉漲得通紅,似乎是鉚足了勁,艱難的道:“來不及了,快!”
昱橫還想攔,卻被晴無夜擡手拉住,他不明所以,但心裏焦急,正要掙脫,卻看到晴無夜擡起了右臂,像是在指着什麽。
他循着方向望去,雙眼倏地睜大,一顆心直接沉到了谷底,他看到地上躺着一個人,定睛細瞧,看到那個人是被割喉而死,尖刀扔在了他的身邊,鮮血已經流成了一條蜿蜒的小河,正在徐徐的向外延伸,而在他的腳邊,食盒裏的飯菜傾倒,流了一地湯汁。
陳木這是破釜沉舟的殺了人,就是為了進屋,而那具屍體身上,已經敷衍了事的套了陳木的外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沒有系腰帶。
屍體的臉上被劃了數刀,在鮮血淋漓之中認不出本來模樣,可是那人卻是一頭黑發,顯然比陳木要年輕的多。
昱橫多看了屍體幾眼,陳木似乎猜出他在想什麽,開口解釋:“這人應該是殺過人的,他是韓廣張的。”
話沒說完,陳木已然精疲力盡,他把喬江之放到地上,大喘了口氣,昱橫沒出聲,只是不動聲色的看了晴無夜一眼,晴無夜只是拉着他,也沒說話。
陳木見兩人都不吭聲,他才道:“你們現在不把他帶出去,我再一走,這人的死就說不清楚了,到時候查到我頭上,我也還是一個死。”
陳木說的不無道理。他這次如果被昱橫帶走了,就不能再回部隊,有人會認出他來,送食盒的是他,為什麽死在屋門口的不是他,一旦查出來,陳木在家的妻子就會被無辜波及,死的就不是陳木一個人。
木已成舟,此時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陳木想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屋外有人靠近,呵斥道:“在裏面磨叽什麽,放了東西就出來。”
說話的人正要推門,陳木立馬回道:“快了,快了。”
又有人走了過來,于是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屋裏,陳木神色期盼的望向了昱橫和晴無夜,又十萬火急的去看地上的喬江之。
晴無夜廢話不多,當機立斷的背起了昏迷不醒的喬江之,腳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悄無聲息的走進了地道,昱橫還站在原地,還想去拉陳木,陳木打着手語,堅決不肯走進地道,示意昱橫快走。
昱橫想用蠻力,這時門被推開了,就在陽光照進屋子的一剎那,昱橫閃身進了地道,輕輕的推上了石牆。
晴無夜沒走多遠,正背着喬江之在地道裏等他,昱橫一只手搭着牆頭,靜靜聽着牆對面的動靜。
屋門被打開,門口的人首先踢到了食盒,原本狼藉滿地,現在更是沒法看了,可是這兩人就沒顧得上看這些,因為他們同時看到了一具屍體,和地上的鮮血,驚呼出聲,連連後退。
陳木已經穿戴整齊,将自己的花白頭發弄亂,胡亂的遮蓋着自己的臉,看不清他的本來容貌。
他就靠着床沿,默默的瞪着走進來的兩個人,那兩個人看到屍體就沒進屋,一個人慌慌張張的跑出了院,而另一個人還站在門口,一臉魂不守舍,退避三舍的到了屋外。
至于那個花白頭發送食盒的老頭,在這時刻,已經不被人記起,或者是被人認為他已經跑了。
院外的人像是知道了些什麽,頓時叫嚷聲頓起,場間一片嘩然,昱橫靠着石牆,無聲的道:“被發現了。”
晴無夜背着喬江之朝地道深處走去,他現在要把喬江之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這裏出了事,終究會找到這個地道。
昱橫沒有動步,他想去看對面的陳木,輕輕的推開了一條縫,卻看到陳木正緩緩的朝門口挪去。
昱橫輕喊:“老爺子。”
陳木卻似沒有聽到,恍若未聞的繼續向前挪去,昱橫這才發現他的目标是那把尖刀,昱橫心道不好,推着石牆想要沖出去。
卻聽到屋外的一聲大吼:“喬江之,你幹什麽?”
陳木已經摸到了那把尖刀,那邊話音未落,他已經把尖刀捅向了自己心口,昱橫此時已經把石牆推開了一條窄道,只能容他艱難的側身出來。
進入他視線的只有血花四濺,昱橫的身體晃了晃,差點沒有站穩,他扶着牆這才看清陳木仰倒在地,口吐鮮血。
出手果決,神色決然,陳木在臨死之前還是看向了昱橫,眼裏似乎有了一點慰藉,嘴巴張着,像是在說什麽話,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或許連陳木自己都沒聽見,就在這時,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幻影,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這是他那位死了多年的老婆子。
屋外的人已經跨過了門檻,昱橫心頭一凜,電光石火間将石牆再次飛快的推上,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那人剛進屋,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他擡頭去看,沒發現有什麽異樣,陳木的死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蹲身探了下陳木的鼻息,發現人已死了,返身拔腿出了屋,高聲喊道:“喬江之自殺了。”
喬江之自殺了,這時已經顧不上那個黑發人的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陳木這裏。
昱橫重重的靠上了洞壁,恍惚間沒有發覺後背劇痛,只是在原地愣了很久,無聲的念着:“老爺子死了,老爺子死了,陳叔,你到底在幹什麽!”
他蹲下了身,雙手不停的抓撓着頭發,喉頭發緊,哽咽的哭不出來,他的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
晴無夜不知什麽時候跑了回來,看到昱橫如此這般,大致猜出發生了什麽,一下把昱橫扶了起來,沒有多問,架着他跌跌撞撞的朝洞外走去。
喬江之就被擱在洞口,晴無夜原本想等着昱橫出來一起走,卻沒想到在洞口等了半晌,遲遲沒見昱橫出來。
心裏不放心,只能狂奔着跑了進來,幸好他來回幾趟,對這個地道已經十分熟悉,才沒至于在匆忙間撞到洞壁。
晴無夜将木然的昱橫拉出了洞,輕聲在他耳邊說:“董時已經回臨舍城了,你不想在這裏,也可以去找姚得章,我現在要把喬知府送到秋鹿山,林陽還在那裏等我。”
昱橫一直失魂落魄的站着,聞言後擡起了頭,他這次沒有過于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胡亂抹着臉上的淚水:“我送喬知府去秋鹿山,你擅自離開會引起他們懷疑,我去比較合适,你就和他們說我去了臨舍城。”
他說着話,悶頭扛起了喬江之,喬江之現在已經悠悠轉醒,正茫然的看着他們,昱橫生怕再有變故,再一次出手弄暈了喬江之。
他聲音郁郁,接着道:“幫我照看好昱豎,現在老爺子不在了,他肯定會去找,會去問,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我不想他再出事。”
晴無夜沒有阻攔,更沒有遲疑,牽了一匹馬過來,昱橫也不多問,直接翻身上馬,晴無夜幫忙把喬江之扶了上去,昱橫手腳利索的将喬江之綁在了自己背上,打馬上了路,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