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鑰匙

第 71 章  鑰匙

這幾天,昱橫沒有任何動作,妄加國大軍也暫時進入了養精蓄銳的狀态之中,昱橫将自己隐沒在了臨淵城的大街小巷之中,試圖在自己臆想出來的安寧裏糊裏糊塗的度過。

他很想放松,可是臨淵城前幾天經歷過了慘無人道的殺戮,因此他根本不可能做的到,因為他踩在城中的每一塊石磚上,還是會覺得心驚肉跳。

春天的臨淵城,街邊的樹木已經抽出了綠芽,朝着兩邊緩慢的生長,一切都預示着勃勃生機的煥發,可是在每一棵綠樹遮擋的房舍中,沒有一點活氣,整座城死氣沉沉的,像極了一座死城。

有一些人家家裏已經沒人了,只留下空蕩蕩的幾間屋子,另一些活着的人躲在屋裏,在忍受着痛苦不堪的漫長煎熬,不僅腳下輕擡輕放,就連手中動作都是小心謹慎,不敢有太大的動靜,生怕被屋外的士兵聽到了動靜,不可避免的引來一場浩劫。

數日後,大軍再次開拔,在他們離開臨淵城之後,臨淵城裏才恢複了一些人氣,随着屋門的緩緩打開,很多人躍躍欲試的探出了腦袋,眼神依舊畏懼,可身體似乎放松了下來。

這次出發,昱橫這一群人照例走在最後,遠遠繞過叢林的時候,昱橫舉目四望,只覺叢林深處幽靜漆黑,遠遠看着都覺得毛骨悚然。

随勇主動擔負起了照顧昱豎的責任,昱豎也很乖巧的沒有纏着昱橫,不過這兩人始終一步不離的跟在昱橫的左右。

其實這樣最好,看着他們兩人都很安全,又不過多交談,但少了陳老爺子,昱橫心頭覺得發悶,甚至還會揪着疼。

随勇見昱橫靜立不動,看着叢林的眼神直勾勾的,他走了過來,拍了拍昱橫的肩,提醒道:“無痕,他們快走遠了。”

昱橫這才回過了神,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大部隊,簡短的應聲道:“哦,好。”

韓廣張這次難得的不在隊伍後面,派了副将邱蓄殿後,邱蓄是個胖子,長得圓滾滾的,一臉胖嘟嘟的肉慈眉善目,讓看見他的人第一面誤以為他是彌勒佛轉世。

邱蓄和仇聚不同,看到昱橫幾人還沒跟上隊伍,只是遠遠的望了兩眼,也沒厲聲呵斥和催促。

三人很快就趕上了隊伍,随勇拉着昱豎,膽戰心驚的道:“怪不得不走叢林,看着都讓人覺得瘆得慌。”

初春之後的覆盆國,已經沒有了一絲涼意,長途行走間似乎還覺得有些熱,昱橫腳下用力,身上出了層薄汗,他拉了拉自己的領口,想讓叢林飄過來的陰風涼快涼快。

從漫天雪地的患城走到了暖意十足的臨淵城,足足走了有小半年,早就不像随勇說過的兩三個月就會回去。

随勇像是已經失望了,很久沒提起回家的事,但昱橫看的出來,他還是很想家的,有時會看到随勇出神的望向患城的方向。

換作現今的患城,雖然已經沒有了冰雪,但還是冷的,穿着單衣就能扛凍的日子還沒有過去。

不能不說,覆盆國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相對于常年寒冬臘月的患城要優越很多,昱橫都覺得在覆盆國更為舒服,起碼不用受着此起彼伏的冷空氣不斷的侵擾。

昱橫在北域的時間不長不短,也有五年,雖然沒有覆盆國的氣候宜人,北域在這種時候已經能感受到夏日的酷熱,可是對于從未出過患城的随勇來說,不管是覆盆國的暖意,或者說是北域的炎熱,他都是第一次在春天時感受到,患城只有在最炎熱的夏日,才能算是擺脫冷空氣的屢屢造訪。

只見随勇不停的用手扇着風,不滿的嘀咕道:“這天熱的,在患城從來沒有過,患城的冷要持續大半年,也就七八月份稍微暖和一點。”

昱豎已經脫掉了外衣,敞着裏衣的領子,随勇說着話,瞟了他一眼,羨慕道:“還是孩子好,想怎麽脫就怎麽脫,哪像我們,再怎麽熱,也不好意思脫。”

昱橫替昱豎拿過外衣,又拉了拉自己的領口,同樣也擺脫不了天氣帶給他的燥熱,側目問随勇:“你不習慣?”

他沒有提到北域的炎熱,因為提了就會引起懷疑,他去過北域的事,目前還不能為人所知。

随勇連連否認:“哪有,這些是從未感受過的,不過我覺得還挺好,在患城沒怎麽出過汗,這一出汗,還挺舒服。”

他說完,沖着昱橫憨憨一笑,昱橫也對着他笑了笑,随勇在患城就是這個笑容,可是時過境遷,笑容依舊,他已不是原先的那個莊稼漢了。

前方傳來一聲高呼,卻不似仇聚那時惡聲惡氣的催促,甚至帶上了點人情味:“邱将軍讓我們休息一下。”

走了有大半日,或許是不習慣這裏的氣候,很多人都累了,更何況距離臨海城還有一天一夜的行程,确實不能着急在這一時半會,昱橫找了個地方坐下,擡袖擦着額頭上的汗水。

昱豎自從上次被他們當面揭穿了真實身份,雖然一直跟着,卻不敢靠昱橫太近,這時昱橫對着昱豎招了招手,招呼道:“昱豎,你過來。”

昱橫這一邊離叢林稍近,還有點涼風飄來,昱豎繃着小臉,扭扭捏捏的走了過來,昱橫等他一靠近,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你怎麽回事,像個小姑娘一樣。”

昱豎似乎對小姑娘這個稱呼相當的抗拒,本能的否認:“不是。”

昱橫挑了挑眉,雙手搭着膝頭,揶揄道:“沒錯,就算騎馬也要坐在後面。”

昱豎一愣,他沒想到無痕哥哥到了這裏還記得這事,不知是不是被感動了,他垂眸看地,讷讷的道:“我以後騎馬坐在前面。”

昱橫笑了,手搭在昱豎的小腦袋上,抓了抓他的頭發,大喇喇的道:“随你坐哪裏。”

昱豎覺得他的無痕哥哥在這一刻還像以前那樣親近,就如往常一般趴在了他的膝上,仰着頭問他:“無痕哥哥,晴哥哥去哪了?”

昱橫擡手指了指大軍的前方,他也有好幾天沒見到晴無夜了,估摸着猜道:“在前面吧。”

昱豎不滿的嘟哝:“他也不來看看我們。”

昱橫失笑,低頭問昱豎:“他是将軍,為何要來看我們?”

昱豎偏頭看他,稚嫩的臉上盡是天真:“他對我們這麽好,雖然有時有點兇,但對你好像從沒兇過。”

昱橫愣住,莫名想起了晴無夜說過的一句話,我對你好是真心的,不需要你對我說謝謝。

想到這裏,他嘆了口氣,不由得重複:“對不起,謝謝,對不起,謝謝,謝謝!”

昱豎納悶的看着他,稍稍擡起了頭,問:“這是晴哥哥說過的話嗎?”

“是,謝謝。”

昱橫說完,反手撐着地面,仰頭看向前方,天空是灰蒙蒙的,雲朵是灰色的,樹木是綠色的,花朵是五顏六色的,人心卻不僅有紅色的,更是有黑色的。

大軍最前方,晴無夜望着已經落在身後的密林,聽到一陣馬蹄聲,馬義忠這時才從一條羊腸小道上飛奔而來,在晴無夜面前翻身下了馬。

晴無夜這幾天等的焦急萬分,就怕馬義忠在臨海城中出了什麽事情,這時見他安全返回,松了口氣,着急問道:“沒什麽事吧?”

馬義忠風塵仆仆,有人牽過了馬,他正想說話,就見晴無夜遞過來了一個水囊,他接過喝了幾口,正色道:“将軍,我沒找到謝山。”

晴無夜的兵馬在最前方,離主力部隊還是有些距離,這邊的動靜不會引起後方注意。

晴無夜一時沒出聲,馬義忠又道:“會不會這是柳襄的一個幌子?”

晴無夜擡眸看向大軍來的方向:“柳襄還在姚自量手裏,他應該不會随意撒謊,胡編亂造只能危急他的性命,除非他也不知道謝山失蹤了,或者是,”

晴無夜頓了頓,一時沒說下去,馬義忠急切問道:“是什麽?”

晴無夜收回目光,注視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柳襄把自己當成了靶子,哄着姚自量去臨海城。”

“不會吧,難道他不把自己的命當命?”馬義忠聞言駭然,心道,這柳襄到底是個什麽人。

晴無夜還在看着馬義忠,幽幽的道:“多數人不會如此,但總有那麽幾個人會,柳襄功夫不差,說不定能從姚自量手中僥幸逃脫。”

馬義忠擡手抹着額頭上的汗:“萬一逃不出來呢?”

晴無夜的眸色沉沉,聲音也沉了下去:“逃不出來,他可能早就想好了,最差的結局。”

此話一出,馬義忠倒吸一口涼氣,眨着眼,呆愣的說出了四個字:“飛蛾撲火。”

晴無夜搖頭,雲淡風輕的道:“他或許是飛蛾,姚自量卻一定不是火。”

馬義忠脫口問道:“那誰是?”

晴無夜看向了天邊,天際暗沉,今日沒看到太陽升起,更沒看到太陽落下,一切全被烏雲給遮住了。

“他是飛蛾,這場戰争才是那燎原之火。”

馬義忠點了點頭,神色郁郁:“我把小申留在臨海城了,一旦有消息,他就會。”

晴無夜又把目光轉了回來:“不管謝山在不在臨海城,一定要弄清楚臨海城現在是什麽狀況。”

臨海城,小申正坐在一家酒館外的臺階上,街頭人流如織,人頭攢動,個個面色平靜,他托着腮,看着這一切,皺眉想着,這仗都快打到家門口了,怎麽這裏的人都這麽泰然自若,好生悠閑,難道不知道有危險快要降臨。

這時,從街邊走來了幾個人,擠過人群,正是沖着小申身後的這家酒館,小申眯眼瞧着,這些人都是文人打扮,拾階而上的時候,都在文绉绉的撩着衣袍。

突然,他微眯的眼睛倏地一亮,因為他看到了一雙靴子,那個走在最後面的中年男人,腳上居然蹬了一雙金絲軟靴,要知道穿得起金絲軟靴的人,家裏都是非富即貴,絕不是什麽小門小戶家的人能穿得起的。

小申正要細瞧,卻見那個人已經踏進了酒樓,袍擺也随之放下,剛好遮住了金絲軟靴的那道金邊,只露出了薄薄的一層鞋底。

他微側身,回頭去看,順着臺階一路向上,這人穿的衣袍和前面幾人并無二致,可身材,卻比那幾人臃腫許多,穿的衣袍也有些緊繃,很不合身,就像臨時找來随便穿穿的,這人手裏還拿着一把扇子,扇尾似乎還墜着一塊什麽東西,在陽光下閃着翠綠的光芒,奪人眼球。

做生意的,特別是做大生意的,沒幾個人是瘦的,起碼不會太瘦,這說法他是聽馬義忠提起過。

一旦起了疑心,他就發覺前面幾個人大馬金刀般的走姿,都像是練家子,穿着的衣服和他們的走路姿态很是格格不入,而這個穿金絲軟靴的人,應該就是他們要保護的人。

小申不想冒冒失失的打草驚蛇,再說這個人也未必一定是謝山,或者是另有企圖的另一幫人,他坐着沒動,依舊懶散的靠着牆。

有小二上前招呼,這些人徑直上了二樓,小申這才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可不想從大堂進去,因為這家酒館他之前試圖進去過,因為自己穿的磕碜,被掌櫃無情的攆了出來。

他哀嘆,晴将軍也沒什麽錢,更何況他們這些當兵的,他找的這家酒館,是臨海城最大的一座,幌子招搖顯眼,匾額寬大醒目,明目張膽的露出了一張我很有錢的誇張嘴臉。

如果是謝山,這位臨淵城首富,也是臨海城首富,更是覆盆國首富,不可能低調到去到一座普通的酒樓用餐,小申遵循着這個猜想,連着兩天都守在了這家酒館臺階之下。

一開始他是打算進去,被裏面的掌櫃和夥計合着夥的驅趕,落了個落荒而逃的慘敗,後來他就換了個法子,改在門外守着,掌櫃出來攆他走,這次掌櫃身邊沒有夥計,一個人單打獨鬥,小申心裏有了計較,掌櫃出來,他就跑,掌櫃進去,他還坐在那,和掌櫃來了一出貓捉老鼠的游戲。

時間一長,掌櫃也拿他沒辦法,見他也沒出什麽幺蛾子,就當沒看見,任由他在外盡忠職守的守着,理所當然的把他當成了一個活脫脫的小看門。

這時,從酒館裏走出來了一個老者,這人穿着樸素,他手中夾着厚厚的卷軸,在掌櫃的笑臉相送下下了臺階。

小申見這人穿的和自己差不太多,憤懑的表示不服,正想開口說些什麽。

可是還沒等他開口,掌櫃一眼掃到了他,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嘴裏不幹不淨的罵了一句:“龜孫子。”

罵完掉頭就往酒樓裏走,小申被罵也不是一次兩次,直接把臉皮磨成了城牆厚,皮糙肉厚的不以為意。

老者卻看了過來,緩步走近,湊過來細看了他幾眼,小申摸了摸自己的臉,沒發覺有什麽不妥,看着面前的老者陌生,只是擡頭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頭去。

老者捋着花白胡須,壓低着聲音道:“你是晴将軍的手下?”

聞言,小申錯愕的擡頭,支支吾吾的否認:“不是,我不認識什麽晴将軍。”

可是他心虛的表情已經明明白白的出賣了他的內心,老者微笑,又道:“別緊張,我是屈城人。”

小申又低下頭去,不敢去看老者的臉,心中轉了無數個念頭,一時沒想清楚,只能搪塞的嗫嚅道:“什麽屈城,我不認識。”

老者腋下依舊夾着卷軸,笑呵呵的道:“覆盆國和妄加國的邊界,在屈山腳下,就是屈城,對了,附近還有一座涼坡亭。”

小申再次擡頭,他沒聽說過什麽涼坡亭,但他知道屈山和屈城,這次他鎮定了些許,盡量保持繃緊的神色,他只是點了點頭,話卻沒敢說一句。

見狀,老者仰頭看向酒館二樓,又偏頭瞥了小申一眼:“你是來找謝山的?”

小申下意識的點頭,接着又迅速的搖頭,再次否認:“不是,我不認識什麽謝山。”

見小申屢次三番的否認自己的身份和來訪的目的,老者看向小申的神色逐漸的開始凝重起來,他輕聲道:“謝山,他的家産已經盡數到了臨悠城,臨悠城是覆盆國的國都,天子腳下,他就獨留了他這個人在臨海城,你們抓他沒用。”

小申只知道過來找謝山,并不知道找到謝山後真正的目的是什麽,但他這時能确定一點,謝山肯定就在酒館裏面。

他梗着脖子,木讷的搖了搖頭:“老爺子,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不認識他,更不想抓他。”

老者的聲音再次壓低:“謝山要留着,不可殺,他就是拿到那些財産的鑰匙,鑰匙沒了,只剩下一把鎖,是開不了門的。”

小申很想說一句,沒有了鑰匙,那把鎖也不用留着了,直接砸了算了,但他只是盯着老者的臉看了半晌,沒有吭聲,他似乎在老者的言外之意裏聽出點別的意思出來,這謝山不能抓,也不能殺。

小申很年輕,總覺得這位老爺子非等閑之人,自己說的那些話一定騙不了他,自己也聽不懂老爺子的一些話,只能秉着一個做法,情願多做事,也不要多開口。

不過他還是把老者的話都記在了心裏,以便日後傳達給晴将軍,自己聽不懂,說給晴将軍聽,晴将軍肯定能聽得懂。

小申正兢兢業業的記着之前老者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聽到老者卻問了一個題外話:“無痕怎麽樣了?”

小申沒來得及反應,想也沒想,直接道:“挺要好的。”

他一出口,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又覺得哪裏不對,應該是挺好的,怎麽被自己說成了挺要好的,難道這是積在心裏多日的真心話。

老者不知有沒有聽明白,或許只需捕捉到那個好字,他就放心了,于是他站了起來,不打招呼的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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