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翟明
第 72 章 翟明
等老者離開,小申才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他一個箭步繞到了酒館後牆,因為不知道謝山具體在哪間包廂,只能先上二樓再做打算。
酒館周圍他早就踩好了點,只見他手腳利索的攀着酒館外牆往上爬,這邊人少,他攀爬速度極快,猴子一般的到了二樓的雜物間窗下。
幹脆利落的撬開了窗戶栓,他一個縱躍跳了進去,待他返身關窗,聽到了樓下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他扒着窗戶俯身一看,卻是剛才在酒樓門口遇到的的那個老者。
小申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他睜大了眼睛,确定這老頭一定來路不凡,不過既然之前和他提到了謝山,他倒也不怎麽忌憚。
老者也在仰頭看着他,胳膊下夾着的卷軸卻不見了,他只覺這老爺子怎麽如此的陰魂不散。
小申打算不予理會,熟視無睹的繼續關窗,卻在轉瞬之間看到了一只滿是褶皺的手搭在了窗臺上,幾乎難以想象,這位老者幾乎就在眨眼之間飛上了二樓,他吓的倒退了好幾步,驚魂未定之餘見老者用了一個複雜的金鈎倒挂,動作靈巧的翻進了屋。
這老頭功夫太好了,這個年紀,還這麽好的身手,這讓涉世不深的小申不由的生出了敬仰之情。
小申心中暗暗比較,晴将軍的功夫很好,但未免能比得了眼前這個老頭,在他認識的人當中,或許只有姚自量能與之相提并論,又或許姚自量也比不上。
如果是韓廣張,小申想到這裏,搖了搖頭,韓廣張的功夫如何,他心頭頓時升起了一陣惡寒,已經無法再去想這個人了,這個韓将軍一旦出手,就是要殺人,不管是手無寸鐵的百姓,還是被抓回來的士兵,很少會給人一個痛快,相反是百般折磨,直至将那人的生命和尊嚴踐踏在了腳底。
老者的手上沾了些木屑,他神色自如的拍了拍手,熟門熟路的在雜物間裏翻出了一件店小二的衣服,頭也沒回,準确無誤的丢給了小申:“趕緊換上,你去看看,看到了告訴我。”
小申一手順其自然的接過衣服,下意識的想要辯駁:“我去看什麽,又憑什麽告訴你。”
走廊裏傳來了說話聲,老者急忙把小申拉到窗戶邊,不由分說的低聲道:“少廢話,我出來之前進來的那一批人,走在最後面的就是謝山,你才見過不久,肯定記得他的長相,趕緊去各個包廂找找。”
小申雖然話語還在争辯,但雙手還是順從的換上了店小二的衣服,戴上帽子,俨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夥計。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小申回過了味,只覺不對,又問。
老者不容質疑的把他推到了門口:“小赤佬,我們是一條船上的,現在事出緊急,快去找,找到了我再告訴你。”
小申就這麽不由分說的被推出了雜物間,正遇到穿着同樣服飾的人迎面走來,他好不容易站定,只能輕咳一聲,低着頭與那人擦肩而過。
那人只是疑惑的掃了他一眼,一時沒說什麽,走到雜物間門口,開門走了進去,小申心中發慌,束手束腳的走到了樓梯口,卻見那人很快從雜物間裏走了出來,像是什麽都沒發現。
那人腳下走的匆忙,沖着小申招了招手,喊道:“你,過來。”
小申的心又提了起來,腳步緩慢且沉重的朝那人走去,那人催道:“快,去給客人倒水。”
小申這才發現,這人手裏提着一只水壺,小申腦子還在恍惚,腳下卻忙不疊的跑了過去,将水壺順其自然的接在手裏,只覺水壺沉甸甸的,他問:“給哪一間的客人倒水?”
那人揮着手,擺出了一副冷臉,不耐煩的說:“快去,你不會自己去問啊。”
他又重新走進了雜物間,嘴裏還在嘟哝:“到底放哪去了?”
小申拎了拎水壺,這水壺裏裝的滿滿的一壺水,壺口正冒着熱氣,小申猜測,這是要去給哪間包廂的客人加水,他只能挨個房間敲着門,大多時候他都被叫嚷着轟了出來,那些人都是一副七竅生煙,怒不可遏的樣子。
不過他在被轟出門的時候,還時不時的聽到裏面或在交頭接耳,又或者在輕聲耳語,說的不乏幾個字眼,譬如還錢,要債,還有跑路諸如此類的話。
小申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确定自己是因為聽到了這些人不可告人的事情,才會遭受到如此對待的。
他擡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只覺這活真不好幹,不過他都看清了,謝山不在那幾間包廂裏面,不過他還是把聽到的那些話牢牢的記在心裏,打算回頭告訴晴無夜。
正想着,他離得近的一間包廂傳來了一聲不高不低的呼喝:“我要點粉怎麽了,老子是出錢買的,這幾天買不到,難受死老子了。”
小申還是聽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粉,什麽錢的,疑惑之間朝前走了幾步,對面包廂的門砰的一下開了,一人叉着腰站在門口,對他怒目而視:“你怎麽回事,早就讓你們來加水了,怎麽這麽長時間?”
小申再次抹汗,就是剛才那小子沒跟自己說清楚,可是人去哪了,小申下意識的去找,可是哪裏還見到個蹤影,他只能低着頭連連抱歉道:“各位大爺,不好意思,來晚了,實在抱歉。”
他喋喋不休的道歉着,卻不忘眼珠亂轉,當他的目光定在了那雙金絲軟靴的鞋面上,小腿卻被人踢了一下:“快點!”
小申差點把壺中的熱水給灑出來,如果這熱水灑在這些貴人的身上,或者只是濺在他們衣服上一星半點,這下事情就大了,指不定會惹出什麽麻煩,他在這個時候可不敢惹事,于是咬牙使勁,将身形穩住,壺口的水只是溢出了一點,盡數倒在了他的鞋面上。
水真的很燙,他龇牙咧嘴的強自忍着,臉色忽青忽白,穿在布鞋裏面的腳趾不由自主的蜷縮起來,心中不滿,催什麽催,都這種嘴臉,這些人八成也不是什麽好人。
當他把水加好,腳步踉跄着出了雅間,臨走前還聽到了屋裏的大聲嘲笑:“這小夥計,燙到了都不敢吱聲。”
“這種不值錢的貨色,燙到了活該。”
“對,窮癟三就是被人踩得,他們活着是給我們當做墊腳石的,你不知道,他們之間就喜歡內鬥,相互踩踏,不像我們之間和和氣氣,一起發財。”
包廂裏的笑聲此起彼伏,小申整張臉都黑了,提着水壺的手都在發抖,他現在的憤怒升到了極點,真想把這一水壺的熱水全部倒在這些人頭上。
可是他哪敢啊,再說還有正事,可不能因為這點事情惹上了禍端,他只能一忍再忍,恨恨的拎着水壺朝雜物間走去,一路悶頭疾走,途中遇到人都沒發現,水壺被一只手捏住,擡頭一看,正是那個交給他水壺的店小二,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卻見店小二對他也是怒目而視,惡狠狠的問:“你去哪?”
“我的手巾丢在雜物間了。”小申雖然還在氣頭上,但腦子卻很清醒,腦筋轉得快,似乎是被那幾滴熱水燙醒的,解釋道。
店小二接過水壺,拎在手裏掂了掂,靜了片刻,冷笑道:“怎麽沒把水倒完,還有這麽多?”
小申一時茫然,如實的辯解道:“他們都不需要。”
店小二拎着水壺掉頭就走,兀自罵罵咧咧:“不需要就不倒了嗎,新來的怎麽這麽不懂規矩!”
小申無言以對,他不知該怎麽回應,只是呆呆的看着店小二,那間包廂裏的人說的可真沒錯。
店小二走到了樓梯口,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傻帽,怎麽叫來了這麽一個人。”
聞言,小申氣極,正想嗆聲,卻見店小二突然話鋒一轉,對着一個剛上樓的客人一陣鞠躬哈腰:“官爺,您來了,您這邊請!”
這位官爺背對着小申,中等身材,腰杆筆直,穿的卻是尋常服飾,對着店小二微微欠了欠身,面無表情的舉步走進了謝山所在的包廂。
小申在原地站了片刻,等店小二消失在了樓梯口,雜物間方向有人吹了一聲口哨,小申這才想起雜物間的那個老頭。
他返身走了回去,見老者就站在門後,一見他劈頭蓋臉就問:“怎麽樣,找到了嗎?”
小申的心情不怎麽好,都沒顧得上之前的疑惑,聲音發悶:“順着走廊走,倒數第二間。”
老者捋了捋胡須,滿是褶皺的手搭在了小申的肩上,手指動了動,一臉慈祥的誇獎道:“做的好。”
小申又老老實實的提了一句:“剛才好像有個官爺上了樓,也進了那間包廂。”
老者眼珠轉了轉,一雙眯縫着的眼裏多了幾分算計,看向了那間包廂:“是嘛,幾個人?”
“一個人。”小申說完就頓覺不對,怎麽自己這麽老實,這老頭問什麽自己回什麽,于是打心眼裏很不高興,準備找老頭的晦氣。
可是他一擡頭,還沒開口,見老者捋着胡須的手一滞,随即垂了下來,像是在自言自語:“一個人,臨海城的官老爺,有可能是翟明。”
小申直接忘了之前的怨聲載道,好奇的問:“翟明是誰?”
老者沒理他,還在那喃喃自語:“翟明還在,他竟然沒跑?”
小申上趕着接了他的話茬,湊了上去:“你是要他跑,還是要他不跑?”
老者這才勉為其難的賞了小申一個犀利的眼神:“喬江之,杭白,翟明。”
前面兩人的名字小申知道,都是所經之地的掌權之人,小申正大惑不解,就被老者朝門口推了一把:“出去看看。”
走廊上沒人,老者先他一步到了謝山所在的那間雅間門口,站了須臾,眨眼間就到了倒數第一間的門口。
門開了條縫,老者就這麽漫不經心的朝裏面掃了一眼,這間裏面有人,他于是踱着步到了走廊盡頭,在小申的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腳底用力,猛的躍起,在他的頭頂上方輕輕一拍,天花板上瞬間出現了四方四正的一個缺口。
老者穩穩落在地上,手裏托着一塊四方形的木板,小申瞠目結舌的瞪着那塊木板,一時沒挪開目光。
老者朝小申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你是想一起上去看看,還是就在這裏呆着。
小申當然想去看看,于是毫不猶豫的跑了過去,眼前又是一陣眼花缭亂,就不見了老者的身影。
小申一個起跳,搭上了缺口邊緣,才看到了已經上了房檐正往下看的老者,他的臉漲的通紅,已經盡了全力,卻怎麽也上不了房檐。
老者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把他拉了上去,重新蓋上木板,木板嚴絲合縫的堵住了缺口,竟也沒有掉下去。
小申神色微窘,他看着老者,老者沒看他,背過身輕踩瓦礫,在倒數第二間的房頂上停了下來,輕手輕腳的拿開了瓦片,開始朝下觀望。
雅間裏正在推杯換盞,好不熱鬧,老者盯着瓦縫看了片刻,才去看小申:“還真是翟明。”
似乎覺得事态嚴峻,老者的眉間皺起了一道豎紋,他盤腿坐在了房頂上,沒有一絲聲響,這裏緊挨着護城河畔,這家酒館樓層又高,因此街上的人是看不到房頂上坐着的人。
小申小心翼翼的學着他的樣坐了下去,湊過去小聲問:“是不是不太好?”
老者雙手搭在膝頭,他點着頭,神色凝重:“他該走。”
小申一副虛心請教的謙虛臉,禁不住又問:“為何?”
老者沒有回答他,只是輕籲了口氣:“那我是不是要推一下,他既然來找了謝山,這謝山如果走,那他也會走。”
小申锲而不舍:“推他去哪裏?”
老者看看小申,這次沒有吭聲,像是沒法回答他,或者說也不想回答他。
小申得不到答案,只能自己低頭去找,見雅間裏面突然換了一幅場景,人基本上都走完了,只剩下了兩個人面對面坐着,正是謝山和翟明。
老者也發現了,低語道:“怎麽回事?”
說完,他趴在了瓦礫上,屁股還牢牢的沾在瓦片上,保持着一個為難的姿勢,側耳去聽,小申也學着他的模樣,只覺腰間一陣酸痛,只能哈着氣坐了起來,無聲的緩了口氣,又覺得眼皮一跳,因為聽到了一句話:“你不能走。”
小申聽不出是誰說的,但第二句就讓他知道了說話的主人是誰:“我為什麽不能走,皇上讓我趕緊去臨悠城。”
翟明明顯是怒了,聲音卻有意壓低:“你走了,臨海城怎麽辦?”
謝山站了起來,手中握着一把扇子,扇尾墜了一塊玉,他用扇尾敲打着桌面,玉石輕晃在桌面叮當脆響:“臨海城沒了,我還有別的城,翟明,你沒聽說嗎,臨居城死了多少人,喬江之都死在了他們手上,臨淵城呢,杭白棄城跑了,又死了很多人,你是要讓我在臨海城裏乖乖的等死嗎?”
翟明也站了起來,與謝山對視,雙方的臉色都不好看:“你覺得我是杭白,還是喬江之?告訴你謝山,我不會像他們那樣離開臨海城。”
小申這下不明白了,臨海城現在就是一派安詳的熱鬧景象,城中并沒有一點嚴陣以待的壓迫感。
謝山笑了笑,重新靠回了椅背,胳膊撐着扶手,戲谑着道:“沒錯,翟明啊翟明,你文比得上喬江之,武可以勝過杭白,是不是要與臨海城共存亡?”
此等諷刺的話一出,翟明耳後泛紅,手指在杯壁上緩緩摩挲,接着漸漸用力,最後在桌上狠狠一摔:“謝山,我告訴你,你不要冷嘲熱諷,我确實比不了他們兩個,但我有。”
茶杯沒有摔碎,在桌上不停的滾動着,謝山伸手接住,幽幽的道:“有什麽,有你胸中的浩然正氣?告訴你,翟明,這些都沒用,打仗拼的是真刀真槍,妄加國大軍明日就要到臨海城城下,你要确定你能擋得了他們的進攻,不然,別在這跟我裝什麽大頭蒜,我可不和你在這邊耗,你可別說你要向皇上證明你的忠誠,皇上可不要這些,他讓我們一路後退,這些舉措定有他的道理,你這樣和他反着來,你在這裏死不了,回臨悠城皇上也定要把你的人頭給辦了。”
謝山沒把他的真正難處說出來,覆盆國的皇帝梭真挾持了他的妻女,就關在臨悠城中,以此為要挾,讓他速速前往臨悠城,他不說,因為這件事情一旦捅出來,就會深挖出另一樁驚天醜聞,他們再怎麽窩裏鬥,但這事誰都不會說出去。
翟明要去奪謝山手裏的茶杯,被謝山避開,怒道:“那你說說,這臨海城的百姓怎麽辦,你不走,還可以和姚自量談筆生意,用你手上的東西,去換臨海城的太平,你也知道,他們是奔着你來的。”
謝山把茶杯擲在了桌上,茶杯晃了晃,還是穩穩的立在了桌上,他攤了攤手,将竹扇推到一邊,輕輕抹開:“我現在兩手空空,拿什麽跟他們談?”
翟明壓低聲音:“虛晃一槍不會嗎,讓他們繼續往裏走,不要在臨海城中停留,一晚都不行,再說了,你覺得你手上的那些錢,比臨海城的人命更重要?就算全部交給他們又能怎麽樣!”
謝山眯了眯眼,手掌按在桌面上,雙眼定定的瞪着翟明,言語相當的不屑:“翟明啊翟明,我看你也不是個好東西,只想保全你的臨海城,換你的一世清譽,讓姚自量帶着他的軍隊進去?你倒好,也不管你的其他同僚,我知道了,你讓他們也把姚自量放進去,然後到了臨悠城下,讓我們的皇帝親自和姚自量決鬥,是吧?還有我跟你說清楚,翟明,錢是我的,辛辛苦苦一分一厘賺來的,當然重要,我又憑什麽交給妄加國,還有,不管是臨海城的人命,還是這座臨海城,告訴你,都不是我的。”
翟明的雙手按着桌面,他臉色鐵青,沉默半晌,才緩了神色,坐了下來:“臨海城不是你的?笑話,說出去誰都不相信,你不救人可以,不過這座城,我就不相信你就這麽毫無眷戀的留給姚自量。”
謝山站了起來,自信滿滿的一揮廣袖,背對着翟明:“我帶不走的東西,他們也拿不走,關于臨海城百姓的死活,這不是我該管的,你是一城之主,你自己想辦法吧。”
他說完,轉過了身,雙手壓着臺面,和翟明面對面,嘴角浮上淡淡的淺笑:“我告訴你,翟明,現在城裏有了蠢蠢欲動的征兆,關于我要離開,你一個字都不要對外說出去,否則,你覺得皇上到時會怎麽對你?”
翟明回敬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就讓姚自量帶着他的人進來,我在這等着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房頂上,老者擰着眉思索,小申拉了拉他的袖子,被他揮開,小申再拉,他再揮開,嘴裏罵道:“媽的。”
小申知道老頭罵的不是自己,不過還是松了手,又覺納悶,這老頭之前說要謝山走,謝山果真要走,他還要翟明走,翟明好像不太願意,不知道老頭是不是不滿翟明的态度,小申在房頂上望了一眼臨海城外,城外煙塵滾滾,他覺的這事情有些複雜,還是要盡早回去禀報将軍,謝山應該不會馬上走。
老者沒留小申,各為其主,還是讓小申盡早回去告訴晴無夜,晴無夜看過那封信就存在了變數,好在昱橫一直和他在一起,照現在看來,昱橫更是一個變數,不過這兩人在臨海城裏應該翻不出什麽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