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蘇岑睜開眼睛,模糊又明亮的光線慢慢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是淡青色紗帳,繡着簡單的芙蓉紋,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他知道這是候府院子裏紗帳通用的紋飾,陌生是因為這不是他屋子裏用的帳子。

他屋子裏繡的是蝶紋,還是最漂亮又絢爛的玉帶鳳尾蝶,紋路繁複,華麗張揚,像他。

蘇岑翻身坐起,身上的衣裳亂成一片,濃烈的酒氣一夜都還未散,豔麗的紅衣上金線繡着蝶紋,松散的玉腰帶束不住被扯得淩亂的衣襟,露出裏面白色的中衣和裏衣,連着領口都松散一片,露出瑩白的鎖骨。

酒喝得太多,睡了一夜頭還有點疼。

蘇岑又躺了回去,伸展着四肢抻了個懶腰,眯眼想起了昨晚的情形。

六年前的金科狀元外放歸來,一朝封為丞相,可是相府還需修繕,于是天子特地下了令,讓這位當朝最年輕的丞相大人住進了宣陽候府——天子的姑姑家。

天子下令的時候,他正在外頭喝酒喝在興頭上,阿浩來告訴他消息,讓他回府迎接。

于是他回來了。

喝得醉熏熏的,一頭紮進了丞相大人的懷裏。

——還霸占了丞相大人的床榻。

“阿浩。”

蘇岑翻了個身,懶洋洋地對外面喊。

門被打開,蘇浩看他醒了,過來時還熟練地從桌上倒了盞茶:“小候爺,喝水。”

蘇岑靠在枕上,接過茶盞一飲而盡,感覺口中的渴意稍減,這才關心起昨晚才入府就被迫睡偏房的丞相大人:“裴決呢?”

蘇浩又給他倒了盞茶:“上朝去了,這才未時三刻,還沒回來呢。”

作為當朝宰輔,午膳可在宮中用,不必回來,這會兒自然是還在宮中。

說到午膳,這才感覺睡到這個時辰,他也餓了,喝了第二盞茶,蘇浩極為熟悉地說道:“外頭午膳一直準備着,小候爺可先起來洗漱,我去命人傳膳來。”

蘇岑又抻了個懶腰,踢開被子懶懶地哼:“嗯。”

這院子叫藏鋒院,原本不叫這個,是宣陽候府的女主人——也就是他娘,宣陽公主的知道裴決要來暫住,特地給改的。

寶劍鋒從磨砺出。

說是配裴決。

他的院子就在旁邊,用他娘的話來說,離得近,多交流,也好聯絡感情。

四月初的天,晨起寒涼,午後則最舒适,豔陽天氣,院子裏刻意打理過的竹子長得正好,一節節拔着高個兒,聽說裴決不喜歡院裏有花,蘇母讓人連夜把花兒都移走了。

白的牆,青的磚,綠的竹。

蘇岑撇撇嘴,嫌棄地道:“一點兒顏色都沒有。”

蘇浩跟在他身邊,笑道:“咱們院子裏花開得正好,那些蝶兒每日都來,熱鬧着呢。”

蘇岑身上亂糟糟的,臉上卻是笑的:“那是,四姐姐最喜歡的海棠就要開了,這幾日記得讓人好生照看着。”

蘇浩應了。

蘇岑曬在陽光裏,舒服地眯了眯眼睛,邊往外走,邊問道:“昨日丞相大人有沒有說什麽?”

蘇浩回憶了一下,才答道:“我和丞相大人解釋了過了,小候爺喝多了,丞相大人倒也沒說什麽,本來是讓人将小候爺擡回去的,可最後拿小候爺沒辦法,就自己去了偏房休息了。”

蘇岑雙手抱胸,嘴邊的笑意更大。

他喝多了之後,确實後面的事會記得不太清楚,但是還是會有些印象。

天子讓他多和裴決親近,畢竟六年前的金科狀元,如今的當朝丞相,明擺着是天子近臣,得寵新貴,将來是要擔當大任的,而蘇岑作為天子的狐朋狗友……呸!是左膀右臂,肯定是要和他搞好關系。

只是說起來,他們也不算完全不相識。

裴決原名其實叫裴珏。

蘇家、裴家和解家,曾是先帝時期最受寵的三大家族,裴亦揚,蘇南舟,解松皆是先帝伴讀,一共長大,後亦是朝中重臣。

可惜當年皇子出世時遇到刺殺,那場刺殺中本是雙生的兩個皇子死了一個,解松為護衛皇子,也死在刺殺之中,而裴家在削藩一事時,一朝兵敗成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只有蘇家,蘇南舟娶了大周唯一的公主,宣陽公主,又在裴家兵敗,叛軍來襲時護駕有功,一路扶搖直上,成為了大周最得聖寵的家族。

裴亦揚死時只有二十九歲,留下了裴母和十一歲的裴決在京都受了無盡的白眼。

先帝念其生前之功和幼時情分,并沒有為難他們母子,但京都的其它人不一樣,一年後,裴母帶着年僅十二歲的裴決遠走漸安,直到十八歲,裴決一鳴驚人,考入殿試,被先帝直接欽點為狀元。

接下來就是外放歷練。

本來只想外放兩年的便召回京都的,可惜先帝當年便殁了,這一耽擱,便耽擱了六年,直到當今天子下令召回,封為丞相。

六年前,十三歲的蘇岑還記得頭戴鮮花游街的俊逸狀元郎,可惜那時狀元郎都不屑于看他一眼,而現在的丞相大人在他撲過去時也毫不猶豫地将他推開。

還真是一如既住地厭惡他。

啧啧啧,冷面丞相可不好惹,偏偏天子還要讓他去捂熱這塊臭石頭。

“小候爺一會兒還要去鳴鳳樓嗎?”

作為京都最大的花樓,也是蘇小候爺最常去的地兒。

蘇岑的腳步邁進了院子,就看到院中各色花兒開得正豔,蝶兒飛舞,穿梭在花蕊間,正優雅又急不可耐地吮吸着花蜜。

他慢悠悠伸手摸着花兒,沾了一手的花粉,引得一只蝴蝶停在他的指尖,看着那只蝶兒停下翅膀,漂亮的丹鳳眼裏光華流轉,興味盎然。

“去,咱們去接丞相大人回府。”

裴決出宮時已是晚霞漫天,映照在宮頂金色的琉璃瓦上,金燦耀眼,華麗又莊嚴,讓人不敢逼視。

身邊一同議事的官員們也都陸續出來,目光時不時地便往他這邊瞟過來。

“陛下這是又要重用裴家了嗎?當年要不是裴亦揚兵敗,也不至于讓叛軍攻到京都啊,陛下都忘了嗎。”

“那個時候陛下才幾歲?哪裏記得這許多,不過裴決到底是有些才華在身上的,六年前還是金科狀元呢。”

“那又怎麽樣?敗軍之将就是怯懦之将,這樣的爹能生出什麽能人來。”

裴決目不斜視,對這過風來的言語似乎絲毫沒聽見,徑直便出了宮,走向了自己的馬。

小陵見到他過來,連忙整了整馬鞍,将手裏的缰繩遞過去:“公子。”

裴決接過缰繩,翻身上馬,身手幹淨利落。

小陵自然是聽到了那些人的議論,心裏有氣,但見裴決什麽也沒說,便也沒有說什麽,輕夾馬腹便跟在裴決身後走了。

兩人才走到長街入口處,便見長街上正有人搬着拒馬槍,路人紛紛側目,而那些人一見到裴決,便喊道:“丞相大人,前頭城防衛辦差,暫時過不了,還麻煩您繞下路。”

小陵看了看那攔着路的拒馬槍,聞言問道:“是辦什麽差?今日也沒聽說有什麽事。”

那人一邊搬着東西,一邊笑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按着上頭的吩咐辦事,您從東二街那邊繞一下吧,騎馬也就多耽擱一刻鐘。”

宣陽候府地處最華貴的東一街,自然是從長街而去最為方便,如今這裏不通,從東二街繞路而去倒也行,并不會多耽擱多少時間。

裴決也沒多說,調轉了馬頭便往東二街去了。

見到他們的身影消失,那兵頭放下了手裏的拒馬槍,看着身邊還在忙活的人,揮手道:“行了,人已經走了,別忙活了,一會兒還要搬回去的,都弄出來,麻煩的還是我們。”

相比東一街,東二街裏則是商鋪更多,聲色犬馬,是許多貴族子弟最愛逛的地方,而京都最大的花樓,鳴鳳樓,便也是開在這京都最繁華的地界。

鳴鳳樓不同于普通青樓,并非有錢就能進去,據說樓主頗有背景,而樓裏的姑娘們更是一個塞一個的絕色,京都最好的舞伎都被收入了樓中,吸引了不少王公貴族來賞舞,漸漸地便也成了京都公子們最愛的去處。

裴決一向對聲色犬馬毫無興趣,自然也不會關注到這些,只是做為大周最年輕的丞相,不止官位吸引人,光是清貴鋒利的眉眼和挺拔的身形,就已經足夠吸引人,而那一身冷肅,更是添了一種讓旁人不敢靠近的嚴肅氣質。

一時間讓人忘記了他才二十四歲。

鳴鳳樓裏鼓樂笙簫悠揚婉轉,不時有嬌俏的笑聲從裏頭傳出來,引得不少行人都忍不住擡頭朝樓間看去,而少年丞相卻是半分餘光都未做流連,可就在他打馬而過的瞬間,突地便從樓中有什麽朝他飛了過來。

裴決眼也未擡,伸手便将那朝他擲過來的東西抓在了手,可那東西一入手心,他便蹙起了眉頭。

非是暗器,亦非是金杯玉盞,樂器絲絹,入手柔軟,香氣甜俗。

竟是一朵白玉蘭。

“接了本候的枕頭香,丞相大人今晚可是還想與本候共享一榻呀。”

裴決擡首,飛檐翹角的朱樓之上,描金勾花的窗欄之間,紅衣少年頭戴着金冠,斜倚在三樓粉白的窗紗之中,帶着玩世不恭的笑朝他看過來,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醉意蕩漾,眼尾上挑出一個誘人的弧度,俊俏又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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