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小陵比他小三歲,如今也二十一了,是在他十二歲那年跟着他的,如今也已經十二年了,平日裏也沒見他嘴這麽碎過,來了候府不過十來天,就感覺他的話越來越多了。
裴決查覺到了他的目光,卻沒有理會,只是問:“最近查的都順利嗎?”
小陵見他問到正事,答道:“很順利,之前說惠王和譽王不好查,自公子回京都後,查得都順手了許多。”
裴決的目光看過來,眸中平靜無波,但聲音裏卻帶着嚴厲:“不是自我回京都後。”
小陵一怔,他是覺得這些日子許多事都很順利,而且之前有些串聯不起來的線索現在也都串聯起來了,只當是回京之後天子行的方便。
“你覺得我當日為什麽要答應去錦瑟樓?”裴決繼續說道:“今日又為什麽能不去游春?”
因為當天去了五個親王。
下毒一事肯定和這些親王脫不了幹系,若是想一次将這些人都聚集在一起并不容易,所以他可以趁這個機會好好地了解一些他想要的信息。
而更重要的是,自封相的聖旨下來之後,他們的人便在京都為裴決回京做準備,但這塊地界到底是天子腳下,勢力縱橫交錯,能在這裏生根的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既有顧慮,也有人掣肘,行事并不那麽順利,可自從那天他帶着小陵去錦瑟樓露了一面,小陵再在行事時,卻突然發現一切都簡單順利了許多。
若說之前是在走一條布滿了石子的硌腳的路,那天之後,這些石子突然就都消失了,水流都通暢了。
“那天小候爺是故意帶我們去的?”小陵突然茅塞頓開:“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京都,只有小候爺能給我們行這樣的方便。”
天子畢竟高高在上,犄角旮旯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看得到,管得到,但是不管東南西北,只有要人的地方,無非就是男人和女人。
而現在,有一半的人都願意幫他們。
“難怪這幾日我去查探的時候,聶大哥口中那幾個難纏又犟的人都對我開了口。”小陵恍然大悟:“那個錢婆婆都七十八了,不止把事情都告訴我了,還送給了我一個蘋果吃,我還納悶兒,這麽好的老太太,聶大哥怎麽說人壞話。”
小陵一下子對蘇岑改了觀:“那小候爺天天出去喝酒,敢情這喝的不是酒,喝的是人情世故啊。”
裴決向來不喜歡這些應酬,但不管是為官還是查案,他必需要和這些人接觸,才能找得到線索。但他并不喜歡,而且也不适合在其它場合和這些人有過多的接觸。
那天在錦瑟樓,蘇岑也是故意打斷他和譽王的談話,避免了他拒絕他們的尴尬,也替他走了這一趟。
裴決不自覺蹙起了眉,他并非忘恩負義之人,只是蘇岑,到底是不一樣的。
小陵這邊想通了一切,立刻思路便活絡起來:“小候爺看着整天無所事事,插科打诨的,對陛下吩咐的事也還真是上心,難怪陛下這麽信任他,那大家就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做事也更方便了。”
裴決看他一臉的躍躍欲試,打斷他問道:“鐘山別院的事查了一個月了,還沒有任何線索?”
當年蘇南舟死後一段時間,雖然先帝明令上下不許人查,但私下裏還是有很多人去查過,只是不管人證還是物證,都在大火裏付之一炬,根本無從下手,漸漸地便也就被放棄了。
“當年不管是宣陽候帶去的人,還是前惠王帶去的人,一個都沒能從鐘山上下來,事後先帝為了尋找宣陽候的遺骨,表達哀思,還圍了鐘山半個月,後來鐘山開放之後,後來人再去的時候,除了灰燼什麽都沒找到。”小陵說着,也覺得奇怪,能跟随宣陽候和親王身邊的人,武藝肯定不凡,但當年的鐘山,硬是一個人也沒逃出來,這壓根就不像是意外。
而現在又過了六年,當年的焦土之上都已經發了新芽了,更是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裴決蹙起眉頭,盯着公文上的書頁,半天沒有動一下。
小陵看了他好幾眼,才慢慢地說道:“公子……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裴決擡眼看他,見小陵吞吞吐吐想說又不好說的樣子,唇上輕抿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小陵一聽,立刻就沒顧慮了:“公子,你也想到了對不對?雖說當年上鐘山的人沒能下來,但這樣的事情,候夫人和小候爺不可能不知道吧,而且以小候爺的性子,宣陽候死在鐘山上這麽大的事,他不可能不鬧,不追究,與其咱們在這裏毫無頭緒地查,不如直接去問小候爺,他肯定知道內情。”
裴決知道他說的有理,既然是公事,就應該公辦,但是事情沒有小陵想的那麽簡單。
他有些頭疼。
“明日我去問問陛下。”裴決揮揮手:“你先出去吧。”
小陵還想說什麽,但見裴決似乎有些煩了,便也聽他的,出去了。
第二日本應當是休沐,但裴決幾乎從未把休沐當回事過,只是比平日上朝晚了一個時辰便想要出門入宮去,可他還沒出門,只走到外院,就看到小陵低着頭站在那裏,一見到他,還有些心虛地又把目光移開了。
門廊前,正坐着蘇岑的近侍,蘇浩。
蘇浩一見他,立刻從地上坐了起來,笑眯眯道:“裴大人,小候爺讓我傳個話,說您找陛下不如找他,他那裏确實有您想知道的東西。”
裴決目光一轉,看向了小陵。
小陵心虛地不敢看他。
既然公子挑明了小候爺是可信的,他心裏自然也就對蘇岑卸下了許多防備,晚上睡不着便出去走走,就遇到了剛從流岚院裏出來的蘇浩。
蘇浩說小候爺剛睡了,他肚子餓,準備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于是小陵靈機一動。
蘇浩是自小和蘇岑一起長大的,兩人同歲,他可是蘇岑的心腹,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多少也知道些皮毛吧,便開始對着蘇浩旁敲側擊,想找點有用的東西出來。
結果這頭兩人嘀嘀咕咕地正說着,就感覺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他們看,等兩人一擡頭,就發現牆頭上蹲着只穿了裏衣的蘇岑,他披頭散發,眼裏還泛着血絲,一張漂亮的小臉在慘白的月光下顯得有幾分妖異出來。
吓得小陵差點出劍,倒是蘇浩,雖然也吓了一跳,卻也習慣了。
“小候爺,怎麽醒了?”蘇浩連忙問。
蘇岑看樣子酒還沒醒,他蹲在牆頭沖小陵笑,眼裏蒙蒙的,樣子有點詭異:“想問我爹的事?”
小陵還沒回答,蘇岑朝他吐了個舌頭:“不告訴你。”
……
“讓裴決來找我。”
小陵看着裴決陰沉下來的臉色,試圖找補:“公子,我也是想盡快把事情查清楚……”
裴決擡了擡頭,止住了他的話:“我去找小候爺。”
蘇浩連忙在前頭引路,在候府住了十來天了,這還是裴決第一次踏進流岚院。
院子很大,比候夫人住的清荷院還要大,是個三進的院子,才一踏進去,院子裏碩大的一顆海棠花樹便格外引人注目,那花瓣時不時還會飄到藏鋒院去,小陵也是第一次見了這顆樹的真面目,滿目花朵正次第開放,白白粉粉的一片,将整個院子都籠罩在一層淡淡的清香中。
而樹下,則種着繡球,牡丹,還有大片芍藥,還有各種花朵,五彩斑斓,争奇鬥豔,蜂飛蝶舞,熱鬧得不行。
和流岚院一比,藏鋒院簡直像是僧房一般地清淡。
“四小姐最喜歡海棠,本來這顆樹是想移到四小姐院子裏的,但根太深了,怕移得不好活不成,便沒移。”蘇浩邊走邊說:“小候爺說這樣也好,說這樣四小姐就會常到流岚院來。”
眼看着就要進內院了,裴決卻停下了腳步:“小候爺還沒起嗎?”
蘇浩一笑:“這才什麽時辰,小候爺還在睡呢,休息好了才有力氣做事嘛,小候爺說了,他睡過裴大人的榻,裴大人也可進他的房,您可以進去等等。”
裴決沒動:“不必了,小候爺醒了我再過來。”
蘇浩這邊正要留人不知道怎麽留,房裏就傳來一個聲音:“裴相就是這麽求人的?”
小陵目光往屋裏一瞥,心道,小候爺這是起來了,故意在這兒等公子呢。
裴決的目光在屋中一停:“小候爺若還想休息,我可以等。”
屋中人靜默了一會兒,再出聲的時候,明顯有些犟起來了:“我要沐浴,阿浩,請裴相去書房。”
蘇岑的書房也很大,但看着桌上幹淨整潔到連使用痕跡都沒有文房四寶,就知道主人來的次數并不多。
裴決安靜地等在那裏,桌上的茶已換了三盞了,連小陵都等的不耐煩了,蘇浩這又才進來。
“裴大人,小候爺在更衣,您再稍等一下。”
小陵一聽他的話就炸了:“沐浴,用早膳,然後又要給四小姐折花,再更衣,他一早上都更衣四次了!”
不管蘇岑做什麽,蘇浩反正是決對站在蘇岑這邊的,他賠了一聲笑,才說道:“裴相有所不知,這沐浴後披的是大氅,用早膳時弄髒了,于是折花時便換成束袖的衣裳方便行事,可蹭上泥點子的衣裳怎麽能來見裴大人呢,小候爺是最重禮節的,便又去換了一回。”
這話說出來,蘇浩自己都不信。
小陵面對他們主仆這番胡扯,萬分後悔自己昨晚怎麽一時沖動就去問了蘇浩,才導致公子在這裏受蘇岑的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