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蘇岑将門上的小栓打開,外頭一個身着布行衣裳的女子便輕着步子進來了,看樣子二十七八歲,樣貌平凡,一身簡單的衣裳沒有過多裝飾,很是利落,适合幹活。
這小隔間本就不大,剛站了蘇岑和裴決兩個大男人了,又進來一個人,明顯就有些擠了,裴決退了一步,背後已經抵上牆板,身邊便挨上了蘇岑。
那女子看到蘇岑顯然有些激動,但還是克制地壓低了聲音:“剛才我按着小候爺昨晚傳來的問了,那女子确實是惠王妃,想定件流光紗的料子制成新衣,說一定要在萬壽節宮前做好,應當是想在宮宴上穿新衣吧。”
他們也聽到了一些,蘇岑笑着道:“辛苦花姐啦,她最喜歡的是哪個顏色?”
花姐一笑:“這算什麽辛苦,如小候爺所料,是粉色,她的目光一直在粉色上轉,但最後選定的是紫色。”
蘇岑聽着若有所思,唇邊笑意更加明顯,又道:“還定了什麽料子?”
花姐如數家珍:“上月剛從泠州來的妝花緞,挑的是天青色,還有蜀地來的蜀錦,挑的水紅色,都是按京都最時興的樣式做的,妝花緞的要繡白瓣芙蓉,蜀錦要求繡穿蝶牡丹。這兩件還要求重工繡,也要趕在萬壽節前做好,到時候三件一起來拿。”
蘇岑聽完,心中已經大致有數了,笑嘻嘻地從袖子裏掏出幾顆糖遞給花姐:“上次阿鳶不是說這個糖好吃嗎?我又給她帶了點,沒多少了,下次有了我再給她帶。”
花姐一看手裏的糖,笑得更開心了,也不客氣地就收到了袖子裏:“行,阿鳶看到了肯定很高興,謝謝小候爺,我就不客氣了。”
裴決看了一眼遞過去的糖,用最普通的糖紙包着,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花姐收好了糖,目光這才轉到裴決身上來:“這位是?”
蘇岑頭也沒回地介紹:“裴決。”
裴決回京的名頭實在大,京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花姐一聽是他,本來有一些緊張,但見蘇岑靠在那裏一幅懶洋洋的樣子,便也有了底氣,問道:“草民見過裴大人,裴大人也要買衣裳嗎?量身沒有,我給您量?”
裴決還沒來得急開口拒絕,蘇岑就舉起了手裏的布尺:“我來就行,那邊應當快出來了,花姐,你快過去看看吧。”
花姐也識趣,輕聲便又出去了。
裴決這才能有機會說話:“你的人?”
蘇岑橫了他一眼:“什麽我的人,別敗壞人家的名聲。”
裴決停了一下,換了句話:“你的鋪子?”
蘇岑顯然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算是吧。”
他手裏還拿着布尺,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從寬闊的肩到勁瘦的腰,再往下便是修長的腿,之前兩人沒在清醒的時候離得這麽近過,最近的時候還是裴決給他整理衣裳,那個時候他低着頭沒太大感覺,這會兒蘇岑就突然查覺到他需要微微擡頭,有點仰視才能看清裴決的臉。
他比他高。
莫名的攀比欲——還輸了。
這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來都來了,給裴大人量下身,做幾身衣裳?”蘇岑拿着布尺,在手中一展,就要去抓他的手腕:“先量下臂長。”
身高暫時是找補不回來了,那就想在其它地方找補回來點兒贏的感覺。
裴決靈活地躲開了他的手:“我不缺衣裳,不勞煩小候爺了。”
蘇岑不依,兩人在短短一會兒就已經拆了十來招,可這樣狹小的空間裏動作都是受了限制的,免不了撞到木板發出聲音。
外頭花姐正準備送人出去,才走到這裏就聽到了幾聲撞擊聲,惠王妃也是警覺,立刻問道:“有人在裏面?”
花姐知道他們在裏面,但不知道在做什麽,走過去提醒到:“是量身的尺子不合适嗎?要不要幫忙?”
裏面的裴決和蘇岑停了手,蘇岑的布尺正纏在裴決的腰上,從前面環到腰後,裴決本來想要拉開他的手,阻止他,但花姐這一問,讓他立刻警覺地不敢再動,怕發出聲音,所以只能緊緊抓着他的手腕防止他動,于是蘇岑便以一個擁抱的姿勢整個人靠在了裴決身上。
聽到花姐的聲音,蘇岑擡了擡下巴,唇從頸側蹭到他的耳邊,呼吸噴灑間,激起一陣令人無法忽視的熱意。
“別動。”裴決僵硬着身體,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得清楚。
蘇岑卻似乎一點兒也不在乎,聲音裏甚至還帶了幾分笑意:“她聽過我的聲音。”
呼吸噴在耳垂上,哪怕在不甚明亮的小隔間裏,蘇岑還是看到了向來冷得像冰的人耳垂竟然變紅了。
裴決暗暗吸一口氣,讓自己盡力去忽視其它的感覺,側過頭對外面說道:“無事,撞了一下而已。”
花姐立刻便接道:“那就好,阿明,你好好服侍着客人,傷到客人了掌櫃的饒不了你。”
外頭的聲音慢慢變遠,裴決的身體這才稍稍松懈下來,就感覺耳垂被什麽輕輕地碰了一下。
有點涼。
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似的,他渾身一僵,立刻松開了手,反身便逃開了蘇岑的身邊,可這小隔間太小,外頭惠王妃還沒走,他靠在門板上卻也不能貿然出去。
“蘇岑!”
因為不敢大聲,只能壓着聲音,憤怒卻又更像是羞惱。
看着完全變了臉色的裴決,蘇岑沒一點兒怕,反而那種扳回一局的感覺讓他特別興奮,手上的布尺又在手上繞了好幾圈:“裴相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裴決不可能挑明他剛才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他甚至都分不清碰到他耳垂的到底是什麽?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如果是無意的,那他說出來像什麽?
被調戲的小姑娘。
哦,是誤會自己被調戲後還想讓人負責的小姑娘。
他只能閉上嘴,看着眼前笑得像只吃到葡萄的狐貍一般的蘇岑,怒而不語。
花姐來敲了門,說是人已經走了,他們可以出來了。
裴決臉冷得像是寒冬裏剛結冰的湖面,讓人不敢靠近,蘇岑則笑得像是夏日裏正午時分的太陽,燦爛的不行。
“裴大人怎麽了?”花姐有點擔心:“他看上去臉色很差。”
蘇岑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反而很高興,把手裏的布尺交給她:“可能剛才撞疼了吧。”
花姐将信将疑,但也知趣地沒多問,蘇岑又問了兩句後,便也出了鋪子。
這裏是東二街,來的時候他們是騎馬來的,到了地方又覺得騎馬不方便,便讓蘇浩和小陵牽了馬去喝茶,兩人就這麽自己逛起來了,等他們回到蘇浩和小陵喝茶的茶樓時,裴決一言不發地翻身上馬便走。
小陵不明所以,但看着蘇岑那幅格外開心的樣子,心道小候爺又不知道做了什麽,把公子氣成這樣。
蘇岑也不急,上馬前招來了蘇浩:“你去給我辦件事。”
等他溜溜達達回到候府時,裴決早就已經回院子裏去了,蘇浩一邊牽馬一邊問:“裴相那邊怎麽辦?怎麽看上去那麽生氣?”
蘇岑優哉游哉地往裏晃:“沒事,敢給我甩臉子,我能慣着他的脾氣?”
雖然蘇浩一直知道他的性子,但總覺得今天的小候爺格外拽。
等他把馬交給馬房回到流岚院的時候,卻驚奇地發現小陵竟然站在外頭,他朝裏院一看,就見裴決雖然冷着臉,但卻是站在了小候爺的屋外等着。
“怎麽,裴相剛才走的時候不是很硬氣嗎?本候衣裳都一件未買,今天可謂是毫無收獲。”
蘇岑嚣張懶散的語調從裏頭傳出來,帶着刻意的為難。
“小候爺想要什麽樣的,我讓小陵去買。”
蘇浩看看站在那裏的小陵,他正在翻白眼,跟條死魚似地。
屋裏傳來幾聲輕笑。
“什麽樣的都行?”
“只要小候爺喜歡。”
蘇浩驚訝了,沒想到裴相竟然還有服軟的一天,今日小候爺做了什麽,竟然在裴相面前這麽硬氣。
“那本候就喜歡裴相身上這件,你現在脫下來給本候穿。”
……
這……讓人當衆,雖然也算不上當衆,但光天化日之下讓人脫衣,這算是羞辱了吧。
蘇浩都覺得有些過份了。
果然,裴決聽完,直接轉身就走。
小陵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也邁開了腳步要離開。
“裴決!”
屋裏的聲音大了起來,似乎見人要離開,有些急了。
蘇浩一聽,連忙将人給攔住,又把臺階給小候爺遞過去:“小候爺喜歡這款式好說,一會兒我仔細看看裴相衣裳的樣式,有什麽繡樣,我讓繡娘照着繡。”
屋裏人靜了一瞬,才不情不願地道:“那你讓繡娘快點,本候急着要。”
蘇浩連忙答應了,這才對裴決說道:“裴大人來找小候爺想必是有事,不如先屋再說?”
這幾番折騰下來,也已經到了晚膳時分,蘇浩回來的時候已經順便吩咐了小廚房準備晚膳,不一會兒各式的菜色就都端了上來,還讓人給裴決也多備了一幅碗筷。
沒有什麽事情是飯桌上談不攏的,蘇浩将東西都安排好了,這才朝着小陵使了個眼色:“小陵,那邊給咱倆也準備了吃食,我們也去先吃點兒?”
屋中只剩下兩人,桌上的菜肴色香味俱全,都是蘇岑喜歡的菜式,他靠在椅子上挑挑揀揀,也不理會裴決。
裴決坐在那裏卻沒有心思吃東西,只随便将面前的菜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惠王妃的事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