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突破不了瓶頸期是自己的問題沒錯,可這種莫名其妙的惡意,袁辛也很難不算在丁舧頭上。
他不想去做對方的領跑員,一是自己不想離開省隊,二是不知道怎麽面對現在已經是殘疾人的昔日死對頭。
人家都那樣兒了,再搞針對,顯得自己心眼小,可感情上,他又真的很難滿懷熱情地對待對方。
不行,是真的不行。
秦科看着袁辛,語調非常誠懇:“你再考慮考慮呢?別一秒鐘都不到就拒絕。”
“現在呢?得有五六秒了吧?”袁辛很認真地說,“這樣夠不夠有誠意?”
秦科:“……”
想起記憶裏那個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少年,袁辛忍不住問了句:“他現在怎麽樣了?眼睛确定治不好了嗎?”
“是啊,雖然沒有全盲,但很不樂觀,據說符合殘奧會T12的标準,所以才需要領跑員。”秦科遺憾地深深嘆息。
丁舧可真的是一個好苗中的好苗,要是不出這種意外,一年半以前就能進國家隊,捎帶手也能刺激袁辛這種遇強則強的選手一起進。
只可惜世事不能盡如人意,這麽好的兩個孩子,一個殘了,一個被瓶頸卡得進退兩難。
秦科抿了口熱茶,繼續道:“估計他就是不甘心,也是真的熱愛短跑,這才改換賽道,據說他已經開始恢複性訓練。領跑員這事兒也不是就認定了你,剛才是他以前教練給我打電話,讓我幫忙選一些合适的人,通過現場測試,挑一個最搭配的。
說着他很認真地指了指袁辛:“你倆身高、年紀相仿,之前成績也差不多,又在一起訓練過,默契上應該比其他人都強,我很看好你。”
聽到還要測試,袁辛就更不樂意了,自己現在雖然有瓶頸,但當個領跑員豈不是綽綽有餘?幹嘛拉過去像菜攤兒上的大白菜那樣被人挑挑揀揀?
“秦隊,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想改換賽道,丁舧也肯定不希望我去做這個領跑員,誰願意被以前的對手看到自己現在殘疾的樣子?”他非常“善解人意”地給出了充分的理由,“我覺得這樣有點過于殘忍了,您說呢?”
向來擅長做思想工作的秦隊今天第二次被“不善言辭”的袁辛噎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袁辛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他掏出來看,是母親鐘芸發過來的微信。
【媽媽】:你爸腰疼得動不了,你要是跟隊裏聊完了,就去學校接一下你妹妹。
他對秦科舉了舉手機:“不好意思秦隊,我得趕着去接妹妹,領跑員這事兒我不考慮,謝謝。先走了!”
妹妹袁滿才七歲,在隔壁區一所不錯的小學上一年級,小學四點半下課,現在還有一個鐘頭,是得趕緊往那邊趕。
他背上書包,一溜煙地跑出了辦公室,從樓下喧嚣的操場邊跑出去,到了外邊的公交車站,恰好趕上要坐的那一輛車抵達,便拿手機刷了票上車。
剛坐穩他就給妹妹的電話手表發消息:
【哥哥】:小滿,我在往你學校趕了,要是沒及時趕到,你就在教室裏待着別出來。
【滿滿】:知道啦!
八月底的北方城市還殘留一絲暑熱,周遭的街景已經有了初秋的特點,綠化帶裏仍是花團錦簇,陽光卻沒有夏日那樣晃眼的亮,一切都燦爛得恰到好處。
街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大家各自為各自的生活忙碌,看起來一片生機勃勃,這讓靠着窗一直欣賞風景的袁辛心情稍稍好了起來。
去他的領跑員,老子不幹!老子一定會突破瓶頸,入選國家隊,走上人生巅峰!
幾趟公交車倒下來,時間用得比預想中要少,應當能及時趕到,袁辛又給妹妹發了微信,讓她下課直接出來。
這所小學管得很嚴,左右都沒有他小時候那種在學校附近紮堆的小賣鋪,他在走過去的路上找到一家,買了那種可以掰開兩根的雪糕,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正好趕上學生放學,站了沒幾分鐘,就看見袁滿排着隊出來。
“哥哥!”袁滿背着小書包,蹦蹦跳跳向他跑過來。
她的校服也是藍白色的POLO衫配藍色褲子,兄妹倆站在一起,大小款俱全,簡直就像是給校服做代言。
袁辛把已經開始融化的雪糕掰開兩半:“哈密瓜和芒果,吃哪塊?”
“都想吃!”袁滿脆生生地說,眼睛在兩只雪糕上瞟來瞟去,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兩只都吃的,于是說,“我各吃一半行嗎?你要是嫌棄我,就你先吃,你嘴巴大,一下子就咬掉一半。”
面對妹妹,袁辛向來清冷的臉上笑容非常明顯,露出了唇角兩個深深的梨渦。
他把雪糕都塞她手裏,順手把她小書包摘了下來:“我哪敢嫌棄你啊公主殿下,吃吧,我一會兒吃你嘬剩下的。”
“诶,說得好惡心。”話雖這麽說,但小公主的胃口絲毫沒受影響,袁滿立刻左右開弓,邊走邊吃。
倆人再坐了一個鐘頭的公交車,路上聽從了母親的指示去買了兩斤饅頭,說說笑笑地到了家。
他家住在一處老小區,母親多年前下崗後就在這邊租了一處底商,開了規模不是很大的小賣部。前邊開店,後邊住人,為了能多擺點東西,營業空間裏塞滿了貨架和商品,走進去十分逼仄,開了三盞吊燈還顯得有些陰暗。
不過暗點也好,這樣就沒人能注意到牆皮掉落後斑駁的痕跡,還有那一塊一塊活像狗皮膏藥的黴斑。
他們實在是沒有那個閑錢和時間去修整,就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袁辛小的時候,鐘芸經營小賣部,父親袁征是車間工頭,家裏條件還過得去,只可惜妹妹兩歲的時候,父親出了嚴重工傷,傷到了腰部,之後便喪失了勞動能力。
現在他每天跟嚴重的腰疼作伴,最疼的時候根本下不了床,平時好一點,還能坐在櫃臺後邊收個款,開個代步車去接送袁滿。
工廠給了一筆二十萬的撫恤金,在當時看着不少,後來為了讓袁滿上個好點的小學,父母一合計就買了套老破小的學區房,撫恤金一下子就沒了,每個月還背上了不少貸款。
那套老破小住不下一家四口,做熟了的小賣部也沒地兒可搬,他們就還是住在這裏,把學區房租了出去。
當時為了省錢,買的是地段不怎麽好的房子,攏共也才三十多平方,租不上價去,甚至還抵不過他們這小賣部的房租,四口之家要養兩個上學的孩子,還有一個斷不了止疼藥、幹不了體力活的病人,生活的重擔就都壓在了鐘芸一個人身上。
盡管袁辛進了省隊有一些工資和補貼,但也是杯水車薪。一家人的生活稱不上拮據,但也經不起什麽風浪。
進了小賣部,撲面而來是飯菜的香味兒,袁辛肚子立刻就“咕嚕”了一聲。
妹妹拎着一兜子大饅頭,一陣風似地往後邊客廳跑去,聲音清脆地喊:“爸爸媽媽,我和哥哥回來啦!”
袁辛腿長不用跑,幾步就跟上了妹妹,還來得及為她撩開門口挂的竹簾子。
“滿滿回來了!”袁征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挪到飯桌邊的折疊椅上,後腰墊了好幾個軟墊子。
他依然腰疼得厲害,只不過面對女兒的時候始終會挂着笑意。
袁滿把饅頭放在桌上,第一時間跑去過看他:“爸爸,你腰好點了嗎?我給你揉揉吧?”
“吃過藥好多了,謝謝寶貝,去洗手吧,馬上開飯了。”袁征笑眯眯地說。
袁滿乖巧地放下書包,先跑去廚房抱抱媽媽,然後才去洗手間洗手。
父子倆先都是一臉寵溺地笑看着自己的女兒/妹妹,接着袁辛轉回頭來,跟袁征對上了目光,逃避似地垂下眼,也把書包丢在了旁邊的沙發上:“我也去洗。”
客廳裏燈光也不怎麽亮,一家人圍坐在昏黃燈泡下的茶幾周圍一起吃飯的畫面倒也挺溫馨。
饅頭是留着做炸饅頭片當早點吃的,這麽一桌琳琅滿目的菜肴,自然是得用來配白米飯。
鐘芸操勞過度,才四十四歲看上去卻像五十四的,盡管把自己收拾得很體面,但鬓邊的白發和臉上遮掩不住的疲憊感無不見證着她的辛勞。
之前她還會定期染發,這幾個月沒顧上,好像有點破罐子破摔了。
“多吃點肉啊寶寶。”她笑得很慈祥,先夾了塊琵琶腿放進袁滿的碗裏,又夾了一塊給袁辛,“你也是,以形補形。”
袁辛連忙說:“我腳沒事了媽,打算明天就回省隊訓練。”
“還訓?”袁征端着碗吃飯,聞言停了手,“今天不是去跟你們領隊談話了嗎?”
袁辛低頭往嘴裏扒着飯:“嗯,談了,我不同意。”小聲嘟囔,“反正他們也不能把我趕出去。”
袁征把手裏的飯碗重重往桌子上一磕,冷着臉沒說話,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袁滿頓時覺得嘴裏的雞腿都不香了,叼着肉眼珠滴溜溜地來回轉,看看哥哥和爸爸,再求援似地看看媽媽。
鐘芸連忙打圓場:“吃飯呢,別說這些,鬧得情緒不好影響消化,一會兒再說吧。”
但話題已經引了出來,這會兒不說,袁辛如鲠在喉,他雙手捧着碗,垂着頭,語調不高,但很堅決:“我打死都不會退隊,你能不能別把手伸那麽長,管我的事?!随随便便跟省隊領導聯系,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到了迎面而來的掌風,來不及躲閃,手裏的碗筷就被狠狠扇落在地!
同時伴随着袁征憤怒的吼聲:“你根本就不是那塊料,有什麽臉賴着不走?!”
瓷碗落在水泥地上,發出尖利的破碎聲,頓時四分五裂。
袁滿吓得扔掉了雞腿,縮在鐘芸的懷裏,大眼睛淚汪汪地看着袁征,含着哭腔央求:“爸爸,你不要打哥哥。”
袁征沒有吭聲,怒氣沖沖地看着面前的兒子,胸口劇烈起伏。
他原本也是風華正茂,被工傷害慘了,頭發白了一半,養病的時候被疼痛折磨得吃不下飯,一米八的個子,瘦得只有一百二十斤,穿着灰色的短袖POLO衫,肩頭尖尖地戳了出來,看上去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在袁辛的記憶裏,父親的脾氣沒有這麽差,自己小的時候經常看到他笑,家裏招待工友們會開懷大笑,都自己玩的時候會笑得很慈祥,上臺領“先進工作者”的獎勵時,笑容也很自豪。
從小到大,父親也幾乎沒有打過他,對他從來都是肯定加鼓勵。
小時候是“又拿了第一名,辛辛真厲害!”,或者“沒關系,亞軍也是勝利,成績比上次要好很多。”
長大了些不會再叫得那麽嗲,但也是“我兒子就是最棒的”,以及“我們家袁辛就是國家隊的料,将來一定能為國争光”!
病痛真的是太折磨人了,把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變成了現在暴躁易怒的模樣。
袁辛對父親是有怨氣的,但又沒什麽能說出口的話,想說的都很傷人,所以他選擇閉嘴,只能低着頭沉默,又密又長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陰影,看起來格外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