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同向小南預料的一樣,催眠的枷鎖一旦開始松動,過去的記憶碎片就開始逐漸浮現。
她想起來了,她和顧景行并非從小一起在孤兒院長大,她第一次見到的顧景行,是在七歲那年。
好像是在一個偏僻又狠荒涼的地方,小小的顧景行像是個逃難的災民,餓的眼睛都發綠了,死死盯着她手裏咬了一半的面包。
向小南記不清那時自己要去做什麽,只知道天很冷,寒風刮在臉上像是刀絞,可她被人緊緊攥着的手心裏卻全是汗。
她在害怕。
怕眼前快要餓瘋了的人會撲上來,搶走背包裏的幹糧和捂在懷裏的熱水。
她比誰都清楚,餓極了的人能幹出什麽事來。
這其實并不算是一次多麽美好的初遇,向小南還記得昨晚夢醒時,殘留在心頭的那種警惕和防備。
可如今坐在顧景行的床邊,她的語氣卻又輕又軟,像是一抔帶着甜味兒的雲:“當時的天太冷了,但那瓶水我一直捂在懷裏,還是溫溫的。我們所有的糖都溶在水裏面,本來只想讓你嘗嘗的,沒想到你倒是不客氣,咕咚咕咚全喝了,連一口都沒給我剩下。”
“那是我喝到過的,最好喝的糖水。”顧景行的聲音也軟下來,“第一次見面,小南你救了我。”
“嗯,我救了你。”向小南不着痕跡地挺了挺腰板,沉穩道,“所以你別怕,我今晚就在這裏,如果夢裏又有什麽讨厭的東西,你就喊我,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這話聽着實在踏實又可靠,顧景行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相信小南。不過小南啊,我不害怕了,你也趕緊去休息。”
向小南今晚打定主意通宵碼字,見他情緒緩過來了,也沒再多言,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床頭,轉身回去繼續敲鍵盤。
直到顧景行再次熟睡,她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漆黑的屏幕倒映出她自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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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面不改色說謊騙人。
顧景行明明知道,七歲的向小南護食又自私,豎起的警惕心就像是刺猬背上的刺,絕不會主動将手裏的熱水和面包讓出去給別人。
救人的,是一直緊緊攥着她手的另外一個人。
那人天真,熱烈,良善。
拉着她的手使勁兒搖晃,脆生生喊着她的名字:“小南小南小南,我們還有,分他一點吧,就一點點。”
夢中向小南一直沒有看到她的臉,但是那嗓音很耳熟。
顧小北。
拉着她的手,同她撒嬌,一路親密無間的人,是顧小北。
所以他們三人的初遇,是顧小北救了顧景行。
而她唯一做的事,是經不住顧小北的撒嬌,默許了。
向小南一夜未睡,天色将亮的時候才抱着筆記本回房,在系統後臺設置好自動發布,才終于躺到床上,閉眼前還想着,紅嫁衣并不常見,顧景行到底為什麽會害怕紅嫁衣,又為什麽小小年紀,就差點餓死在荒山野嶺。
同一時間,正在廚房裏手忙腳亂做早飯的顧景行,突然接到了王秘書的電話。
“剛剛墓地那邊通知我們,顧小北的墳出事了。”王婉青一貫沉穩,說到這裏卻頓了一下,“顧小北的屍骨,不見了。”
當初顧景行在警局主動攬下了安葬顧小北的事,是想給這位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小故人一個安息之地。
可到底是誰,五次三番,偏要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
“這事瞞着小南,我馬上過去。”
顧景行挂下電話,将唯一成功的荷包蛋夾進三明治裏端到餐桌上,又确認了向小南好端端睡在卧室裏沒被吵醒,出門開車直奔墓地。
只可惜向小南這一覺注定睡不安穩,廚房裏的煙火氣還未散,又一個電話驚醒了靜谧的清晨。
“你說什麽,顧小北的墳被挖了?”向小南瞬間沒了困意,眼底怒氣一閃而過,“到底是怎麽回事?”
電話那頭的趙無念怒火更甚:“你問我?那墓地不是你和顧景行找的嗎?”
這會兒顯然不是争執的時候,兩人火速趕往墓園碰頭,剛下車,遠遠看見王婉青和兩個警察從入口出來。
“你躲什麽?!”趙無念自己不能出面,急吼吼叫向小南一起過來,就是為了通過她知道警方和顧景行的情況,沒想到她看到王婉青躲的比自個兒還快。
“顧景行肯定交代過瞞着我,就算我過去,王秘書也只會避重就輕。”
另外還有一點向小南沒說,既然顧景行想瞞着她,就讓他以為瞞住好了,省的胡亂操心,晚上又睡不好。
兩人一直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才終于進入墓園。
趙無念顯然不是第一回來這裏,一路直奔顧小北的墓地。
被挖開的墳已經重新填回去,從外頭看看不出什麽異樣,但他們都知道,裏面已經空了。
趙無念去找附近的工作人員打聽一圈回來,神色難看:“昨晚九點巡視墓園時還一切正常,之後入口關閉,一直到今天早上六點,巡視的人發現小北的墳被挖開了,遺骨消失,可入口處的監控顯示,一整晚都沒有任何人或者車進入過。”
“我剛剛看過了,這墓地雖然只有一個正式的出入口,但四周的防護欄不算很高,要偷偷溜進來并非難事。”
防護欄上若留下痕跡,警察那邊肯定會查,向小南也沒繼續探查,只是覺得奇怪:“挖墳盜屍的人有很充足的時間,如果他的目的只是顧小北的屍骨,那他應該把挖開的墳重新填回去,這樣恐怕很久、很久都不會有人發現屍骨被盜。”
可偏偏,被挖開的墳就這樣攤在陽光之下,就像是生怕人不知道。
“到底是什麽人?”趙無念恨的磨牙,“小北死的時候才六歲,到底是什麽人要與她一個孩子過不去!”
“那你又是什麽人?”向小南突然開口,“長着一雙和顧小北那麽像的眼睛,你是顧小北的親人?哥哥?”
趙無念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顧小北有先天性心髒病,剛出生不久,就被丢在孤兒院門口。”向小南說話的語氣明明很平淡,可話中的意思卻像是一根細針紮進心肺,“丢了她,又來尋她?在她死了十六年以後?”
趙無念閉了閉眼,聲音艱澀:“我不知道,她被丢到了哪裏。”
他甚至不知他的妹妹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模樣。
就像是在森林裏尋一片沒有标記的葉,在無邊的海域找一條魚,他找了十幾年,才終于找到心慈孤兒院。
只是,荒廢多年的孤兒院裏沒有他的妹妹。
有的,只有一條十六年前的死訊。
趙無念本也認了命,死訊,也算是對他尋人的執念做了一個了結。
“我想着去她的墳前,見見她,和她說說話,然後就回少林,不再下山了。”
趙無念再回想起那一天的時候,自己心緒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
可能是在寺裏聽經聽多了,他想着,他的妹妹,來人世間瞧過一趟,世間對她不好,她便回去了,回到極樂無憂之界。
這樣也好。
“可我去的時候,發現她的墳被動過了。”
趙無念再是念佛念經,也不可能心平氣和祭拜一座空墳。
他摘了佛珠,給寺裏的師父寫信說自己暫時不能回去了,然後一個人,用盡辦法查詢線索,最終查到了顧小北曾經的檔案竟有被修改過的痕跡。
向小南大概已經猜到了:“顧景行?”
“是,但根據查到的消息,顧景行與顧小北卻根本不認識,也沒有任何交集。我當時跟蹤了顧景行很久,但一直沒有辦法接近他,直到他換了住處。”
趙無念聽說顧景行怕鬼,他實在沒了辦法,于是偷偷潛入屋內,在浴室的鏡子上用檸檬水留下了那一行字。
這本來是裝神弄鬼計劃的第一步,後面還緊跟着一系列動作,可趙無念沒想到的是,就在同一個晚上,在被無數雙眼睛盯着的直播裏,顧小北的屍骨,在顧景行家裏的牆壁內,出現了。
事情越來越古怪,顧小北的死就像是一場彌天大霧,趙無念深陷其中,不敢妄動,卻也不敢不動。
“顧景行和這件事沒關系。”
雖然顧景行又是改檔案,又是推平心慈孤兒院,但向小南了解他,如果被牽扯只有他自己,顧景行絕不會這般撒謊遮掩。
只有處理與她有關的事情,顧景行才會如此小心翼翼瞻前顧後。
“與顧小北有關的是我,藏在牆壁的屍骨,或許原本就是沖着我來的。”
向小南說完這句話,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過身對着趙無念正色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很可惜,我不記得了。不過沒關系,既然是沖着我來的,我等着他們來便是。”
趙無念心裏越發疑惑,可他追查的線索到顧景行這裏就全部斷了,若向小南說的是真的……
“你放心,我比你更想要弄清楚這背後的一切。”
向小南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小北,你入我夢,也是想讓我想起你,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