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 56 章

如何應對網暴,對于這個問題,或許每個人都能或多或少能上兩句。

但像南瓜燈的這位讀者這般,每一條私信都條理分明,詳細如同保姆教程的,卻是少有。

“她讓我不要理會,也不要自辯,保護好自己和家人朋友的隐私,卸載織博,斷開網絡。”向小南将重新翻看了那些私信,“她說害怕和焦慮都是正常的,但也不能忽視,低落的情緒會影響生理健康,去和心理醫生聊聊可能會有一些幫助。”

這些細碎的叮囑太過周到而詳盡,就連顧景行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果然,他聽到向小南繼續道:“昨天我才知道,她也是網絡暴力的受害者,重度抑郁,至今還在住院治療。”

在醫院治療的女孩叫林搖,染着一頭漂亮的藍色長發,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還有一粒小小的酒窩。

向小南知道自己身上麻煩不少,所以并沒有出面,而是讓齊鈞朝幫忙,往病房送了一束燦爛的穗花牡荊。

沒想到的是,林搖借了齊鈞朝的手機,撥了一個視頻通話過來。

她懷裏還抱着花,低着頭小聲道:“花很漂亮,謝謝,抱歉最開始的時候騙了你,我其實沒有看過你的書,怕你不相信我才……”

話說到一半,她又仿佛想起了什麽,急急忙忙放下花,從病床的枕頭底下掏出一本書:“……不過我最近看了你的書,現在,我真的是你的粉絲了。”

她手裏拿着的,正是精裝版的《亡靈低語》。

向小南掃了一眼封面上的枯骨亡靈,又看向眼前披着藍發、套着空蕩蕩病號服的女孩,輕聲問道:“那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喜歡啊。”林搖彎着嘴角笑,可說出的話卻帶着細小的顫音,“可惜我不像路耶那樣勇敢,我會害怕。”

會害怕自己成了怪物,會不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好像全世界的惡意都被加諸在她一個人身上。

可偶爾清醒時,她又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錯,所以她咬着牙沒有将自己的藍發染回來,哪怕這是被無數網暴者攻擊的“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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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的情緒拉扯着她,或許本就是怪物的世界,所以正常的她們,反而成了被喊打喊殺的異類。

林搖的眼中不僅有懷疑,還有更多的恐懼,向小南看着她,就仿佛看到了當年在鍵盤前一行一行敲下這些文字的自己。

可時至今日,這麽多年過去,她依舊沒有辦法像一個過來人一樣,得體又成熟地去回答這些困惑。

她只能把顧景行在車上說的話,原原本本告訴林搖:“這個世界很大,有吃人的怪物,也有身在泥潭卻依然想着救人的閃閃發光的普通人。就像《亡靈低語》裏的那樣,這是怪物的世界,也是我們的世界。”

“所以我喜歡這個故事。”林搖緊緊抱着懷裏的書,“所以你要好好的,你不要去理會那些怪物,也不要、不要變成像我這樣的人。”

像她這樣被怪物啃噬的體無完膚,連抱着花的時候,都遮不住手腕上一道又一道發燙的醜陋的疤痕。

“我不會的。”

人也好,怪物也罷,在向小南的眼中,都只不過是一具具行走的白骨。

但她不想一具看到漂亮的、合她心意的白骨悄無聲息地碎在某個角落,所以特意送了一束花,認真又鄭重告訴她:“你的藍頭發很漂亮,穗花牡荊很适合你,不過下一回,我會帶一束藍色妖姬過來。”

而在那之前,請好好活着。

林搖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許久之後,才摩挲着手腕,輕點了一下頭。

有關于林搖的事,向小南最開始還是從齊思思那裏聽到的。

網上密密麻麻事無巨細的,将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女孩的所有的一切,都扒的幹幹淨淨。

那是林搖人生中賺到的第一筆錢,在給養父母買了禮物後,她将這筆不大的錢一分不剩的,捐給了自己小時候待過的孤兒院。

她本身學的是導演,記錄生活已成了一種習慣,所以當她将自己與孤兒院小朋友的視頻傳到網上分享心情和喜悅時,絕不會想到,這一段視頻,會成為徹底颠覆她人生的開始。

剛開始是有人搬運了她的視頻到各個平臺,大肆批判說她作秀吸引眼球,随後她的藍發和胳膊上的紋身成了被重點攻擊的污點。

有人站在道德高地罵她作風不正帶壞小孩子,有人造謠她是夜店舞女,說她捐的錢肮髒又不堪。

在那些營銷號和所謂大V的傳播下,這段視頻被越描越歪,鋪天蓋地的謾罵和侮辱徹底淹沒了她。

林搖不是沒有反抗過,她不止一次在網上澄清,甚至專門拍了視頻說明捐款的錢是自己掙的,說孤兒院的小朋友都很喜歡她的發色和紋身,而她也有告訴他們,這是要長大以後才能做的事情。

可無人在乎她的解釋和事情的真相,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這場網暴。

在她自身的信息被人肉的時候,她還有勇氣與其對抗,但當那些網絡暴力波及到她的養父母甚至孤兒院的時候,她終于不堪重負崩潰了。

抑郁,藥物,還有手腕上的血。

她在醫院和支離破碎的生活中苦苦掙紮,而那群狂歡過後的鍵盤俠,在毀掉一個無辜的女孩後,再次舉起鐮刀,在網絡上尋找下一個發洩情緒的祭品。

這不是發生的第一次網絡暴力,也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向小南說這事她會處理,可網暴的參與者從來都不是一個人或者一群人,躲在網線和屏幕背後的狂歡者何止千萬,她能如何處理?

這些日子以來齊思思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看着安靜乖巧,卻絕對是個悶聲幹大事的主。最讓人頭疼的是,在那些個鬧得人仰馬翻的動靜爆炸之前,通常都沒有一丁點預兆。

顧景行人在晉城鞭長莫及,打探消息的消息的重任自然落在同一屋檐下的齊思思身上。

“……小南最近沒打算出門,不同尋常的舉動?也沒有啊,她這些天好像忙着碼字,除了吃飯睡覺就一直抱着她的筆記本。寫的什麽?就是《尋骨》的更新,對,好像還有一篇新文,我路過的時候瞥見過一眼,叫《怪物的勺子》。”

也不知電話那端說了什麽,本來半躺在沙發上的齊思思突然直起身,沉下語氣警告道:“顧景行你搞清楚,我不是在替你監視她,更不可能偷偷去翻她寫的東西!”

言罷憤憤然挂了電話。

當然別看齊大小姐在顧景行面前義正言辭,下一刻就扔了手機,跑到廚房切了一盤水果,然後敲響了書房門:“小南,來,吃點水果。”

向小南臉上挂着黑眼圈,接過水果碗,坐在沙發上神游天外。

眼看她挖了一大勺石榴粒塞進嘴裏嚼吧嚼吧,連籽兒都忘了吐,齊思思趕緊擠到她旁邊坐下:“小心噎着,在想什麽,怎麽心不在焉的?”

“在想……”向小南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勇氣能否對抗恐懼,或者說,一個人的安全感,到底來源于什麽?”

齊思思差點被這突如其來的哲學一問問懵了,但見她這幅真心實意苦惱的小模樣,又油然伸出一股知心大姐姐的使命感,于是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道:“我覺得能對抗恐懼的不是勇氣,而是強大。強大的自身,或者強大的依仗。”

她甚至還拿自己舉了例子:“我小時候被綁架過,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敢一個人出門,做了很久的心理疏導也不見效果。直到師兄叫上兩個跆拳道的老師,帶着我偷偷在火車站埋伏了好幾天,我們抓了五個小偷,兩個騙子,甚至還從人販子手裏救出一個小孩。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人販子很高,壯的像是一座小山,但當我的拳頭打在他的臉上,那座山倒了。”

向小南抱着水果碗若有所思:“現在煉跆拳道恐怕來不及了,思思,你有什麽厲害的同門接保镖工作嗎?”

“保镖?”

“對,陪林搖去一趟晉城,時間不會太久,酬金我來出。”

齊思思沒想到她愁眉苦臉的,竟是因為擔心林搖,但這到底不是什麽難事,她打了兩個電話,很快就聯系到了合适的人。

這忙自然不是白幫的,小算盤啪啪響的齊思思順勢提出,自個兒好奇南瓜燈的新文很久了。

向小南爽快同意,從書房拿來筆記本道:“只是個短篇,昨晚剛剛收尾,可能還要改一改。”

被設置成常亮的電腦屏幕閃着幽幽熒光,齊思思終于看到了這兩日向小南廢寝忘食敲下文字——

《怪物的勺子》

這一日,尖銳的字眼順着網線爬出屏幕,化作了一只銀灰色質的金屬勺。

勺子敲在你的太陽穴上,敲在你的額頭,腮幫,咽喉,還有你的背脊上。

在你上網的時候,工作的時候,吃飯,沐浴,還有睡覺的時候。

“咚!”

“咚!”

規律而富有節奏。

一下,一下。

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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