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河清

第14章 江河清

文學樓就在小竹林前面幾步遠的距離,收到短信兩分鐘後,王久武已經站在樓下。

這棟東大建校初期落成的建築說是幾近廢棄,但可不是末日電影裏那種倒塌的廢墟,沒有誇張的殘垣斷壁;恰恰相反,文學樓外牆滿是上世紀風格的裝飾還很完整,簡單粉刷下便足以煥然一新。然而學生們再也不會來這裏上課,它被新建的教學樓淘汰,一個不複當年的老者,孤獨地坐在暮年角落。

手機再次震動,還是那個陌生號碼:

“重複一遍,就你自己,進來。”

——江河清肯定在附近監視。

四下無人,王久武擡頭一一看過每層樓的窗戶,并無異常,但他猜測對方應該就藏身于某個教室。保險起見,他讓陰闌煦原地等候,自己依言只身前往。

校方許是确信小偷不會光顧一座廢棄教學樓,文學樓大門上只敷衍地挂着生鏽的鐵鏈銅鎖,一撬就開。王久武閃身進去,地板積灰立刻清晰地留住了他的鞋印。不過除了塵世難免的灰塵外,樓道并不肮髒,只是被幾摞堆疊的破損桌椅襯得有些雜亂。

基金會顧問戴好口罩,謹慎地站在門口,即使确認了堆疊的桌椅後無人躲藏也不曾放松身形,直到收到新一條短信他才開始走動:

“來三樓。”

文學樓一共就三個樓層。王久武邊走邊破壞留下的足跡,稍稍多花了點兒時間,但到達三樓後又等了十分鐘手機仍無響動。看來江河清想玩一場無聊的解謎游戲,王久武穿過狹長的走廊,自行搜尋線索。

最後他在西側拐角處的教室門上找到了江河清留下的信息:一張卡通狐貍貼畫。

貼畫是泡泡糖裏附贈的文身貼,曾經流行一時。青年已經有好幾年沒再見過這種東西,忍不住腹诽“江河清難道會把遇到的所有狐貍周邊都保存下來備用嗎”。

推門的時候難聽的聲音傳來,老鏽門軸吱嘎嗚咽,刺耳地打破冷清的氣氛。不過教室裏情況尚可,王久武看到講臺桌椅都在原先的位置,窗簾安靜低垂無風驚擾,如果不是落滿灰塵,這兒還是一個寬敞漂亮的學堂。

但也有違和之處,天花板上挂着的投影儀是近幾年生産的型號,八成是江河清動的手腳。

那個陌生號碼終于再次發來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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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了,快挑一個喜歡的位置坐下吧。”

教室裏除了王久武再無旁人,但進到屋裏江河清還能掌握他的動向,基金會顧問條件反射地望向黑板上方的攝像頭,果然,理應停用的機器跟着轉了一下。

“啊呀,被你發現了。”

這次不是短信,一句電子音突兀響起。

王久武循着聲音,發現講臺下放着個巴掌大的小音箱。他認得這個,老師講課時用的擴音器,別名“小蜜蜂”。

藍牙無線版本的“小蜜蜂”,麥克風傳輸範圍不大——江河清肯定就在附近!

然而還不等王久武沖出門,音箱裏再次傳來聲音:

“別費勁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在你正下方的二樓教室裏,等你找來我早就離開了。好啦,坐下吧,咱們好好談談。”

青年決定暫時照做,走到靠牆的最後一排桌椅,打量了一番:挨着後門的座位方便脫身,但也容易被突襲;靠窗的座位方便觀察外面的情況,但是——雖說江河清持有槍支的可能性很小——弩箭很容易搞到。

于是王久武來到中間的位置,赫然發現桌椅幹淨,明顯有人提前為他擦拭打掃。

基金會顧問讨厭被人摸透的感覺,讨厭被人猜到下一步行動,畢竟這是他的工作。拉開椅子,王久武坐下,決心扳回一局。

“好好談談?約人見面,臉都不露,這就是你能拿出手的誠意?”

“呵,今天我露臉和你見面,明天我的目擊肖像就會傳到東埠每臺警用終端,我可不想當你博取警方好感的工具人。”

“那對我來說這場談話就沒有意義。”

“眼光放得長遠一些,這場談話對你的意義可遠大于一份‘投名狀’,”合成電子音沒有起伏,難以判明說話者的情緒,“來,從頭開始,咱們好好打個招呼——李晗、汪羽、何歸遠,其它的不念了,這麽多名字,我該怎麽稱呼你?”

聽到以前用過的身份,褐眼的青年身形一緊,不過他表現得依舊鎮靜:

“你調查過我,那就應該知道我現在是王久武。”

“也和別人一樣叫你王顧問?多沒意思,我可是希望能和你更親近一些。”

王久武冷哼。

音箱裏傳來模糊的笑聲,“你對別人都很客氣,對我可不太友好呀,還是說這才是你的本性?”

“我對你這種惡徒沒什麽可友好的。”

“惡徒?真刻薄,我只是個收錢辦事的狗頭軍師罷了。再者說了,你又好到哪裏去呢?安裝竊聽設備、偷竊警方存放重要線索的U盤、惡意幹擾查案思路……”

攝像頭那邊的人看王久武神色如常,換了個話題,“你好像不驚訝我知道你做了什麽。”

“我早就意識到不對勁了。無紙化辦公的時代還有大量紙質存檔,想必有人在警局的設備裏動過手腳,一時無法清理幹淨,所以東埠警局才退而求其次,甚至連問詢都采取筆錄的原始方式。”

“是這樣,”電子音模拟的低笑一卡一頓,“不過,人的眼睛和耳朵是防不住的。”

對話的節奏太慢,再加上他在明江河清在暗,這樣下去容易被牽着走,于是王久武做了個準備起身的假動作:

“如果你只是想找人炫耀的話,恕我不便奉陪,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和一個音箱聊天。”

“好吧好吧,既然你急着走,咱們就節省時間直入話題。”

王久武早料到投影儀有用,所以機器突然運轉的奇怪嗡鳴沒有驚吓到他。然而不知為何,一種不好的預感還是逐漸在他心頭彌漫,基金會顧問面色平靜,卻悄悄屏住了呼吸。

——沒拉窗簾,也沒有放下大屏幕,放映的視頻直接投在黑板上,畫面有些模糊扭曲,拍攝角度也很奇怪,不過還是能從裝潢風格推測出地點是一間豪華辦公室,辦公桌上巨大金蟾擺件,富貴難掩粗俗。

但視頻重點顯然不是批判暴發戶審美,最吸引眼球的永遠是香豔情節。只不過,伏在辦公桌上勉力承歡的可不是什麽美豔女秘書,鏡頭拉近,一個年輕男子,一雙褐色瞳仁,右眼下淚痣一點。

——畫面外,視頻主角一言不發。

“我不願意露面也有這個原因啦,咱們還沒熟到能一起看片兒,多尴尬啊。”

“早就聽圈裏人說晝光基金會培養出來的‘顧問’都‘髒’的很,我還以為是講你們為了查案可以不擇手段,可沒想到,具體是這麽個髒法。”

“你呀,明知道任務目标有特殊癖好還不設防,被偷拍了吧?不過嘛,誰都有年輕沒經驗的時候,更別說箭在弦上,哪兒還有餘裕觀察附近有沒有隐藏攝像頭呢?”

嘲諷的文字排列組合,用電子音一連念出,分外紮耳。

“順道一提,我想好該怎麽稱呼你了,‘燕子先生’,很可愛不是嗎?”

某大國曾訓練過一批用身體換取情報的間諜,其中男性被稱作“烏鴉”,江河清卻偏偏使用了對女性的稱呼“燕子”,譏諷之意不言自明。

王久武暗中攥緊了拳,努力不暴露自己的情緒:

“你想要什麽?”

“反正不是敲詐勒索。對你這種連人格和尊嚴都賣給晝光基金會的人來說,個人名譽一文不值,我很清楚從你身上榨不出什麽——當然,流傳出去的話還是會損害基金會形象吧?名字亮堂堂,沒少幹龌龊勾當。”

對方還在嘲諷,太過刻意,似乎急着想看他惱羞成怒的模樣。

深呼吸的動作會被攝像頭捕捉,王久武愈加用力攥拳,用指甲硌進手掌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踏入圈套。

“我們不是警察,自然有自己一套查案方法。而且,為了達成正确的目标,有時必須采取錯誤的手段。”

“哦?基金會就是這麽給你們洗腦的?”

“我沒時間和你兜圈子,有話直說,你是想要挾我退出調查嗎?”

“怎麽會呢,我可是很希望你們能抓到這個殺人狂的,不然我幹嘛冒着風險在監控攝像頭下現身,還多此一舉把那人要的名單展開給你們看?”

王久武眉頭一跳,我竟忽略了這一點。

現在一想江河清那番舉動确實怪異,如果他不表明身份,這段監控就只是拍下了一次不明所以的遞紙接紙,恐怕幾天後便會被删除;如果他不特意展開名單,警方恐怕就只會把這段監控視為老對手又一次的慣例挑釁,不會往東大的案子上聯想——江河清分明是故意暴露同他交接的人正是犯下命案的兇手。

“為什麽?”王久武問。

“因為他惹惱了我,”電子音模拟不出挑高的音調,但王久武還是聽出了一絲氣憤,“想殺誰還需要別人幫忙調查?他專門找我‘交易’,無非是想分散警方注意力,把視線引到我身上。不好意思,我可不喜歡被人當槍使。”

“那麽——”

攝像頭那邊的人沒打算給王久武掌握主動權的機會,話鋒一轉:

“那麽,要不要和我合作?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那人是誰。不過嘛,得拿東西來換。”

王久武隐覺不妙,但還是再次問道:

“你想要什麽?”

電子音被調低了音量,假裝是在壓着聲音說話:

“為了從我這裏獲得線索,燕子先生——你也會陪我睡覺嗎?”

兜兜轉轉甩線抛餌,居然是為了再次折辱于他,一股血登時湧進王久武頭腦。

“夠了!”

青年低吼出聲。

他的反應明顯取悅了對方,音箱裏傳來一陣爆笑,不是合成電子音,是江河清自己發出的聲響。

“別生氣別生氣,我可是來和你交朋友的,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嘛。”

王久武不想再多待一秒。他感覺到一道不懷好意的目光正穿過攝像頭,化作實體落在了自己身上,肆無忌憚地四處試探禁忌之處,将他的反應作為繼續行惡的養料。

“別走啊,不要拒絕別人的友誼嘛,”江河清看他呼地起身,虛情假意地挽留了一句,“我跟你講,剛才放給你看的盜攝是我從那個混蛋手裏撬出來的源視頻,我本來就打算把它交給你作為見面禮,這才是我拿得出手的誠意。”

“然後給我的是備份,準備在我以為高枕無憂的時候再捅一刀嗎,”王久武暫時收住腳步,仰頭瞪視攝像頭那邊的人,“狐貍,你該不會覺得自己值得別人信任吧?”

“答應給你源視頻就是源視頻,我不會留備份,說一不二,”這句話倒是說得認真,“順道一提,那個混蛋持有的備份我也替你清理掉了,不必感謝,我也是在為咱們的将來做考慮,總有一天咱們會合作愉快。”

“誰會跟你合作。”

“叮咚,系統提示,鄭彬點了個贊。”

基金會顧問咬牙。

“好啦,光陰似箭,到我閃人的時間了,”麥克風捕捉到了收拾東西的動靜,“趁我還沒走,饒你一個問題吧。”

本以為經此折騰自己會想不出還有什麽可問,然而王久武小看了氣血翻湧對情緒的影響,一片空白的頭腦被莫名的沖動支配,驅使他脫口而出:

“你真的是貫檢的瘋狂追求者嗎?”

——等等,我為什麽會問這個?

話剛出口王久武已經開始後悔,我該問和案子有關的問題,我為什麽想問這個?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麥克風裏靜了幾秒。

随後是一陣大笑。

“我猜猜,是林深八卦的吧?他是個聰明人,可惜為人馬虎也總是搭錯腦回路,追查我多年結果冒出這麽個結論,哈哈哈。不過嘛也正因為他是東埠警局裏難得有趣的家夥,我才沒有除掉他,多好玩啊。”

笑聲戛然而止。

“也可以這麽說,畢竟我是真心愛他。”

這是江河清最鄭重最認真的一句話。

音箱沉默下來,安靜地回味這句話。

……

等到王久武沖進二樓教室的時候,裏面果然已空無一人。他在講臺上發現了一個禮品盒,裝着一個U盤,旁邊附着便簽:

“當場銷毀還是留着回味,悉聽尊便:)”

便簽上是打印的鉛字,沒有筆跡鑒定的意義。王久武本想幹脆将它撕碎,卻發現便簽背面還有一段話:

“小驚喜:整個東埠共有114514家酒吧,沒有一家是玫莓酒吧。”

在王久武看到這句話的同時,他的手機巧合地響起,正是貫山屏打來的電話。

“王顧問,你還在東大嗎?”

“在,”王久武揣好U盤和紙條,“您有什麽事?”

“來一趟學校後山,我也通知了警方,”檢察官聲音低沉,“我發現了夏吉吉的屍體。”

作者有話說:

每次寫小江就爆字數,這人嘴太碎了。

另外,身體只是老王套取情報的手段之一,不是唯一手段,也并不常用。明知如此小江卻還是叫他“燕子”,沒別的理由,只是單純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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