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後山
第15章 後山
東大依山傍海,依的這座山本名喀瑪山,不過教工們嫌山名拗口,索性稱為“學校後山”。後山海拔不到一百米,峰綠林密,觀臺涼亭,山上步道下連東大西側門,出入便利;然而因為有野狗群出沒,所以很少有人登山游玩。
尋找貫山屏沒費多少工夫。王久武遠遠就望見山腳站了一圈人,多是女學生,想必比起奔個新鮮熱鬧,他們更多是沖着正在保護現場的那個檢察官而來。
看到這麽多人聚集,陰闌煦立馬掉轉腳步,徑自到路邊供人休憩的長椅坐下,嫌惡地避開了臉。
王久武只好自己過去,一邊絮念“借光”一邊努力在圍觀群衆中開出條路。還沒等他擠到貫山屏身旁,刑技大隊那幫人就已回馬槍殺到。
“今天算來着了,”史明咂了下嘴,“沒讓關哥白跑一趟。”
“這叫什麽話,我寧願每次讓我來都是虛驚一場。”
關法醫小小教訓了小史一句。山一樣的漢子用不着開口,光是往那兒一杵圍觀群衆就“理解配合”地散去大半,痕檢員立刻“将功補過”,手腳麻利地拉起了警戒帶。
王久武也終于順利來到貫山屏身邊。見檢察官神情凝重,褐眼的青年就只跟他點了下頭,然後便把目光投向現場——或許說“投下”比較恰當。
在離他們腳邊三米多遠的地方,有一條沿山腳開挖的排水渠。秋深時節百木凋零,排水渠無人打理,愣是被積滿的枯枝敗葉幾近填平。當然如果僅是如此,此情此景只能稱作校工怠惰,然而黃葉下兀然露出幾縷秀發,一切便不再是尋常之事。
順着長發披散的走向,王久武依稀看出落葉堆隆起了模糊人形,身量确實不高。可屍首面部軀幹均掩在落葉之下,貫山屏為何能判斷死者身份,還肯定是昨晚遇到的女孩夏吉吉?
剛想發問,落葉堆裏一點閃光晃目:一枚成色極佳的紅寶石耳釘,鑲在沒有被發絲完全蓋住的小巧耳垂上。
王久武張了張嘴,最後沒說什麽。
那邊勘驗人員已經穿戴齊備,對着掩埋葉下的屍體鞠了一躬,而後沿着定出的通路,史明打頭,關大海緊随其後,兩人走進核心現場,開始勘驗工作。
落葉很多已完全腐敗,踏踩泥濘,不過似乎沒能保留什麽蛛絲馬跡,因為王久武發現痕檢員拍照取樣後便從溝渠爬了上來,顯然是要給高壯的法醫騰夠施展空間。關大海略有些困難地蹲低身體,雙手合捧,清理起屍身覆蓋的落葉。
一個女孩漸漸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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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狹窄難容一人的排水渠中,女孩貼壁側卧,赤裸似嬰孩,韶華零落,永眠葉海。
痕檢員按下快門的同時嘆了口氣,法醫輕輕将她抱起放平于大地。
女孩蒼白的胸口上,赫然刻着那個詭異的符號。但與以往不同的是,她屍身完整,刀口曾鮮血淋漓,套在圓圈裏的倒五芒星這一次血痕幹涸,黑紅交割,尤為醒目。
即便此刻被淤青與髒污阻礙,王久武還是認出了那張臉,昨晚它滿是淚痕,卻依然青春俏麗;可憐一雙杏眼,今日起再也不會睜開。
“這,怎麽回事,”他嗫嚅了幾句,“我們明明提醒過她最近小心。”
“昨晚應該告訴她實情,”身旁的檢察官出聲,“我的錯。”
他的嗓音較平常有幾分低啞。
青年聞聲扭過臉看向這個男人,卻見貫山屏眼角微紅,在那如玉側顏似朱痕一抹。
落筆的沙沙聲拉回了王久武的心緒。檢察官握筆的手輕顫,極力克制,記錄表格上字跡才仍舊清晰端正。
基金會顧問想拍拍檢察官的肩膀予以安撫,但手最後還是懸在了半空,“誰也無法預見明天,貫檢您不必自責。”
“……昨晚送夏同學回東大,她哼了一路的歌,我誇了句很好聽,她立刻開心起來,說将來辦演唱會就給你我留VIP專座。”
王久武默然。
“她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性格和我女兒非常像,而且也有對小虎牙……很活潑的小姑娘,伶俐可愛,怎麽就……”
說完這句後,貫山屏抿了抿唇:
“抱歉,我不該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
“不,”王久武望着現場那邊,“見慣命案卻沒有變得冷漠,是好事。”
——法醫已将屍體收進裹屍袋。回念剛才貫山屏的話,基金會顧問盯着防水帆布繃出的人形,這才将那具毫無生氣的冰冷軀體同昨晚大聲敘說音樂夢想的女孩聯系到一起。只是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遲鈍的爪子撓過麻木的心,微不足道的痛。
“不過,昨晚我目送夏吉吉進了宿舍樓大門,她上樓後還在走廊窗戶邊向我揮手道別,然後我才離開,”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檢察官調整情緒,恢複成工作狀态,“那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女寝即将熄燈,她為什麽又出了宿舍?”
順着這條思路繼續發散,他無意識地自言自語,“肯定是有人約見,這個年齡段的女孩警覺性相當高,再加上我們多次叮囑過她注意安全,她自己應該不會選擇半夜出門。這種情況下,究竟什麽人能讓夏吉吉半夜赴約?他們會是什麽關系?”
看貫山屏眉頭緊鎖,王久武本想提醒一句“夏吉吉也許并不簡單”——出文學樓前他順手查了一下,他們看到夏吉吉跑出來的那間酒吧确實不叫“玫莓”,也從沒招過駐唱歌手——昨晚發生的事另有蹊跷,這個女孩不知為何要演這麽一出戲;然而轉念一想,貫山屏掌握的信息越多對自己越不妙,基金會顧問最後選擇了沉默,這個檢察官,他不得不防。
腳步聲打斷了兩個心事有異的男人各自的思考,關大海和史明走了過來。
小史的口罩擋住了他的表情,但看那副擰眉瞋目的樣子,連最沒心沒肺的人此刻也無嬉笑之意,恐怕真是有什麽不好的消息。貫山屏由此收斂心緒,準備接着填寫現場記錄表格。
關大海開口:“死者為女性,年齡在二十歲以下,死亡時間大概是昨晚十點至十二點。”
自己離開後不久女孩便橫遭不測,貫山屏筆下一頓,“死亡原因?”
“眼結合膜出血,舌骨骨折,頸部扼痕明顯,胸部以上皮膚有出血點,可以确定死因為機械性窒息,說得更直接一些,扼死,”法醫描述道,“此外,結合死者雙手傷口分布形态和繩縛淤傷推斷,死者當時應該已被兇手控制,從她指甲裏提取到的皮屑血滴,很大可能是死者掙紮時抓撓自己留下的——當然,我們還是會送檢,希望能檢出兇手的DNA。”
旁邊的痕檢員突然出聲罵了一句,“狗東西!”
檢察官皺眉。
關大海也嘆了口氣,“小史沒控制住情緒,貫檢你多見諒,因為我覺得不能怪他。小姑娘,太可憐了。”
“您是指?”王久武皺眉。
“雙臂豎切刀口和那個符號雖然觸目驚心,但都是死後制造的,反而沒令她痛苦,”法醫頓了頓,“根據初步屍檢,死者眼球破損,眼眶開裂,全身除多處暴力擊打傷外,下體紅腫出血并伴有嚴重撕裂,都是典型的性侵特征——小姑娘生前遭了不少罪,直至窒息死亡才解脫。”
小史又罵了一句,忿忿轉身走去一邊。
檢察官臉色愈發陰沉,“關法醫,這起案子和之前三起是否是同一人所為,你能看出來嗎?”
“就目前掌握到的信息,我不敢斷言,何況屍體沒被肢解,作案特點與先前并不完全一致,”法醫搖了搖頭,“不過看刀口形狀,和那三起案子使用的應該是同一類工具,刃薄鋒利,或許是解剖刀。另外,照你交代,我觀察過符號刻畫起落走向,也是一樣。至于死者有沒有被注射麻醉品,有待進一步屍檢。”
“謝謝你,關法醫,”貫山屏咬了下牙,“先行一步,我去見鄭隊。”
他說完便快步離開,車鑰匙提前拿在了手中。
關大海也不再多耽擱,招呼史明趕往殡儀館,預備下一步屍檢工作。
——對于這三個人來說,這一套流程簡直可以算是日常。東埠時常上演的鮮血戲碼,讓每個人都過分熟練地按照角色分工行事,俨然成為慣性動作,即使閉上眼也能做到腳下奔忙。
以至于忽略了一旁基金會顧問反常的許久沉默。
褐眼的青年長久地站立,一雙眸子冷得吓人。
沒有如常關注那三個離開的背影,王久武正盯着那條溝渠,盯着女孩卧屍的位置,直到警戒帶裏只剩負責看守現場的民警,他才緩慢移動腳步,回到長椅前在陰闌煦身邊坐下,狠重地呼出一口氣。
“受害者是女性,生前曾被性侵?”
正在閉目養神的搭檔被驚擾,睜開了那雙灰色的眼睛,見他如此表現便猜出一二,冷淡地丢了一句。
王久武沒有回應,手指下意識互相摩挲,仿佛想握住什麽一樣。
身旁的年輕人伸來只手,冰冷指尖輕輕撫過他手背暴起的青筋。
“你一直見不得這個,”陰闌煦開口,“是因為我嗎?”
輕描淡寫間揭開了過往的傷疤,這個年輕人眼神淡漠,似乎對自己曾經的遭遇毫不在意。
然而身體反應出賣了他。陰闌煦的指尖因回憶起當時撕裂般的劇痛而輕顫,直到青年沉默地将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才漸漸緩和下來。
“我改主意了。”王久武突然開口說道。
仿佛是被搭檔傳染,他的語氣冰冷異常,“我要那個畜生死。”
“這次的任務是要把那人活着帶走,”陰闌煦難得有心提醒了一句,“違逆基金會指令的下場,你應該比我清楚。”
“基金會那邊我來應付,”王久武握住了他的手,“如果真出了問題,我擔全責,你放心,我絕對不會連累你。”
“收起你的好意,”陰闌煦一聲冷笑,“我和那幫被強行收編後就唯命是從、只求多活一會兒的懦夫不一樣。指令?擔責?下場?我不為基金會效命。跟着你一起出任務,也只是因為我想。”
“那麽,”王久武看向自己這個名義上的搭檔,“你會幫我嗎?”
灰眼的年輕人別開視線,“下不為例。”
青年臉上因此有了一絲笑意,但他很快又正色問道:
“剛才在竹林裏,你有什麽發現?”
“竹林碎石縫裏的那些‘泥球’,其實是兔糞,我還聞出了草飼料的氣味。”
陰闌煦望向目睹一切卻一言不發的喀瑪山。半山腰上,幾只野狗叼着從垃圾桶劫掠的食物,歡快地跑過。
王久武面露疑惑,“兔糞?”
一道閃光驀地在他腦海中劃過。
兔糞。
解剖刀。
無紋車轍。
“我知道誰是兇手了。”
基金會顧問站起身,低頭看了眼腕表,“咱們走,時間不多了。”
作者有話說:
如果有已經猜到劇情的朋友,請不要在評論區劇透。
順便我想求些評論與回複,單機Solo式寫小說可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