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屍語(上)
第21章 屍語(上)
數小時前。
久年塵屑滲進玻璃上的裂紋,在窗戶留下灰色蛛網般可怖的痕跡,采光極差的室內正午時分亦昏暗晦暝,仿佛就連陽光在照進這間破舊老屋前都會有所猶豫。
即便如此屋裏依舊沒有開燈,一來是因為這兒只是個過夜的地方,二來是不請而至的兩個人需要保持低調。
其中顏色清淺的那個“客人”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比起真正需要他關注的事物,灰眸的年輕人反而對屋裏的瓶瓶罐罐更感興趣,在角落的雜物堆附近來回走動,檢視來自上個世紀的老舊物件,悠然如在古貨市場游賞。
同他一比另一個“客人”可謂恪盡職守,褐眼的青年始終腰背挺直地端立在屋主正前,用自己的高大身形封住了對方可能的去路。緊盯着眼前這個留着土氣厚重劉海兒的男生,王久武一邊思忖這人剛才交代的事實,一邊忍不住慶幸與他曾偶遇一面,否則怎會這麽快就由“兔糞”“車轍”推出真相,得以趕在警方之前接觸真兇。
“就是這些了,”趙成鳴坐在凳子上,低着頭不與別人視線相觸,“我想殺的其實只有柳陸,其餘都是聽從江河清的安排,連肌松藥也是他給我的。”
難怪追溯貨源也查不出買家,王久武心想。
他環抱雙臂,多問了一句,“江河清有說過為什麽想讓晝光基金會派顧問到東埠嗎?”
趙成鳴搖了搖頭。
這和江河清的話相矛盾,先前那次不愉快的“見面”中,那只狐貍指責趙成鳴為策劃者,聲稱自己不過是出于不滿才故意擺他一道——總之兩個人裏肯定有一個在撒謊。
王久武輕輕拈着下巴,正在思考需不需要單獨向總部彙報這個情況,他對面的人又小聲嘟囔了一句:
“真的都是江河清一手策劃的,我也是因為有把柄在他手裏,才不得不照做……”
邊說邊蜷起身子,趙成鳴弓腰塌背,還一直盯着地面,肢體語言中流露出的心虛未免過于明顯。王久武立刻識破了這人試圖撇清所負罪行的意圖,心中不免在厭惡之上又多了一層鄙夷。
“是嗎,”基金會顧問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也不急于點破,擡腳朝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男生走近一步,向下俯視他慌亂的模樣,“既然你的目的只是吸引基金會對你進行‘考察’,你的目标也只有柳陸一個,那麽撇開巧合在我們露面當天遇害的張奇,你為什麽還要殺夏吉吉?”
“我、我,”趙成鳴一時語塞,而後急于立功般搶着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夏吉吉是江河清的人,是他在東大發展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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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久武挑了下眉。
不過他并不太驚訝。貫山屏身為檢察官,應當不會收藏江河清的名片,那昨晚有機會近身并接觸到這人大衣口袋的,除了自己,也就只剩夏吉吉了。
他本打算接着問夏吉吉怎麽會幫江河清做事,轉念一想,與其讓出話語主動權,還不如日後自行調查。滿心期待這個顧問能詢問更多信息的趙成鳴算盤落空,見他不按自己的思路走,也只能繼續往下說道:
“是江河清叫我幫他滅口的。”
“擡頭。”
突如其來的命令語氣,趙成鳴條件反射照做,接着他便對上了基金會顧問的冰冷目光,對方不加掩飾的審視态度令他感覺如同被上了測謊儀,本能地心生抗拒。
于他而言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在昨晚也發生了類似的事——
“我不是說過你必須照我安排做事嗎?我沒給你‘參考資料’嗎?我讓你随意發揮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多餘刻的那些拉丁文禱詞弄巧成拙,已經被人意識到作案者不是‘瘋信徒’!趙成鳴,我就差拿着你的手下刀子了,你怎麽還能犯這種錯誤!你怎麽敢不聽我的話!”
再次找上門的江河清少見的語帶怒意,在屋裏煩躁地來回踱步。
那時趙成鳴也是坐在這把凳子上,像個挨訓的小學生般支支吾吾,“我只是想弄得更真——”
“閉嘴!什麽更真,‘瘋信徒’禱詞用的就不是拉丁文!”
在昏暗室內依然謹慎地戴着墨鏡的青年停下腳步,強行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幸好那人沒能及時扳正鄭彬的思路,否則你現在怕是已經在審訊室交代犯案經過,哪還能安穩在家坐着?趙成鳴啊趙成鳴,說你什麽好?我忍不住想是不是該及時止損,比起繼續幫你,幹脆把你捅給警方算了。”
隔着一層深色鏡片趙成鳴也感知到了對方投來的審視目光,冰冷無情,打量他的時候就如同在看一件考慮丢棄的垃圾。趙成鳴開始慌了,“別啊,你說過會救我的!”
“前提是你必須嚴格照我說的去做。”
“可你答應過我啊!”
對方拎着他的領子把他整個人拽了起來,“行啊,好,我當然可以救你,只要你證明自己還有值得我救的價值——夏吉吉,這個名字你有印象吧?她給我做過不少事,很好的姑娘,就是知道得有點兒多了,我又是個心軟的人,所以今晚你代我去‘辭退’她。”
“夏吉吉是你的人?”趙成鳴一愣,“可她家不是相當有錢嗎,怎麽會——”
“錢錢錢,就知道錢,俗不俗?金錢又不是能驅使人的唯一動力,”江河清不多解釋,轉而冷笑,“已經殺三個了,再多一個也無所謂吧?反正她本來也在你的‘名單’上。”
“可我又不認識她……”
“你發短信約她見面,結尾加一個emoji狐貍。記住,事成後把她的手機與電話卡徹底銷毀,別因為缺錢而轉賣,懂了嗎?”
“但……”趙成鳴還是有些猶豫。
“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你沒有和我讨價還價的餘地。”
江河清松開手,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扯過一張紙寫下了夏吉吉的手機號。并不明亮的燈光将這人映在地面的影子拉長,如一條黑暗扭曲的繩索,牢牢捆縛住趙成鳴。
狼狽撿起丢到面前的紙條,趙成鳴沒有別的選擇,心裏咒罵卻只能乖乖照做。
“等等,”對方突然叫住準備爬起身的自己,“差點兒給我氣忘了,這次來還有別的事。”
他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小條東西,在趙成鳴眼前晃了晃。
口香糖?看着那熟悉的綠色包裝,趙成鳴心下疑惑,卻不敢開口詢問餘怒未消的江河清。青年也沒介紹這是什麽,直接拉開了趙成鳴的上衣,将那條“口香糖”放進了內側暗袋。
“明天你就別換衣服了,還得穿這身,克服克服。順道一提,這玩意兒可很難搞,不準拿出來,更不準拆開看,否則會有很恐怖的事發生,比如從此以後上廁所都會忘記帶紙。”
他又開起了玩笑,就好像剛才動粗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好啦,快去行動吧,好好表現,我相信你不會再令我失望了。”
輕輕拍了拍跌坐在地的人的臉頰,而後,江河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老屋。
……
現在可不是回憶昨晚的時候,面對那冰冷的眼神,趙成鳴鼓足勇氣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褐眼的青年對此“啧”了一聲。
許是覺察到趙成鳴在這點上沒有撒謊,基金會顧問很快便不再用審視的目光打量這個男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仿佛在他眼前的已不是一個活人,只是一摞等待審定的文件罷了。
“當初是江河清非要在名單上加個夏吉吉,他肯定早就不想留她了,”那邊趙成鳴還在苦苦解釋,“我只是被他利用,我跟那個女孩又沒有過節,都是江河清逼我做的——”
他不提還好。
“你一直在強調自己完全是聽從江河清的指示行事,”青年冷冷開口,“那他可夠疏忽大意的,竟然忘了提醒你殺害夏吉吉後也要僞裝成是‘瘋信徒’所為。”
“呃他說了,”趙成鳴沒懂他的意思,愣愣地回答,“不過我沒有足夠的時間還原‘瘋信徒’的手法。”
白天在後山被激起的強烈殺意瞬間再度席卷王久武全身,迫使他不得不握緊拳頭以止住指尖的輕顫,他都驚訝自己怎麽還能維持這副冷酷淡漠的表象:
“沒有足夠的時間?因為你做了多餘的事。”
“什麽意思?”
“江河清總不至于喪心病狂到會要求你在滅口之前還要實施性暴力,對吧?”
冷汗從趙成鳴額角滑落,他想擡手去擦,卻被王久武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
“我在問你!說!為什麽要性侵夏吉吉!”
遠離窗邊,青年背光而立,臉上陰影斑駁,一聲怒吼令他表情陡然猙獰,如那龐然兇煞二足而立,馬上便要撲将過來。
趙成鳴不免眼神閃躲,“反正她都是要死的……”
“畜生!!”
既然附近沒有需要他僞裝以待的人,王久武也就不再掩飾自己的憤怒與憎惡,重重一拳将趙成鳴打翻在地,緊接着朝他的肚子又補了一腳。
“就是因為有你這種禽獸不如的東西——!”
“停手。”
一個毫無感情起伏的男聲在王久武身後響起。
是那個灰眸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見狀立即喝止了還想繼續施以拳腳的搭檔。
趙成鳴借機趕緊蜷縮在地哀哀叫痛,然而那個年輕人不僅沒有報以同情,甚至沒有多加理睬。
“我最後收住了力氣,”王久武活動了下因此挫痛的手腕,對陰闌煦說道,“只要你動作夠快,他身上就來不及形成淤血。”
“等等,什麽‘動作夠快’,‘來不及’什麽?”趙成鳴隐隐覺得不妙,捂着臉仰起了頭,“你們在說什麽,那是什麽意思?”
站立的兩個人聞聲齊齊投來目光,一個譏诮,一個嫌惡。
“他的想法為什麽能有趣到可笑?我對他的大腦構造有些好奇,想保留下來作為收藏。”
“不行,你必須盡量保證他屍身完整,否則清掃時會很麻煩。”
拒絕了搭檔的要求後,王久武看着趙成鳴,凜聲發問:
“一個簡單的問題,你為什麽覺得我們會保你一命?”
趙成鳴張了張嘴,然而話語不等出口就變成了痛呼求饒。
褐眼的青年蹲下身,扯住他的頭發,迫使這個卑劣鄙陋的家夥看向自己。
“晝光基金會從來都不是法律的捍衛者,某種意義上講基金會甚至也在違反法律,但我們和那幫警察有一點共同之處——”
王久武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就是,要讓像你這樣的人渣,血債血償!”
作者有話說:
屍體在說話,誰是馬騎馬(不
啊呀明天再更一章第一卷的正文就結束了,總感覺好像還有坑沒填,最主要的是沒怎麽寫感情線,留到以後的卷裏發揮吧!
今天也是想要多多評論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