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個賭
打個賭
童真跟着茍哥,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然後沿着臺階往下走,進了一個裝修很像KTV包間的房間。
屋裏的味道很複雜,摻着煙酒和香水,有種說不上來的頹靡。
韓東臨左擁右抱,和一幫年輕人喝酒抽煙。
在昏暗的房間裏,他那蒼白标致的臉驚心動魄的醒目。目光像兩支箭從琥珀色的眸子裏射出來,直直逼向自己的臉。童真恍然覺得迎面吹來一陣冷風。
茍哥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韓東臨輕描淡寫地說:“多少錢,你開個價。”
童真搖頭,說:“不是錢的事。我要找出肇事的人,他應該向我道歉。否則,我就要報警了。”
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韓東臨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其他人也笑了,好像在馬戲團裏看到一只有趣的猴子。
笑了一會兒,韓東臨收斂表情,定定地看着童真。童真感覺不出他的情緒,于是接着說:“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找出人,道完歉,這事就翻篇了。”
韓東臨打了一個響指。明仔從房間的陰影裏走出來,手裏提着一個箱子,擱在茶幾上面。
韓東從箱子裏拿出一捆錢,扔到地上,說:“一萬,夠不夠?”
童真不響。
“兩萬?”
“三萬?”
……
“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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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還是不響。
原本在喝酒調笑的客人們逐漸安靜下來,好奇地打量着他。
茍哥湊到童真耳邊,說:“十萬,都夠買輛新車了。不管是哪個剮蹭的,今晚來這裏耍的人都有頭有臉,聽兄弟一句話,別把事情搞太僵。”
童真不為所動:“不管有錢還是沒錢,都逃不過一個理字。”
車童一瘸一拐地走進來,斬釘截鐵地說:“韓少,這個窮貨在訛你。他的車本來就是壞的。”
童真捏緊拳頭:“鏟鏟!老子要是起歪心,就用手板心給你煎魚!”
韓東臨摩挲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壞笑,對滿屋子的客人說:“有點意思。不如我們打個賭,賭哪個在撒謊,好不好?”
說完,他把錢箱裏的錢都倒了出來,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
他身旁的一位嬌小女郎問:“撒謊的人應該受到什麽處罰呢?”
韓東臨反問:“斷手還是斷腳,你說呢?”
女郎咯咯笑道:“我可不喜歡血刺呼啦的。不如脫光衣服,在草坪上爬一圈,學狗汪汪叫,怎麽樣?”
“我沒意見,”韓東臨看向童真和車童,問:“你們有意見嗎?”
童真搖頭,車童看他搖頭,也跟着搖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車童的眼裏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得意,好像在說:“你死定了”。
他的客人們紛紛摘下金表、鑽石項鏈、翡翠手镯之類的值錢玩意兒,扔到錢山上頭。
茍哥從懷裏掏出本子和筆,臨時做了薄記官。經過統計,大多數人都把注下在車童身上,賠率居然達到了一比十。
茍哥去調監控,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證據——晚上光線不明,且出庫入庫有好幾個監控死角。事情發展成了羅生門,兩人的話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僞。
車童不露痕跡地松了一口氣。
嬌小女郎滿臉失望,嘟着嘴不高興。
韓東臨擺擺手:“無聊死了。不如兩人一起狗爬吧。”
童真猛然往前躍了兩步,拿起果盤裏的水果刀。明仔立即擋在韓東臨的面前,戒備地盯着他。
茍哥吓了一跳:“童真!你可別亂來。”
毫無過渡的征兆,韓東臨突然變得興奮。他推開明仔,跳到沙發上,一把扯開襯衣,像大猩猩似的拍着胸口,叫嚣着:“憨腦殼,有本事沖這裏來!”
童真瞥了他一眼。
“咔嚓”一聲,是膝蓋重重磕在地板上的聲音。
童真單膝跪地,把左手掌擱在茶幾上,右手握着刀,揚得高高的,閉上眼睛一刀插了上去。
女郎捂着臉,尖聲驚叫。
水果刀不偏不倚,剛好貼着肉皮落在虎口之間。
童真慢慢地把手抽出來,把刀扔到車童腳邊,說:“我發誓,我沒撒謊。你敢嗎?”說完,他暗暗用手心蹭蹭褲縫,擦掉冷汗。
像螞蟥聞着血腥氣,房間裏躁動起來。
客人們吹着口哨,開始起哄:“來一個!來一個。”
韓東臨跳下沙發,撿起刀,把刀刃貼着車童的脖子轉了一圈,語氣陰森森的:“你要是不來,我就把你剝光了扔進湖裏!”
車童學着童真的姿勢,比劃了幾次,怎麽也下不去手。最後實在受不了,他才哭着說:“韓少,我錯了。車是我剮的。”他維持着跪着的姿勢,轉身對童真:“童先生,對不起,我一時鬼迷心竅,請你原諒我。”
童真把他扶起來。
韓東臨給了明仔一個眼神。後者上前一步,迎面一拳。車童的整個身體飛了出去,後背撞到牆上,像一灘爛泥緩緩滑到地上。
茍哥招進兩個保安,把車童半拖半拽出去。
韓東臨忽然失去了興致,歪歪斜斜地靠在沙發上,驅趕似的揮揮手。客人們帶着遺憾的神色陸續離開房間。
童真:“既然事實查清楚了,那我也走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腦後一陣風襲來,他下意識偏頭。躲開明仔的拳頭,但未躲開他的掃堂腿。
童真被明仔反剪雙手,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一雙長腿慢悠悠地走過來。它停下時,腳尖距離鼻尖不過五公分。
韓東臨蹲下來,拍拍童真的側臉,說:“一碼歸一碼。我的人,壞了你的車,責任我擔。但你打了我的人,還攪了我的局,讓我沒面子,你要怎麽還?”
兩人離得很近。韓東臨的身上飄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陽光曬過的幹草垛,暖暖的聞起來很舒服。
童真的神經就像搭錯了,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畫畫,很好看。”
韓東臨的表情僵住了。他定定地看了童真一會兒,似乎覺得興味索然。他打了一個哈欠,立起身子轉身走了。
他留下一句話:“把車庫裏的車都洗幹淨,你才能走。”
-
喧騰了一個晚上的莊園,漸漸安靜了。
夜色慢慢淡去,東邊出現了一抹白。鳥兒醒了,沒心沒肺地在林間的枝頭跳躍歌唱。
童真睜開眼,從勞斯萊斯寬敞的後坐爬出來,伸了一個腰酸背痛的懶腰。
昨晚忙活了大半夜,他才洗了三輛車。
他洗得很認真,一是他覺得,韓東臨說的話很有道理。自己打人鬧事不占理,理應給人洗車。二是,這些車子都太貴了,哪怕劃出一個指甲蓋的道道,都會讓他的荷包雪上加霜。
此時,他最想念的,不是家裏的床,而是昨天下午,在林家沒吃完的半碗泡飯。
真餓啊,好像肚子裏有二十五只小老鼠,百爪撓着胃。
童真按着胃,走出車庫。
整座莊園的人都在沉睡。
他走了一圈,找到廚房的後門,悄悄溜了進去。
從冰箱搜羅了一點食材,童真點火起鍋,煮了一碗陽春面。
“你在吃什麽?”
童真赫然轉身。
韓東臨穿着一身黑色真絲睡衣,光腳站着。他歪着頭,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碗,表情恬淡,聲音柔和,和昨晚癫戳戳的摸樣,簡直不像同一個人。
童真慌張:“對不起,我實在太餓了,不是要故意偷東西吃的。我只煮了二兩面,一個雞蛋和一把青菜,還有一勺豬油、兩勺生抽和半勺鹽。”
韓東臨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又問:“你在吃什麽?”
“陽春面。”
韓東臨深吸一口氣,喉結在清瘦白皙的脖頸上下來回了一趟。他說:“給我煮一碗。”
童真依言又煮了一碗,放在韓東臨的面前。
韓東臨的左手自然而然伸出來,童真遲疑了幾秒,才明白他是在要筷子。他把一雙筷子搭在他的手上。
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島臺邊,安靜地嗦面。
東邊泛起一線白。遠處的一幢幢的黑影逐漸清晰,冬日樹林逐漸暴露了它們的細節。
童真時不時偷偷看韓東臨一眼,覺得他左手挑面的姿勢,和畫畫一樣好看。不過,昨晚聞到的類似幹草垛的味道消失了,這令他有點遺憾。
韓東臨吃得很快,也很幹淨。
他喝光面湯,意猶未盡地看着童真碗裏的面。
童真挑了兩筷子給他。他很快又吃完了,輕聲打了個飽嗝,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說:“終于吃飽了。”
“你很餓嗎?”
韓東臨聳了聳肩,說:“半夜醒過來,總是覺得很餓。”
童真有點心疼——住這麽大的房子,居然連飯也吃不飽。
像在主人眼皮下偷食的小狗,韓東臨悄悄把自己的碗和童真的碗對調位置。童真假裝沒看見他的小動作。
韓東臨一邊喝湯一邊說:“他們沒扣你車,也沒拿走你的車鑰匙,其實,你可以偷偷跑掉的。”
“他們?”
韓東臨回過神來,但沒糾正自己的口誤,漫不經心地說:“車很多,你再花一整天都洗不完。”
童真一邊擦桌子,一邊認真地說:“你說得對,我打人鬧事,不占理,理應承擔責任。”
隔了一會兒,他擡頭,發現韓東臨站着的位置已經空了,剩下一對沾了泥巴的腳印。
要不是水槽裏的一雙碗筷還在,童真甚至懷疑剛剛的一切只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