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發財路子(二)
發財路子(二)
門外傳來腳步聲。
童真縮回油畫後面。
茍哥端着一個托盤小跑進來,跑到韓東臨邊上,氣喘籲籲地說:“韓少,我可找找您了。差點耽誤吃藥的時間。”
韓東臨沒動彈。
茍哥又說:“快吃藥吧。吃了藥,心情就好喽。”
韓東臨接過水和一小捧白色的藥丸,咽了進去。
“人都已經到了,在等您喃。”
茍哥給韓東臨披上一件外套,姿态卑微地弓着背,候在一旁。
韓東臨輕聲吐了一個字:“滾!”
“哎!”茍哥一手穩穩地舉着托盤,用前滾翻的姿勢熟練地退出房間。
茍哥走後不久,韓東臨穿過畫室裏側的一個小門消失了。
童真松了一口氣,順着牆根溜出來。剛走出門口,他想了想,又跑回韓東臨坐過的地方。
此時的他,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鄉下青年,還不懂“現代藝術”是什麽。在他的眼裏,面前的畫雜亂無章,像一團黑色的亂麻。亂麻之中,有兩片圓心空白,左側的空白中間有一顆紅點。
童真吐了吐舌頭,快速跑回會客廳。
四條褲腿別在腰上,随着步伐一起一伏,像随波蕩漾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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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回到會客室。大康抱怨他去了太久。
不過,韓東臨和茍哥還沒出現,童真沒誤事,大康的火力并不大。童真好聲好氣道歉,也就過去了。
他們又等了一個小時,茍哥的影子都沒出現過。
童真看了一眼時間,站起來,說:“大康,我們走吧,我困喽。”
大康拉住他,忿忿道:“不大不小的老鼠,最刁。他拿了老子兩條華子。就這麽走了,老子不甘心。”
于是,童真又陪他坐了一個小時。
古董沙發散發着一股陳年布料混合香氛精油的味道,不算難聞,甚至有點催眠。童真躺在古董沙發上,昏昏欲睡。
大康輕拍他的臉:“童真,快起來!”
童真睜開眼,正對上一張臉。
很好看的臉。比林珊還好看。
要說缺點,就是膚色白卡卡的,眼下一圈青黑,像營養不良,又像失眠過度。
韓東臨直起身體,輕蔑地說:“長得不過如此。”
他的潮牌衛衣袖子下擺有一排流蘇,劃過童真的鼻子。童真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韓東臨捂着鼻子快速後退,像躲避病毒一樣,嫌棄地看着他。
大康連忙把童真扶正,拍拍他的臉,小聲說:“甭憨癡癡的,你給老子精神一點。”
童真和大康像小學生一樣,在茍哥面前正襟危坐。韓東臨翹着二郎腿地坐在一旁,拿出指甲锉,漫不經心地磨指甲。明仔如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狗,安靜地守在他的身後。
茍哥從手旁的公文包裏拿出一疊文件,攤在兩人面前,說:“韓少看好你們的火鍋店,計劃投資一百萬。”
大康沒說大話!
茍哥的話字字如珠玑滾動在童真的耳邊,讓他聽見了露珠閃光的聲音,聽見了風中花開的笑語,心裏止不住掀起一陣欣喜。
大康搖着童真的肩膀直晃:“一百萬,童真,我們發達啦!看以後哪個還敢看不起我們。”
茍哥:“只要協議簽好,投資款第二天就能到賬。”
大康拿過筆,刷刷簽下名字,然後将筆遞給童真,說:“該你了。”
童真不着急落筆。他翻了翻合同,難以理解的條款,密密麻麻的小字,比螞蟻上樹還讓人眼花。
大康急得喉嚨裏伸出一雙爪子:“咱們窮得響叮當,要飯的都要繞着走。韓少家大業大,你還怕坑咱們不成?”
童真翻到最後一頁,咬着唇,一筆一劃地簽名。
寫完一個“童”字,童真停筆,左看右看,好像不認識這個字了一樣。
他想到什麽,停下筆,看向韓東臨:“你最喜歡我們店啥子口味的鍋?”
韓東臨意外地看過來。他的眼窩很深,一雙琥珀色的眸子藏在眉峰之下,疏離又傲慢。
茍哥愣怔了幾秒,說:“當然是麻辣牛油鍋的噻。”
童真塌下肩膀,把紙筆往前一推,說:“那我不簽了。”
大康用手抵住額頭:“我們開的是椰子雞火鍋店。”
茍哥和明仔面面相觑,眼神閃爍着震驚。似乎沒想到,在一個滿大街都是麻辣火鍋的地方,居然有椰子雞火鍋這種異教徒。
茍哥的臉色發青。他穿着中式小立領的夾克。領子如小小的萼托着圓圓的臉,像一顆圓茄子。
“你們可想清楚。過了這村可沒這店,錯過這包子可沒這餡。”
大康點頭哈腰:“韓少,茍哥,我這兄弟夥心眼實在,一時沒轉過筋來,你容我們再商量商量。”
韓東臨輕笑一聲,意味深長地看了童真一眼,放下長腿起身走了。茍哥收好文件,瞪了大康一眼,跟在明仔屁股後面出去了。
大康:“你在爪子?送上門的錢,你不要啦?”
童真:“楊柳樹上不會結包子,天上更不會掉餡餅。韓少不愛吃椰子雞火鍋,好端端的為啥要給我們送錢?”
“好不容易走狗屎運,遇到個人傻錢多的,就願意撒錢玩。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有啥問題?”
“這樣不對,生意不是這麽做的。”
“犟拐拐他娘哭墳,犟死了!”
大康氣得幾乎要噴血,話沒過腦子就溜到了嘴邊,“白得的錢不要,白得的兒子,你巴心巴肝往上湊!”
“哈?”童真一時消化不了這句話。
大康的腦子轉過筋來,立即加了一句注解:“你娶了個漂亮媳婦兒,一分彩禮都沒出,還不是白得的?”
一想起白白嫩嫩的兒子,童真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大康調整情緒,攬着童真的肩膀,說:“好不容易中了韓少這張彩票,咱們可不能意氣用事。這件事別急着拒絕,我們好好考慮一下,等過兩天再說,噶?”
童真想了想,說:“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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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童開出大白,泊在童真的身旁。
接過車鑰匙,童真習慣性繞車一圈。
這一看,看出不對。
右車燈上方添了一道劃痕,兩尺來長,從前到後,由淺入深,似水墨畫家的一道枯筆,又像一條彗星的尾巴。童真看得觸目驚心,心頭的火氣就像洩壓的高壓鍋,噗嗤噗嗤冒個不停。
童真揪住車童,問:“哪個龜兒子剮老子的車?”
“我不知道。”車童不失禮貌地微笑。
“我自己去看。”童真氣沖沖往車庫走。
車童拉住他,說:“車庫不對外開放。”
“那你把監控調出來。”
車童一板一眼:“涉及韓少及客人的個人隐私,不能給你看。”
大康把童真扯到一邊,說:“不就掉點漆嘛,我在修車廠有熟人,最多六百塊錢,保證和新的一樣。”
他又說:“你在這裏大吵大鬧,萬一搞得韓少不高興,我們可就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這是錢的事嘛?”
“那是啥子事嘛?”
“肇事逃逸是不對的。就算他們有頭有臉,也得講道理不是?”
“哎呦,他們長得像是講道理的人嗎?能用錢解決的事需要講啥子道理。咱倆二十多年的交情,我還能害你不成?”
大康磨得嘴唇起泡,童真的神色有點松動。
這時,車童淡淡地說:“我建議您先好好回憶一下,來之前車的狀态。”
童真像被激怒的貓,一雙杏眼瞪得溜圓:“你啥意思?我還能為幾百塊錢訛你不成?”
他的兇,毫無威懾力,就像未滿月的奶貓在人面前磨爪。車童渾不在意,甚至還笑了。
心裏的那口高壓鍋終于爆炸了。
童真抱起車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給了他一個過肩摔。自十八歲成年,童真就開始在後廚做學徒、學颠勺。一口幾十斤的大鐵鍋在他手裏,就和小醜手裏的雜耍球一樣輕巧懂事。
車童被摔懵了,在地上躺了半響,才反應過來,連忙按下腰間的呼叫器。
三個保安沖出來。
童真正在氣頭上,憑着一股蠻力左沖右突,三個保安愣是擒不住他。
宴會廳的門口亂成一團。
湊熱鬧的觀衆裏,戴着貓耳朵發箍的絡腮胡夾着嗓音給他鼓掌:“小貓咪,你好棒呦!”
茍哥跑出來,低着嗓音呵斥:“都住手,在這麽多人面前鬧騰,像啥話嘛。”
大康趁機把童真從保安的包圍圈裏拽出來,然後給茍哥三言兩語解釋了來龍去脈。
“你這樣鬧,是把老子的臉往地上踩!”茍哥從褲兜裏摸出一沓錢,摔在童真身上,說:“拿上錢趕緊滾倒!”
鈔票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童真直挺挺地站着,連一記眼神都欠奉。大康連忙把鈔票撿起、疊好,本想踹進兜裏,看了一眼茍哥的表情,又恭恭敬敬地把錢還給他。
茍哥沒有遲疑,把錢收了回去,惡狠狠地盯着童真:“你想咋樣?”
童真:“我要見韓少。”
茍哥冷笑一聲,用只有三個人聽見的聲音說:“我念在鄉黨的情分上,最後一次提醒你,韓少的心可沒他的臉好。”
童真像複讀機一樣:“我要見韓少。”
茍哥無力地垂下手,說:“真是被你打敗了。你們跟我走。”
大康眼珠子轉了轉,說:“童真,家家等我回家吃飯哩,得先走了。維克托,入股的事咱們後面再聊哦。”
說完,他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