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舅子
小舅子
茍哥抱着童真的臉,吧唧親了一口,說:“你可真是個大寶貝!”
趁茍哥去扶韓東勤,童真趕緊用袖子抹掉臉上的口水,跟着韓東臨走了。
這一回,得到了授權,童真在廚房幹得心安理得,得心應手,廚藝更是得到了超常發揮。
餐廳和廚房之間有一扇門。
童真站的位置,剛好能看見韓東臨吃面的背影,童真輕而易舉地想到“貴氣”這個詞。舉手投足都是那麽得好看。童真托着下巴,回憶起昨晚看他畫畫的那一幕,嘴角不知不覺有了笑意。
香味飄出了廚房。廚房的門口探出兩張臉,分別是明仔和茍哥。
童真朝他們招招手,說:“你們吃嗎?我煮了好多。”說完,他盛出兩大碗面。
茍哥一點也不客氣,撸起袖子,端起一碗面,站在竈臺前,呼哧呼哧吃了起來。
一縷香氣鑽進鼻尖,明仔咽了口口水。他的神色糾結,堅定地說:“今天是低碳日,按理不該□□致碳水。”
童真想了想,說:“要不我給你燙點青菜?”
明仔點點頭。
“你這個,好厲害。”明仔拿起一把水果刀,在指縫間小心比劃兩下。
“切墩兒練多了,自然而然就會了。”
童真燙好一碗青菜,擡頭再看,發現明仔面前的碗已經空了。
明仔舔了舔嘴角,麥色的臉龐染上兩朵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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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菜還吃嗎?”
“吃。”
吃完面,三個人排排站着,觀察韓東臨的一舉一動。
童真醞釀了一下措辭:“你們老板有點怪哦,半響的功夫就變了個人似的。”
茍哥剔着牙,說:“向來如此,一會兒風,一會兒雨,我都習慣了。”他拍拍童真的肩膀,說:“教你一句職場名言,有的事,不要多嘴,說出來了,就變成你的事了。”
明仔認真地點頭,說:“他晚上還會夢游,到處亂走,我們都不敢打擾他。”
茍哥留童真在莊園裏再住一晚,但說什麽童真也不答應,飛快地鑽進大白,一溜煙跑了。
後視鏡裏,莊園越來越小,最後小到像一顆珍珠,鑲在一片巨大的黑色絨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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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園裏的一天一夜,童真過得像夢一樣。
回到家裏,看着發黃的牆壁,他覺得莊園裏的事情,好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
給林珊打過電話。她說明後天還有同學聚會,好不容易徐娟願意幫她帶娃,她要玩兩天再回家。
雖然家裏依舊冷清,但離開一天一夜,再回到熟悉的小窩,童真的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就連布滿油漬的竈臺都是這麽親切。
童真一邊哼着歌,一邊沖澡。換下來的髒衣髒襪,直接用腳踩着洗——為了省掉了洗衣服的水。當然,西裝除外。當初花了大價錢買的純羊毛的,他必須忍着心痛,送到幹洗店去。
一覺睡到大天亮,醒來被床邊的人影吓了一跳。
“林超,你咋來了?”
“昨天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過來看看你。”
童真想起來,那時他正好在洗車,本想空了再回,結果忘了。
林超抽抽鼻子,眼中冒出福爾摩斯般探究的光:“昨天你去哪裏了?你身上咋有股味。”
左嗅嗅,右聞聞,童真疑惑道:“啥味?我昨晚明明洗澡了呀。”
林超點點下巴,若有所思:“說不上來,反正不對頭。”
童真也抽抽鼻子,眼睛一亮:“老于家的蛋炒飯!”
林超給他帶的。為了保溫,來的路上,他把蛋炒飯裹在羽絨服裏。
童真洗漱好後,炒飯還熱乎。飯粒裹着蛋液,金燦燦的,粒粒分明。
童真小心但快速地舀着飯往嘴裏送。一粒雞蛋掉在桌上,被他撿起來扔回嘴裏。
“說起炒飯,我最服的就是老于。別看簡簡單單,要炒出靈魂來,不練個二十年,出不來。”
林超坐在一旁,打斷他的點評,說:“你還沒交代,昨天你去哪裏了?”
童真打着哈哈,說:“在家裏睡了一天懶覺。”
“瞎說。大白都是泥點子,它會自己開出去兜風噻?”
“林珊讓你來問的?”
“我作為小舅子,就不能關心關心你?”
“哦。”
童真的心情有點複雜。分別一天一夜,林珊連個短信都欠奉,令他有點失望。不過,至少還有林超關心他。只要有人關心自己,童真就覺得日子過得不算壞。
他舀進最後一勺飯,細細地嚼着,說:“和大康出去辦了點事。”
林超順勢追問:“火鍋店的事?”
“嗯。有個老板想要投資入股,找我們談生意。”
林超驚嘆:“大年初一談生意,那個老板可真夠拼的。”轉而他松了一口氣,說:“火鍋店搞得紅火,我就放心了。否則,我還擔心拖累了你呢。”
童真笑笑:“上大學能花幾個錢?不過是小菜一碟。”
飯點剛過,天花板起了動靜。
樓上的三胞胎吃飽了,開始發洩旺盛的精力。追打跑跳,還有間歇性尖叫、哭嚎。
童真拿起門背後的杆子,用力捅捅天花板,大吼一聲:“再吵老子踹門啊!”
一聲女人尖歷的訓斥後,天花板消停了。
安靜不過十分鐘,樓上開始變本加厲。六只腳成了六根鼓槌,敲得薄薄的樓板“咚咚咚”響。更可惡的是,響得整齊劃一、富有節奏,有人在喊口號似的。
多少個晚上,童真剛剛哄睡西西,正要美美進入夢鄉時,樓上冷不丁來一發冷槍。西西吓得嚎啕大哭,童真也只能跟着瞪着眼睛到天亮。
林超捂着耳朵,神色焦躁,義正言辭:“這是無言的挑釁!是對人權的蔑視!是對尊嚴的踐踏!報警吧。”
童真苦笑一聲:“警察來過好多次喽。人家只在自己家裏搞,又沒犯法。三個小娃兒,年齡都那麽小,警察再怎麽說,沒得改。”
他還想說,林珊比警察更管用。估計是瞅準了林珊不在家,這幾個費頭子故意捉弄他。但這麽說顯得自己太窩囊了,他嘴唇動了動,把話咽了回去。
他拿出耳塞,分給林超一對,安慰道:“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林超戴上耳塞,眉頭一皺,生出一計。他拿出手機,點開外賣軟件,下了一個外賣,地址填在樓上。
童真好奇:“你買了啥?”
林超俏皮地眨眼:“一桃殺三士。”
隔了半個小時,兩人把耳朵貼着門,聽着外賣小哥跑步上樓的聲音,很快又聽見樓上開門取快遞的聲音,相視一笑。
樓上向來好占小便宜,送錯的外賣到了這裏有去無回。樓上打開一看,是個變形金剛大黃蜂,不動聲色地拿回家。
吃豬血屙黑屎,這一招立馬見到效果。
針對它的歸屬權,三胞胎大打出手。
聽着樓上的動靜,童真幾乎能想象出場景:三個熊孩子揪耳朵、扯頭發,打得雞飛狗跳、鬼哭狼嚎。
女人作為裁判上場,一娃扇了一個耳巴子,大吼一聲:“誰也別搶。砍了皂角樹,免得老哇叫!”
“這是哪個龜兒子買的破玩意兒,送錯地方喽!”女人心一橫,把變形金剛扔出家門。
樓上消停了,除了間歇性的小孩抽泣聲隐約傳來。
林超吹着口哨上樓,撿回變形金剛。擦掉灰,遞給童真,說:“質量不歪,沒摔壞。等西西長大了,給他玩。”
童真擺弄着大黃蜂的手腳,把它還原成一輛小車,在桌面上滑動,說:“我十歲那年,特別想要一個大黃蜂作生日禮物,連晚上做夢都是黃色的影子。”
“那你夢想成真了嘛?”
“沒有。”不僅沒有禮物,反而還被揍了一頓。回憶起童年,童真的眼神變得黯淡。他默默地把大黃蜂收進抽屜裏。
林超揉揉他的後腦勺,說:“別難過,明年你生日,我送你一個大黃蜂。”童真的頭發軟軟的,很蓬松,摸起來像羊駝毛一樣舒服。林超忍不住多揉了幾下。
童真打開他的手,瞪圓眼睛:“做啥呢,沒大沒小!”
林超嬉皮笑臉地換上另一只手。
他比童真高了半個頭,占了先天的優勢。童真的頭發被他揉成了鳥窩,林超舉着手機,一邊笑着,一邊要給他拍照。
情急之下,童真一個餓虎撲食,撲上去搶手機。
林超被撲倒在床上,抱着童真滾成一團。
兩人翻來滾去,林超忽然停了下來。在童真的注視中,他的瞳孔一點一點在放大。
童真稍微動了一下,林超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一聲悶哼。童真感覺□□,有根硬物熱烘烘地頂着自己。
一朵煙花在腦海爆炸。
童真掀翻林超,坐了起來,薄薄的耳廓染上了粉色。
身邊忽然沒了動靜。
童真扭頭看,原來林超滾到了床底。
他的後背弓成蝦,捂着臉縮成一團,沒有聲音。
童真伸手去撩林超的睡衣,沒碰到,手指劃過他的頭發。自來卷的發質,硬紮紮的。
“林超,你沒事啊?”
林超松開手。鼻血和淚水混合成一團粉色的液體,糊在嘴邊。
童真連忙把他扶起來,找出紗布給他止血。
林超一把抱住童真,“嗚嗚嗚”地哭了。
童真垂下的手搭在林超的背上,輕拍着安撫他:“你欺負我,我都沒哭,你哭啥子噻?”
“童真,我好像喜歡男人,”青春期的少年對突如其來的認知驚恐不已,他哭得很大聲,“我是林家三代獨苗,林家的煙火要斷在我這裏了。”
“胡說,林珊不也信林嘛?小孩子家家,思想不要這麽封建。”
“我好害怕。我爸要是知道,一定會打斷我的腿。”
政府剛剛通過同性婚姻合法性的法案。對于許多老一輩人來說,同性結婚,大逆不道。再加上,同性婚姻不利于生育率的提高,在稅收和就業上,難免遭受一些隐形歧視。比如,每年政府錄取的公務員,同性戀的名額要比異性戀少一半。因此,整體社會風氣上,同性婚姻并不被人看好。
耳邊萦繞着林超的啜泣,童真眼神茫然地望着窗外的一只珠頸斑鸠。
活了二十二年,從未正經談過戀愛的他,仿佛掉進一團迷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