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入侵(二)
入侵(二)
韓東臨大口大口地吸着氣,眼眶盈滿淚水,慘白的臉頰浮上一層粉紅。看着他這樣一幅獻祭的姿态,童真的心震顫不已。
雙手捧着他的臉,童真洩憤般埋頭啃上他的唇。
像岸上的魚一樣跘着,韓東臨滿臉羞憤:“你快殺了我。”
童真欺身而上,把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毫無經驗的他,親得雜亂無章,唇被牙齒磕出了血,嘴巴裏有一股鐵鏽味。
好像被點了穴一樣,韓東臨突然不掙紮了,順從地躺着,目光柔和地盯着童真。
這麽一來,童真反而覺得自己像個流氓。他支起上半身,想要下床。但唇剛離開,韓東臨伸出雙手,攬住他的後頸,又将他的壓了下去。
韓東臨的舌頭如魚得水般在唇間游走。他的手變暖了,輕輕地拂過童真的脊背。一股電流從肌膚相觸的地方開始游走。
童真絕望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徹底失控了,就連腳趾都不可控制地顫抖。此時,他的腦海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韓東臨搞他的老婆,他搞回來,一報還一報,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這樣的想法讓他越發意亂情迷,不知不覺中解開了韓東臨身上的繩結。
手腳恢複自由,韓東臨抱住童真一個翻身,将童真壓在身下,非常熟練地将雙腿擠進後者的兩腿之間。
腦中警鈴大作。童真用手抵住韓東臨的胸口。
韓東臨挑起童真的下巴,說:“你喜歡我,對不對?”
童真咬住紅腫的嘴唇,心劇烈地跳動。
韓東臨欺身向前,輕吻童真的耳垂,低沉沙啞的嗓音仿佛在唱詠嘆調:“我也是啊。”
像被點了穴一樣,童真沒有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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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艘小船。沒有槳,也沒有帆,把命運交給大海,放縱自己迷失在一波一波的海浪之中……
童真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背對着韓東臨穿上。他問:“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尾音帶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羞怯。
“見到你的第一面,你煮了一碗陽春面給我吃,我就愛上你了。”
童真回頭,想提醒他記錯了。他們一共見了四次面,而陽春面,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韓東臨的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團,發瘋似的捶打着太陽穴。他掙紮着滾進了床底。
“你沒事吧?”
童真掀開床單。韓東臨手腳并用爬出床底,爬上床。
童真忽然覺得,此時他的姿勢和表情,很像電影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韓東臨輕佻地看着童真,說:“啧啧,這種爛大街的情話你也信?老子逗你玩的。”轉而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語:“沒想到老子也有這個能耐,能搞上一對夫妻。”
所有的柔情旖旎消散得一幹二淨,所有的恨重新卷土而來。
童真低吼一聲,一腳将韓東臨踹翻在床下。這一下摔得很重,将床頭櫃都砸偏了。
韓東臨面朝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起來!別給老子裝死!”
童真踹了踹他的腳,沒有動靜。
一灘血從他的腦袋下面漫出。
拉琴的丢了唱本,心中完全沒了譜。
童真拿出手機,輸入120,又删掉。
若是120來了,一切都捂不住了。他會坐牢、離婚,而韓東臨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帶着西西回韓家,讨得韓天猛的歡心,繼承巨額財富,繼續揮霍他惬意的人生。
事端明明是韓東臨挑起的,他沒有錯,為何要他來承擔後果?
他跑進衛生間,不停地用涼水沖臉。他看見鏡子裏濕漉漉的自己。頭簾打濕了,粘在額頭上,狼狽得像一只無家可歸的落水狗。
他一直以為自己前途一切光明,現在才明白,自己不過是落在玻璃上的一只蒼蠅,沒有一丁點兒出路。
他捂着臉,無聲地哭了。鹹鹹的淚水劃過嘴角,刺撓地疼。他這才注意到,剛剛和韓東臨糾纏的時候,被他咬破了嘴唇。
他哭了半響,他又洗了一遍臉,滿頭滿臉濕噠噠地走了出來。
韓東臨還是原來那個姿勢。
床頭擺着一個相框,是小男孩和女人的合照。
看眉眼,小男孩是韓東臨。他依偎在女人的懷裏,女人坐在鋼琴凳上,一手摟着他,一手搭着琴鍵。兩人對着鏡頭笑得燦爛。
那個女人,眼睛很像林珊。
放回領帶,歸置好被他弄亂的床鋪,将一切可能留下指紋和腳印的物體表面都擦過一遍,童真爬出窗外,順着下水管子悄無聲息地溜到地面。
他從花壇裏撿起一塊石頭,砸破傭人房的玻璃窗。
很快,樓裏燈光亮起,腳步聲和說話聲傳出來。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韓東臨的窗戶也亮了。
趁着還未散盡的夜色,童真翻出圍牆,鑽回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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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望向自家的窗戶,黑黢黢的,沒有一絲燈光。
他揪着頭發,無用地拍打着腦門。他該如何面對林珊?是假裝什麽也不知道,一如既往地過平淡日子;還是捅破窗戶紙,大鬧一場,最後妻離子散,回到單身的日子?
天色越來越亮,而他眼前一團迷霧,找不到方向。
童真慢慢合上眼,抱着胸口,沉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他聽見有人似乎在喊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林珊焦急地拍着車窗。
視覺比記憶搶先湧入腦海裏。
金色的朝陽灑得林珊滿頭滿臉,童真能清晰地看見她臉上的一層絨毛,讓他莫名聯想到春天的蒲公英。
剛醒的一瞬間,記憶還未加載完畢,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睡在車裏。但心底的悲痛讓他有股沖動,抱着林珊大哭一場。但是忍住了,他的臉上木木的,沒透出任何情緒。
搖下車窗,林珊的聲音随着她身上的香氣一起湧入車裏。
“童真,好端端的床不睡,你怎麽睡在車裏?”林珊蹙着眉頭,眼中滿是擔憂。
“你咋回來了?”開口時,童真發現自己的嗓子全啞了,最後兩個字完全發不出音。動了動身體,自己渾身的骨頭像被車輪碾過一樣疼。
林珊的肩膀上方探出另一張臉,是林超。他說:“你的手機打不通,店裏也找不着人。我們擔心你,回來看看。”
他探手覆在童真的額頭上,又急又氣:“這麽冷的天睡在車裏,不感冒才怪。你的嘴咋破了?”
“不小心摔的。”
童真在林珊的攙扶下,邁着軟綿綿的腳往家走。林超抱着西西跟在後面。
一邊架着他爬樓梯,林珊一邊教訓他:“你現在脾氣是越來越大了啊,連我的電話都不接。”
童真委屈得掉眼淚:你曉得我都遇到啥事了嘛,就這麽兇我?
所有的煩惱一股腦湧上心頭,他掙紮着甩開林珊的手,說:“老子自己有力氣,不用你扶。”
他拉着樓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爬。
迎面撞見下樓的三胞胎。娃娃們戴着一模一樣的小帽子,圍着一模一樣的仿貂毛圍脖。紅色的絨毛包着小臉蛋,花骨朵般,還挺讨人喜歡的。
三只費頭子居高臨下,歪着頭,好奇地打量童真。走在最前面的那只悄悄伸出一只腳,絆了童真一個大馬趴。
童真像一顆大土豆,“咕嚕嚕”滾下樓梯。
“哈哈哈哈……”見童真摔得七暈八素,三小只笑得肆無忌憚。
林珊一個箭步沖到前頭,揪起小孩兒,揚手就是一個巴掌。
娃娃咧開的嘴巴不用合,直接就哭上。
林珊揪着他的耳朵,橫眉豎目:“以後你們要是再敢欺負他,我撕掉你的耳朵!”
小孩兒驚恐地看着林珊,癟着嘴巴,一汪淚水蓄在眼眶裏,硬生生不敢流下來。
林珊松開手,三胞胎像有惡鬼追似的,幾乎是奪命而逃。
林珊回頭去攙童真。他沒有耍脾氣,順從地被她帶回家。
林珊幫他脫掉外衣外褲,扶他上床躺着。西西已經醒了,躺在嬰兒床裏,嘴裏“咿咿呀呀”地,抓着自己的小腳玩。
見到童真,西西的雙手展開,想要抱抱。童真的鼻子噴了一口熱氣,翻身背對着他。
林珊摸摸他的小手,輕柔地說:“爸爸生病了,等媽媽忙完了,再來陪西西玩,好不好?”
西西“咯咯”笑了聲,又繼續玩自己的腳。
林珊翻出感冒沖劑,給童真泡了一碗,送到床頭,說:“你喝點沖劑,睡一會兒,我去給你煮粥。”
童真不看她,悶頭喝光藥,倒頭就睡。
這一睡,睡得昏天黑地。
大汗淋漓地醒來,窗外的樹梢上已經挂上了月亮。
西西被抱出去了。房間裏只有童真一人。門外有人在說話,聲音壓得很低,但童真聽出來,是兩姐弟在吵嘴。
林超:“你煮的這鍋糊糊是啥子,黑芝麻糊?”
林珊:“青菜粥啊,給童真喝的。”
“那為啥是黑乎乎的?”
“這只砂鍋我沒用過,沒掌握好火候嘛!”
“啧,這廚房裏的鍋碗瓢盆,哪只你用過嗦?”
“有本事你也來露一手?天天在家裏陰屍倒陽的,有什麽資格說我做的難吃?”
林珊做好飯,擔心西西被感染,決定帶孩子回林家住。
臨走時,她囑咐林超留下來陪護。林超搖着尾巴歡快地答應了。
童真嘗了一口粥,又甜又鹹,勉強咽了幾口,又全都吐了出來。折騰了一個晚上,胃裏早消化光了,除了粥,只吐出幾口酸苦的膽汁。
林超提着垃圾桶沖進來,不顧童真的阻攔,跪在地上,徒手将一灘酸臭的嘔吐物捧進垃圾桶裏。
他屏息擰眉,但臉上并沒有絲毫嫌棄的神色。
童真局促地擺手,推着林超肩膀想把他趕出去。
林超看了他一眼,站起來,提着垃圾桶出去了。沒過一會兒,他端着臉盆和抹布,以不容拒絕的姿态又進來了。他一點一點把地板擦幹淨,又把窗戶推開一角,讓新鮮的空氣流進來。
忙完這一切,林超打開衣櫃,翻出一套鮮綠色的秋衣秋褲,放在被面上。
這套衣服是林珊在年前送他的新年禮物,還說綠色鮮豔,讓人充滿對春天的渴望。當時收到時,童真的臉色比春光還燦爛。
眼下,讓童真最惱火的就是綠色。
他搖頭:“我不要換。”
林超皺眉:“你聞聞自己,都馊了,還跟我噔兒啦咣的。”童真一病,兩人的地位好像發生了調轉,林超訓他的口氣,像訓小弟似的。
林珊給他壓了兩床棉被捂汗。童真抽出一只胳膊,聞聞胳肢窩,辣得眯起了眼睛。
他卷起被子,将自己包成一個瑞士卷,頭縮進去裝死。
林超眯起眼睛,威脅說:“你要是不換,別怪我不客氣。”
話音剛落,他一個猛虎撲食,壓在童真的被筒上,像挖土豆似的把人給挖了出來。
雙手被扣在頭頂,虛弱的童真被林超壓得無法動彈,籲籲喘着氣。他的秋衣被扯到肩下,露出一大截白皙的鎖骨。因為發燒,他的臉頰紅得像西邊的晚霞,甚至蔓延到了耳廓。
林超俯視着他,眼神專注極了,像極了一只剛搶到肉骨頭的大狗,正琢磨從哪處下嘴。
經過了昨晚,童真難以再将這種場景當做男生之間的打鬧。他的心猛然跳了兩下,嘴上服軟:“換就換,你先松開我。”
林超被點穴了一樣沒反應。
童真捏住他的鼻子,四兩撥千斤地把他推開了。
林超的氣焰忽然被澆滅了,蔫蔫兒地跟在童真身後。童真去衛生間洗澡,他拖過一張凳子,守在門口。
要想生活過得去,哪能沒有一點綠。
童真照了照鏡子,将秋衣塞進秋褲裏,覺着整個人像特效電影裏面的摳圖小綠人。
沖過一個熱水澡,換上幹爽的衣服,童真的精神抖擻許多,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叫。
他找出兩袋臨期的方便面,指示林超去煮。
林超原本心情挺低落的,接到童真的任務,又高興起來,屁颠屁颠地跑進廚房忙活了。
夜裏,童真的燒又起來了。
他冷得幾乎要打擺子,不自覺靠向身旁的熱源。早晨醒來時,發現自己像八爪魚一樣攀在林超的身上。
林超早就醒了,但為了不打擾童真休息,瞪着天花板直挺挺地躺着。
這份情義太過沉重,童真覺得承受不起。
童真想了想,說:“林超,說句真心話,我把你當親弟疼,你也把我當親哥,成麽?”
林超拽起被子蓋住臉,悶悶地“嗯”了一聲,含含糊糊的,聽起來有點像小狗的嗚咽。
童真伸手攬過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的頸窩裏,說:“我、林珊、西西還有你,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家人,好嘛?”他的語氣很堅定,不僅是勸說林超,更是說服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有個家,能夠緊緊牽住他,包容他,保護他的家。
他已經有了。
有林珊、西西,還有林超。
他舍不得他們。
床尾對着的牆上挂着的一幅毛筆字:難得糊塗。
他已經不記得這幅字是啥時候挂上去的,此情此景之下再看,突然覺得它蘊含了無比深刻的人生奧義。
做出一個重大的人生抉擇,童真的心情像遇到洩洪的水閘,忽然就暢快了。
有時候,生活是否過得下去,和旁人無關,端憑自己的一念之差。想岔了,鑽了牛角尖,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想通了這些,再看自己這身綠秋衣秋褲,童真覺得挺鮮亮,是春天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