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興隆

興隆

辣子雞店的生意,就像春日的氣溫,一日比一日高。

到了周六中午高峰時期,不僅全坐滿了,門口還排了一圈人。

童真和韓東臨忙得腳板打後腦勺。鄭藝來幫忙,把奶茶店裏的椅子搬出來給等坐的人坐,發放手寫的號碼牌,還順便推銷了一波自家的奶茶。

趁着一波客人翻臺的空隙,童真給林珊打電話,喊她來幫忙。他的語氣是懇求的,但又有一絲絲的驕傲——瞧,我開的店一點也不垮杆兒嘛。

林珊:“我既要備考,還要照看西西,哪有空過去幫你?”

童真:“媽可以搭把手噻?”

“林超受了傷,她恨不得天天守着他,哪有心思顧外孫?”她的語氣變得不悅,“你明明曉得,我最讨厭油煙氣,皮膚都要熏老了。當初結婚的時候說好的,我是不會和你開夫妻店的。”

這時,兩波客人因為搶位置吵了起來,鄭藝勸架的聲音都喊啞了。聽林珊那邊沒戲,童真連忙挂了電話去救火。

鄭藝指着一個紅鼻子老頭,小聲對童真說:“是他挑的事。他不拿號,進門一屁股就往空位置上坐。”

老頭頭發花白,體格精瘦,張嘴一口黃牙,張口閉口不離“尊老愛幼”,要兩位年輕姑娘把位置讓給他。姑娘們都要被他說哭了,但也不肯讓步,緊緊巴着桌子不走。

童真插進三人中間,對老頭說:“出去排隊!”

老頭趴在桌子上耍無賴:“不要兇我,我有高血壓、心髒病。”

遇上這樣的老刺頭,真是狗咬刺猬,無從下嘴。

在這頭耽擱了好久,其他桌的客人等得不耐煩,此起彼伏地催上菜。

童真忽然想起竈上的火還沒熄,撇下前頭跑回廚房,鍋裏的雞已經燒糊了,頓時頭像充了氣的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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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伍踱着步子從店外進來,一屁股坐在紅鼻子老頭邊上,橫眉豎眼:“小草莓,這是老子外甥開的店,你也敢來吃巴片?小心我告訴你兒媳,看她咋收拾你。”

在老伍面前,老頭的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他摸摸紅彤彤的鼻尖,喃喃道:“說了多少回,不許叫我小草莓。”

老伍哼出一口氣,說:“趕緊滾,別礙着人家做生意。”

小草莓悻悻地走了。

童真松了一口氣,風火輪似的跑回廚房。

一陣哄笑聲透過廚房的門簾子傳進來。

老伍站在大堂中間,一腳踩在一張椅子上,一手打着快板,眉飛色舞地說着自己當年抗洪搶險的英勇事跡。他的五官像是有了各自的意志,都在嘔着氣往外跑,于是眉毛拽着眼睛,嘴巴扯着鼻子,亂做一團。

見他這幅滑稽又不自知的樣子,食客們笑着,暫時忘記了催菜。

老伍把三十年前的一段經歷說得神乎其神,韓東臨不禁問:“老伍說的是真的嗎?他真的救過人?”

童真的鼻腔不屑地哼出一口氣:“狗掀簾子,全靠一張嘴。”

不過也多虧了老伍穩住了大局,童真勉強應付過這波客流。下午沒時間休息,他又去市場補充采購了一批食材和酒水飲料。

老伍用桌角撬開兩瓶啤酒,就着沒賣完的涼拌菜和花生米吃了起來。他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招呼韓東臨一起吃。老伍對那一連十把清一色一條龍的“奇跡”念念不忘,話裏話外暗示兩人再去玩一把。

韓東臨埋頭掃地,對他的撺掇沒反應,好像聽不懂一樣。見童真回來,老伍失落地咂摸了一下嘴,關上了話匣子。

童真拿了一罐冰可樂,坐下來一邊喝,一邊盯着老伍看。

老伍摸摸臉,問:“咋啦?臉髒了?”嘴角粘了一粒芝麻,他摘下來放進嘴裏,

“你咋來了?”

“這大門敞開着,我咋不能來?況且,要不是我,你這打擁堂搞不轉喽,”老伍眨巴眨巴眼,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不如你招我做小工,工資不要多的,三千一個月,再加五險一金。”

童真嗤笑道:“你是我兄弟,還是我老漢兒?”

老伍把胸脯拍得“咚咚”響,說:“我真心把你兒子。”

韓東臨扔開掃帚,叉腰擋在童真面前,陰沉沉地說:“我才是童真唯一的員工。”他的臉一挂,殺氣蒸騰而出。

老伍讪讪道:“開個玩笑嘛……”

晚市開始,人比中午還多。

看着滿堂無數雙巴巴望着他的眼睛,童真頓時覺得手裏的大勺都重了三分。

有了老伍、韓東臨和鄭藝三人跑堂,童真幹脆一頭紮在廚房,專心炒菜。

不停地起鍋、裝盤,中間連火都來不及關。鍋一離開,竈臺的火苗蹿得高高的,很快又被回來的鍋底壓扁,不甘心在鍋底扭動掙紮。

三月初,春寒未盡,外頭的客人羽絨服還沒脫,童真只穿着一身單衣,鼻尖和額頭還不斷滲出汗珠,還未滴落就蒸發了。

鄭藝跑進來,說:“童哥,外頭來了一幫人,領頭的說是你老丈人,要給安排個包廂。”然後又小聲嘀咕:“剛開業那兩天不來捧場,偏偏越忙越來湊熱鬧。”

童真擰起眉頭,心裏為難:三個包廂都已經在下午預定出去了,這可咋辦才好?

他關火起鍋。整整一大鐵鍋的辣子雞,分裝入三個比臉還大的盤子裏,被老伍和韓東臨搶着端走。童真沖了把手,一邊用圍裙擦着手,一邊往外走。

林樹領着一幫與他同齡的男女堵在門口。他見童真迎出來,扭頭對身旁的人說:“瞧好喽,跟着我,不僅用不着排隊,連錢都不用付。”

他大聲說:“童真,快給安排個包廂。我今天專門帶老同學來吃飯,給你的新店捧場。”

童真搓着手,略微弓着腰,說:“爸,我不曉得您要來,包廂已經都訂出去了。大堂還有一個大桌,要不您坐那兒?”

林樹指着一間房門敞着的包廂,說:“這裏不是還空着的嘛?”

“過十分鐘人就來了。”

林樹身後的一個男人說:“林科長,我看你女婿忙着賺錢,顧不上咱們,不如換一家噻。”

林樹一屁股坐進包廂的上位,拍着桌子,說:“童真,你要是當我是你老丈人,這一桌就給我安排上。”

沒等童真發話,林樹大手一揮,吆喝着大家落座,說:“快坐、快坐下。就當在家裏,別和我客氣,想吃啥子喝啥子就點,我都給安排上。”

老伍提着一壺茶水,站在門口觀望。林樹指着他,喊服務員進來點單。

見老伍不挪步子,林樹不耐煩地招手:“老頭,喊的就是你,別愣着了,趕緊過來!”

輪輩分,咱倆一樣大。老伍的眼睛一眯,鼻翼微微張開。童真看出他心裏沒憋好話,趕緊接過茶壺和點菜本,讓老伍去招呼別人。

林樹的手指頭戳着菜單,不滿道:“就這麽兩三個菜,怎麽夠吃?”

他把菜單放一邊,說:“我說,你記下。除了招牌辣子雞來兩份,還有毛血旺,麻辣牛蛙,水煮牛肉,粉蒸排骨、酸菜魚……”

“爸,廚房沒備這麽多菜……”

“菜不夠去買不就成了?我們不趕時間,老同學好久沒聚,正好聊聊天、敘敘舊。”林樹想了想,又說,“再炒兩蔬菜,還要兩紮鮮榨玉米汁,一箱山城啤酒,兩瓶十年山城老窖。”

童真無話可說,像小學生聽寫課文一樣,一一記下林樹報出的菜名。

鄭藝候在包廂門口,聽見裏頭的對話,小聲嘀咕:“貓爪子進魚缸,大撈一手。光是一瓶十年山城老窖,就得上千。”

見童真垂頭喪氣地出來,鄭藝詫道:“你還真慣着他喃?”

童真嘆了口氣,從收銀臺裏點了一沓鈔票,連同菜單一起遞給他,說:“除了辣子雞,其他酒菜你去街頭飯店打包。從後門走,別讓他們看見。”

原本預定包廂的客人來了,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童真賠笑道歉,還許諾打五折,希望把座位換到大堂的小桌上。

男人看女人臉色,女人沉着臉不吭聲。

男人小聲對童真說:“老板,我來你家吃好幾回喽,你就這麽回饋老客戶的?”

又說:“今天是我第一次約會,就想要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心。大堂這麽吵,說句話都要喊,咋個深入了解嘛?”

童真慚愧不已,只能再道歉:“實在對不住,今天确實有特殊情況。”

男人:“我沒意見。關鍵是看她。”

女人撩了一下明顯是精心打理過的卷發,皺着眉頭說:“煙氣氣好重哦,我不要在大堂吃嘛。”

男人:“好好,那我們走。我記得前頭還有一家西餐廳,我請你吃牛排。”

童真無奈地送走兩人。

過了晚上八點,大部分客人都走了,林樹還在包廂裏擺龍門陣。今日他做東,整張桌子就數他嗓門最高。

林樹喊道:“服務員,服務員!”

童真推門進去。包廂裏烏煙瘴氣,雞骨頭吐得滿桌都是。

“趕緊添水,沒見茶壺都空了噻?”

他的話興比酒興還濃。見童真低眉順眼地給自己端茶倒水,他摟住對方的肩膀,說:“我這個女婿呀,沒爹沒媽,要錢沒錢,要學歷沒學歷,按理說,連我家閨女的手指頭都配不上,可我這人厚道、心善,不僅同意他們的婚事,一分錢彩禮都沒收。”

衆人紛紛豎起大拇指,說遇到林科長這樣開明厚道的家長,是童真的福氣。

林樹晃晃童真的肩膀:“童真,你說說,我說得對不?”

童真微微點頭。

林樹對他的回應不是很滿意,又問:“童真,當着大家的面,你表個态。你願不願意把我當親爹一樣孝敬,等我老了,別說是端茶倒水,就是端屎倒尿,你也心甘情願?”

童真的手緊緊地攥着暖水壺的把手,像被衆人的目光定住一樣,半響沒動靜。

林樹有點醉了。他一醉,脾氣就大:“咋了,我給你臉你不要,還給我擺鼻喃。”

童真低着頭,小聲吸了一下鼻子,忽然覺得有點委屈。

這時,外頭傳來韓東臨的聲音:“童真,預訂的雞送來了,快來簽收。”

童真如蒙大赦,趕緊放下水壺,逃似的跑出包廂,去店門口指揮送貨的面包車倒車卸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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