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事故
小事故
走進店裏,三桌客人都已經散了。韓林兩人正比賽收拾桌子。
韓東臨把七八個大小不一碗碟堆成小山,耍雜技似的單手托進廚房,回頭看林超的眼神隐約帶着挑釁。
林超嘀咕了一聲:“有啥了不起,老子也能端得起。”
他也照貓畫虎,把整整一桌的碗盤疊在一只手上。
盛辣子雞的盤子有臉盆大小,一只足有四斤重,但對于擔任校籃球隊中鋒的林超來說,輕松如托起一片荷葉。
他挺着胸脯,趾高氣昂地跟着韓東臨的步伐,走進廚房。
“嘩啦啦——”
當童真聽見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再跑進廚房已經晚了。
林超跌倒在一片狼藉中間,表情呆呆愣愣的,撐在地上的手掌被碎片劃破了個口子,冒出鮮紅的血珠。韓東臨站得遠遠的,微笑還挂在臉上,笑意不及眼底。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林超委屈得像只犯了錯的金毛,眼淚汪汪地看着童真。
童真嘆了口氣,說:“哎,你還是回家做真題吧。”
童真幫他清理包紮傷口,然後送他回家。
不出意外,徐娟一通埋怨,碎碎念叨童真不該讓林超做這麽危險的活。于是,童真的表情和林超一樣可憐了。
回到店裏,韓東臨懶散地坐在收銀臺後頭,雙腳交叉擱在桌子上,在素描本上塗塗畫畫。素描本和鉛筆是鄭藝送給他的,他很喜歡這份小禮物。因此,他決定對鄭藝好一點,送一幅畫給他。
寥寥幾筆,一個少年摔個大馬趴的狼狽和滑稽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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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看了,既想笑,又想生氣。
他插着腰問:“你是不是故意的?”林超摔跤的地面滑溜溜的,明顯是潑過油。
韓東臨放下鉛筆,戳戳自己的臉頰,答非所問:“我一直在微笑,笑得臉都酸了。而且殺人、放火、偷盜、搶劫這些事,我通通都沒有做,我努力在做好人。我聽你的話,你為啥還是不滿意?”
好像一口吞下一個大饅頭,童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頓了頓,捏着鼻梁,說:“不殺人、不放火、不偷盜、不搶劫,不等于就是好人。給你買的書,你好好讀了嘛?”
“當好人太麻煩啦,那我還是當個壞人吧。”韓東臨朝他做了個鬼臉,奪過素描本子,随手撕下畫,跑了出去。
日版的韓東臨越發癫了。
童真心想,要是有一種藥,能讓把日版和夜班的韓東臨合二為一,該多好啊。
明仔的藥送到了,囑咐道:“每日睡前一次,一次四粒,不能少吃。”
“那能多吃幾粒,把缺的補回來嘛?”
明仔瞪大眼睛,異常嚴肅:“不行!醫生囑咐過,多吃和少吃一個效果,對大腦都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壞。”
童真默默記下。他看了一眼門外端着肥皂水吹泡泡的韓東臨,決定還是把這件事交代給更加穩重的夜版韓東臨。
鄭藝收到韓東臨的“回禮”,開心得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把畫給每一位買奶茶的客人看。生怕別人看不懂畫裏的奧妙,像中學生做閱讀理解似的,他對構圖、線條、配色一一進行賞析,甚至連畫畫時的心情都分析出來了。
“你看這一筆,還有這一筆,乍一看誇張得失真,但偏偏趣味和巧思就在這裏。”在提到畫者時,鄭藝說得含糊,沒說這幅畫是別人畫的,反而有點誘導別人相信這是他的作品。
湊巧有一位女客人的親戚是做畫廊生意的。雖然對畫一知半解,但她也看出了此畫透出的驚人天賦,不由得說:“以你的天賦,在這裏賣奶茶可惜了。”
鄭藝受寵若驚:“您過獎了,只是信手塗鴉而已。”
女客人笑笑,沒再說什麽。臨走時,她給素描拍了一張照,還留下了一張親戚的名片。
下午休息後,童真搬出鍋竈放在店門口,當着路人的面炒辣子雞。大火、大油。他的動作大開大合、行雲流水,用看不見的香辣小分子,織成一張細密的網,捕捉每一位路人的蠢蠢欲動的食欲。
鄭藝看得有點呆,自言自語道:“童哥炒菜的姿勢可真帥啊,以前咋沒發現呢。”
韓東臨從一旁挪過來,擋住他的視線,拿着素描本塗塗畫畫。不消幾分鐘,另一個童真就出現在了他的筆下。
鄭藝想了想,說:“我拿一套油畫顏料和你換這幅畫。”
“再加一副畫具。”
“成交!”
韓東臨小心翼翼地撕下紙,遞給鄭藝,囑咐道:“別弄髒了。”
童真的“促銷”手段起了作用。香氣“捕捉”了不少客人,也“捉來”了城管。
“你把滿大街炒得都是煙氣氣,像啥子話嘛!快搬進去。”
童真趕緊熄火。
城管一邊板着臉訓話,一邊跟他走進店裏,監督他的整改。
收拾好爐竈和鍋鏟,見城管還沒走,童真有點膽戰心驚:“大哥,念我是初犯,這回別罰款了吧?”
城管一屁股坐下,把帽子摘下擱在手邊,笑了:“下班喽,罰款算加班,老子才不樂意。來個辣子雞,再來一瓶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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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喽!”
為了試菜,吃了兩天的雞,有點膩。晚上的員工餐是一盤紅燒黃鴨叫,一碟炒菜心。
黃鴨叫燒得一點土腥味也沒得,入口鮮嫩麻辣,一條魚就能下一海碗的飯。要是米飯裏再拌點魚湯,把每粒晶瑩的飯粒浸得油亮亮,那真是好吃慘喽。
開店是個體力活,忙碌了一整天,童真吃得特別香,好像他對着的不是一桌家常便飯,而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一樣。
韓東臨吃得慢悠悠,也不怎麽吃魚,專挑紫蘇葉吃。
童真拿筷子敲敲碗沿,說:“多吃點哦。今天的菜都賣光了,晚上可沒有夜宵。”韓東臨白天經常吃得少,半夜卻像老鼠一樣在廚房裏偷東西吃。第二天一早,童真總會發現冰箱裏的剩菜和點心少了一些。
說完,童真夾了一條魚,剔下魚肉給韓東臨。
韓東臨吃飯的速度肉眼可見地變快了。雖然吃得快,但還是斯文優雅,一粒飯粒也沒有散落在桌上。
童真恍然大悟:“你不會剔魚刺?”
韓東臨若無其事地說:“第一次吃魚,不太熟練。”
盡管他刻意模仿白天的語調神情,但童真還是知道,夜晚的他來了。
夜版韓東臨出現得更早了,而且毫無過渡,仿佛在一舉手一擡足的瞬間就完成了切換。盡管如此,童真還是能分辨出他們的不同。這其中的奧妙,童真自己也無法參透,或許是他們身上味道的細微差別?
吃完飯,童真站在水槽前洗碗。
背後貼上熱烘烘的胸膛,一雙手環上腰,灼熱的呼吸噴在耳側。童真的手一抖,一個碗脫了手,被韓東臨準确無誤地接住。
“阿東,你別這樣,我……我結婚了。”
童真轉過身,想推開韓東臨,手卻軟綿綿得使不上力。
韓東臨一把握住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輕輕地蹭着他的唇,說:“你知道的,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心底燃起一簇小火,輕輕燎着童真。童真覺得自己如一只熱氣球,身體越來越漲,越來越飄。
韓東臨探手向下,低笑一聲,向前一步,擠進童真的雙腿之間。身後是水槽,童真退後不得,只能半靠半坐在水槽上。
好像預感到韓東臨要做什麽,童真不敢看。他擡頭望着天花板,數上面的小方格。
避開了視覺,聽覺反而更清楚了。
“噗噗”兩聲,是按壓洗手液的聲音。
緊接着,腰帶被他解開,下面一涼,被一只滑膩膩的手掌包裹住。
童真的心挂在了他的手上,上上下下,好似過山車。翻過一個山頭,還有更高的山頭,一波又一波,直到最高的山頭,立即掉頭朝下,墜入萬丈深淵。
劇烈失重感讓童真短促地驚叫了一聲。
車速慢慢平緩,最終駛入停泊的港灣。
童真回過神來,看見韓東臨在洗手。
嘩啦啦的自來水沖散白色的泡沫,露出一雙骨節分明的好看的手。
韓東臨甩掉水珠,把手伸向童真,壞笑道:“要不要聞聞?”
童真打開他的手,氣鼓鼓道:“剩下的碗你都洗了!”
韓東臨挑挑眉毛,說:“你确定?你不怕明天的辣子雞有腥氣?”
童真的臉紅得要爆炸,張牙舞爪要捶他。韓東臨一個靈活的轉身,“咚咚咚”跑上閣樓。
擡頭望着樓梯口的一縷燈光,童真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像只撲火的蛾子。
“真的不能留下來嗎?”韓東臨的肩膀裸露在被子外面,光滑的皮膚在燈光下有大理石的質感。
“不能。”童真為他蓋好被子,然後穿衣服。摸到口袋,才想起重要的事。他拿出藥瓶,放在床頭,囑咐道:“睡前記得吃四粒。”
韓東臨拿起瓶子晃了晃,問:“這是什麽藥?”
“治頭疼的藥,吃了頭就不疼了。”
“好,我相信你。”
當着童真的面,韓東臨往嘴裏倒了四粒藥,咽了下去。
等童真走後,韓東臨跑進衛生間,吐掉藏在舌底的藥丸。他洗了一把臉,對着鏡子裏濕漉漉的面龐,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