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千涯歸來,鳳有初:臭小子

李大少最後一個從李翎兒房裏出來,李夫人在他前面。這麽多年來,這對母子頭一次離得這麽近。

看到沈蘇俞,李大少滿臉擔憂之色頓時轉為憤恨。他直奔沈蘇俞而來,一把攥住他的領口,厲聲喝道:“沈蘇俞!”話音未落,他猛然意識到什麽,迅速朝李翎兒的房間望一眼,随即把聲音降下來,低吼道,“你這混蛋竟然還敢來!”說着,他又朝四周的護院和家丁質問,“誰把他放進來的?找死啊!”

沈蘇俞被他攥得難以呼吸,斷斷續續道:“我、我只想知道師妹的情、情況。”

“你沒資格知道!”李大少咬牙切齒地說完,另一只手便狠狠朝他臉上打了一拳。

這一拳力道之大,令沈蘇俞眼前一黑撲倒在地,沾了一身泥水。

“呸!少在這裝聖人,要不是你,我妹妹怎會命在旦夕?”李大少當即上前狠踢他一腳,罵道,“當你帶着這個臭婆娘在蝴蝶谷逍遙快活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我妹妹?”罵了幾句,李大少忽然又哈哈冷笑起來,臉上的神色極盡嘲諷。他看着鳳有初說道:“什麽蝴蝶谷,你被他騙了!那些蝴蝶是我們李家花重金買的,是我妹妹在雨中跪了一夜、拿命試藥換回來的!”

“你說什麽?”鳳有初始料未及,下意識看了沈蘇俞一眼,見他也是一臉震驚,不像是作假。

“不然你們以為這數以千計的蝴蝶會再短短幾天之內突然冒出來?”李大少譏诮地笑着,又在沈蘇俞身上猛踢了一腳,恨道,“為了這些蝴蝶,翎兒連趕了兩天兩夜的路,累癱了李府最貴的寶馬。沈大聖人,鬼花堂你不會沒聽過吧?”

聽到鬼花堂三個字,沈蘇俞臉色頓時刷白。鬼花堂是江湖中一個神秘的門派,善于養毒用毒,堂內毒花毒草不計其數,因此需要數目巨大的蝴蝶和蜜蜂來授粉,鬼花堂一門行蹤詭秘,總堂所在之處無人知曉。衆門徒性情怪異,散落于江湖之中,只做賺錢的買賣,從不談交情。翎兒為了他,竟然找鬼花堂做交易,這實在叫他心痛不已,幾乎難以承受!

“為什麽……為什麽……”他痛苦地低喃着,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麽好,值得李翎兒如此付出。其實為本神姑娘尋找蝴蝶谷一事并不急于一時,也遠沒有重要到要用如此巨大的代價去換啊!

“為什麽?你還有臉問?”李大少牙齒咬得咯咯響,道,“因為她要确保你在醫館那個小子之前找到蝴蝶谷,因為她知道這只是個不會實現的傳說而你命不久矣,因為她深深愛着你!”

這三句話一句接一句似利箭刺入沈蘇俞的胸膛,一次比一次更深更狠,到最後一句,他的心仿佛已經被刺穿了。

鳳有初并不知道什麽鬼花堂,但看沈蘇俞臉色如此難看,憑着李大少的話,她也能猜到□□分。如今再追究蝴蝶谷的真假已毫無意義,她在心中嘆到:李翎兒的執念太過強大,她竟願意為沈蘇俞犧牲到如此地步,還是幫着沈蘇俞來讨另一個女人的歡心。若是她一直不應允雲千涯,他又能為她做到什麽程度?凡人似乎總用犧牲大小來衡量一份感情的深淺,似乎犧牲越多,感情便越純粹,難道這才是情愛的真谛?

鳳有初想不明白,她只知道,如果此刻在房間裏奄奄一息的人是雲千涯的話,她一定會像個凡人一樣深深感動。

“來人,把他們兩個扔出去!”李大少一揮手,護院們便相擁而上。

鳳有初做出防守的姿勢,又聽李大少說道:“你們若是不想我妹妹好,那就在她最關鍵的時刻打架吵鬧吧,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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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話的殺傷力比他數百句惡語都要大,鳳有初無奈地嘆息,把沈蘇俞扶起來,在護院和家丁的“護送”下出了李府大門。

李府之外,災民們依舊在大雨裏守着。看到他們出來,災民們圍上來詢問情況,聽說李翎兒要熬三個時辰,不知是誰帶頭,眨眼間,災民們便接連全都跪倒在地,不斷向天叩首,口中念着:“求上天保佑二小姐平安無事!”

如此場景,便是再無情之人也無法不被打動。鳳有初鼻尖一酸,眼眶發熱。如果有一天,她即将逝去,天上衆神會不會也像他們這樣挽留她?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灰飛煙滅,又會有誰像他們懷念李翎兒一樣懷念她?或許真的到了那一天,她在這天地間存在過的唯一痕跡,就在雲千涯心裏。

不,還有張大夫、牛嬸兒、福春兒、小寶、李翎兒、沈蘇俞,他們待她那樣好啊!可是——她終有一天要離開他們,再也不會回來。

想到這兒,鳳有初心中湧上一股不舍。從前她覺得,除了環境天壤之別,絕塵殿和醫館對于修行的神仙來說并無不同。現在,她終于明白了凡人口中的家是什麽滋味,也明白了李翎兒對于她的意義。

她們是朋友,是姐妹。

她忽然覺得心很重。剛剛過去的一個時辰,她感受得太多,也思考得太多了。似乎從今夜起,她才真正來到人間。不知道是不是被今夜的氛圍感染,她忽然很想念雲千涯。比起蝴蝶谷,她更希望看到他帶着完好無損的小命回來見她。

仿佛感應到鳳有初的心聲,雲千涯猛地睜開雙眼。他發覺自己躺在山腳下的村民家。窗外夜幕深沉,雨聲不斷,屋內燭火已滅,一切都陷入一片黑暗。不過他感覺得到自己已經換了身幹淨衣裳,身上的傷口也已上藥結痂,因為他聞得到淡淡的皂角和藥膏味。

他試着坐起來,肩膀的疼痛卻讓他使不上勁。他只好先把腿放下床,一點點挪動着坐起來,穿上鞋子,摸索着慢慢走到門邊,打開門走到外間。

男主人正在打磨他的砍柴刀,女主人帶着孩子先睡下了。

“醒了?餓了吧?”看到他醒了,男主人起身把還在鍋裏溫着的稀飯端給他。

“我不餓。”他哪有心思喝粥,一心只想着趕緊回醫館見鳳有初。不知為何,他強烈地感覺到鳳有初在召喚他。

“救命之恩,定當報答。”他對男主人說道,“只是我有要緊事在身,必須先離開了。”

“你傷得不輕,走得動嗎?外面雨這麽大,別再染上風寒。”

“不礙事的。”

“既然你決意要走,我也不便阻攔。”男主人取下牆上的蓑衣和鬥笠遞給他,道,“不是我不送你,只是夜太深了,婆娘和孩子單獨留在家裏我不放心。”

“大哥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雲千涯抱拳躬身道謝,然後穿上蓑衣、戴上鬥笠,離開了這間小屋。

他一路踩着積水和泥坑回到醫館,聽牛嬸兒說鳳有初在李府,連忙又馬不停蹄地往李府趕去。

鳳有初站在屋檐下望着大雨中呆立着的沈蘇俞,從出來到現在,他保持一個姿勢沒動過。

她回想起長亭對弈之日,當他聽說李翎兒暈倒時那焦急萬分模樣。後來得知李翎兒沒事,他表現出的竟不是高興,而是悵然若失,茫然無措。現在想來,他是想見李翎兒,又說服不了自己。

方才他不管不顧地往府裏闖,那副沖動又兇狠的模樣只怕他自己見了都不肯相信。

或許,他已經想明白了,那個一直被他自以為是地逃避,認為絕無可能的事實——他真正愛的人,就是李翎兒。

他對她的感情,大概只是被知己難逢這四個字擾亂了心智。

愛一個人,即便再含蓄,也是遮掩不住的。就像雲千涯,即便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她,那眼神也能化作繩索纏着她。而沈蘇俞呢?他找她不是為了對弈,就是為了探讨。對他而言,她就像是他問道之路上自我設想的标準難題,題目的名字,叫愛情。

或許,這一夜,才讓他真正懂得何為道,何為問道。

鳳有初忽然一愣,密集的雨簾裏走出來一個人,擦過沈蘇俞的肩膀,向她走過來。

這個人的臉被鬥笠遮住了一大半,身體全藏在蓑衣下,根本看不出是誰。她只看得出這人似乎有些行動不便,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卻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意思。

眼看蓑衣人越走越近,鳳有初下意識有所戒備。

蓑衣人在她面前站定,有些吃力地擡起手,把鬥笠取下,露出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來。

名字已經沖到嘴邊,她卻反而愣住成了啞巴。她仔細打量他,短短數日不見,說不出哪裏變了,又覺得哪裏都變了,撲面而來一股憔悴的氣息。

“初兒,我回來了。”雲千涯将她攬入懷中,把臉埋在她耳後的秀發裏,深情道,“對不起,丢下你一個人這麽久。”

鳳有初張開嘴巴,許多話無從說起,千言萬語只化作一聲輕喚,“雲千涯。”

“嗯——”雲千涯不買賬,聲音悶悶地傳來,“叫我千涯。”

鳳有初在他背上輕錘了一下,嗔道:“臭小子。”

“嗯。”這次,雲千涯沒有異議,乖巧地答應,像個孩子般拿臉在她肩上蹭了蹭,撒嬌道,“再叫一聲。”

“臭小子。”鳳有初又叫了一聲。

雲千涯滿足地哼哼,把她抱得更緊一些。

鳳有初正要說話,忽然感到身子一沉,雲千涯暈過去了。

她又好氣又好笑,喃喃道:“雲千涯,你是不是在人間暈上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加班,超過零點了。這時間有點尴尬,蹭玄學有點早,不蹭又好像有點虧。嗯,還是不蹭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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