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裙子是渡劫時買的。

想着有朝一日蘇梨可能會回到他身邊, 聞折月看到新鮮玩意兒和漂亮衣服都會買下來,久而久之就攢了一大堆,飛升時也沒舍得扔。

“我不穿!我是男人!大了肚子也是男人!”

憂傷的氣氛一掃而空, 霜打的茄子原地回春。

聞折月饒有興致地抖了抖衣裙, 比起蔫頭耷腦,他更喜歡墨夙離這種精神滿滿的狀态:“你是男人沒錯, 但誰說男人就不能穿裙子了。”

聞折月輕松鎮壓了他的反抗,幫他換衣服,裙子是比較清透的粉色, 這種顏色很挑人, 太白或太黑穿起來都不好看。

總之他覺得墨夙離的膚色剛剛好,穿上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

聞折月的眼裏滿是着迷。

墨夙離氣得臉都紅了,自己僞裝成姑娘和被人逼着穿裙子不一樣, 聞折月擺明了就是想看他的笑話:“男人能穿裙子, 你怎麽不穿?”

“你想讓我穿?”

聞折月又拿出一件樸素些的裙子,明顯看到墨夙離從氣憤變得震驚,又變得呆滞, 一臉反應不過來的玄幻表情。

“穿個裙子罷了,真男人就要勇于穿裙子。”

于是聞折月麻利地換上女裝,順便給自己換了張臉,往那一站,俨然一個俏娘子。

墨夙離驚訝地張大嘴巴:“你是不是自己想穿裙子, 所以才拿我當借口?”

“如果這樣想能讓你心裏舒服一點, 那就是吧。”聞折月撓了撓他的手心,毫不吝惜地誇贊, “果然人長得好看,穿什麽都好看, 我穿裙子就沒有你好看。”

沒人不喜歡被誇獎,墨夙離心裏暗爽,忽然覺得穿女裝和大着肚子不算什麽了,他比聞折月好看,四舍五入,他勝過聞折月了耶!

打不過傻子龍是事實,但能迷住聞折月,怎麽不算是他的本事呢。

這麽一想,墨夙離的腰杆都挺直了:“你怎麽又用易容術?”

在事情挑明之後,他以為聞折月會換回原來的臉。

“不用的話,怕被魔尊大人罵。”聞折月似笑非笑,“我可脆弱了,你一罵我,我的心就會枯萎。”

墨夙離:“……”

“有人說我娘子抛棄我就是因為我長得醜,實不相瞞,我很自卑。”

墨夙離的白眼快翻上天了,你還自卑,你壓根就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麽寫吧。

他願稱聞折月為天下第一記仇人。

聞折月繼續逗小啞巴,墨夙離越不說話,他越想把人逗得惱羞成怒:“聽說魔尊大人也抛棄了娘子,為什麽?”

墨夙離冷嗤:“因為他醜。”

易容吧,聞折月最好一輩子別把臉換回去。

聞折月噎了下,哭笑不得,他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啊。

兩道僞裝後的俏麗身影一路離開魔宮,去往人間,降落在以繁華著稱的京城時,正值人間的七月半,中元鬼節,家家戶戶早已關了門,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見人影。

墨夙離一臉狐疑:“你該不會要帶我去挖墳吧?”

上界過了幾天,在人間已經輪轉了幾年,時間的流逝并沒有在城池上顯現出來,長街懸月,一切都和記憶中相同。

很難不懷疑他在墨夙離心目中的形象,聞折月輕嘆一聲:“不是,帶你玩點刺激的。”

墨夙離震驚:“還有比挖墳更刺激的事?”

“……你怎麽整天惦記着挖墳?”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變态經常提這茬。

墨夙離默默腹诽。

遠處影影綽綽一片迷蒙,乍一看人影幢幢,聞折月拉着墨夙離往巷子裏躲了躲:“別出聲。”

墨夙離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一片虛無缥缈的影子仿若千軍萬馬,憑空出現在街道上,冷白的月光穿過影子,在地面上鋪開一層霜色,宛若一幅會動的潑墨畫作。

七月半,鬼門開,萬鬼過城。

在下界中,人妖鬼三族鼎立,相互制衡,鬼族長居于地府,除了輪回轉生以外,每年只有中元節這天才被允許來到人間。

這些死去不知多少年的鬼魂們在城中游蕩,尋找自己生前殘留的痕跡。

如果不是陰差陽錯,聞折月今夜也會成為其中一員,會飄蕩到生前居住過的宅院,在空空蕩蕩的院落裏思念一個離他而去的人。

墨夙離突然無比清楚的意識到一件事:當初的不告而別對聞折月造成了很大傷害。

渡劫失敗只是表象結果,真正的傷害仍留在心頭,時間将借酒澆愁的日子醞釀成了一道難以愈合的傷疤。

或許聞折月沒有強硬的挑明身份,是因為不曾真正原諒他。

不原諒是正常的,畢竟他還沒有道過歉。

聞折月不知道心思敏感的魔尊大人又胡思亂想了,等鬼魂們游蕩過街後,他立馬拉着墨夙離跟了上去。

他當然不會為了哄墨夙離就換上女裝,他可是個有原則的人,鎮南将軍在人間失蹤,八成與黑霧有關,他和墨夙離都和黑霧打過交道,僞裝身份才方便查明情況。

任何僞裝都不如改換性別來得有效,這是他從墨夙離身上得來的血淚教訓。

至于為什麽要混入鬼魂當中,是因為天帝偶然提及的一件事。在仙魔會談開始之前,命軌星君曾給鎮南将軍蔔過一卦,卦象顯示他最近運勢不好,會招桃花。

陰桃花。

聞折月沖墨夙離眨了下眼睛,用口型道:小心一點,不要被他們發現。

既然是陰桃花,那從鬼身上下手肯定沒問題。

墨夙離不敢出聲,混在一堆鬼裏确實比挖墳更刺激,問題是他們兩個為什麽要在中元節當天來到人間扮鬼,這是仙界的習俗嗎?

除了自然老死的人以外,其他鬼魂都會保留生前的模樣。

墨夙離左看看右看看,他左邊是一個臉色慘白的吊死鬼,舌頭耷拉着,很長,右邊是一個色鬼,一臉猥瑣相,雙手捂着下身,見他看過來,色眯眯地朝他聳腰。

沒等他反應,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聞折月從背後靠過來,帶着令人安心的溫度:“別看,是髒東西。”

色鬼看見聞折月,又朝他聳了聳腰。

聞折月的眼皮抽了抽,擡腳把色鬼踹飛了,好色之徒,死了都改不了,該打!

墨夙離的心髒砰砰跳個不停,仿佛一瞬間被拉回到了妖市,無邊的月光落下來,他看到朝他傾斜過來的傘。

是被具象化的偏愛。

在原地停了一小會兒,鬼魂大軍已經朝前飄去,身邊的吊死鬼和色鬼都不見了,聞折月才放下手。

失策了,該把墨夙離的臉蒙上的。

聞折月在儲物法器中翻翻找找,拿出一條面紗:“戴上這個。”

珍珠在月光下泛着瑩潤的光,墨夙離微訝,這是他僞裝成蘇梨時戴的面紗,後來不知道随手放到哪裏去了:“這個怎麽會在你手上?”

聞折月沒回答,又默默拿出一把傘,傘上的銅錢已經掉光了,光禿禿的只剩下流蘇。

蘇梨離開後,所有能找到的東西都被他收了起來,面紗和傘是蘇梨用過的,聞折月特別妥帖地收藏着,盡管那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蘇梨。

撐開的傘遮住了月光,卻沒遮住落進心間的雨,墨夙離抿緊了唇,突然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悲傷。

他突然裝不下去了。

“我當初——”

“噓。”

聞折月沖他搖搖頭,方才的短暫交談引來了圍觀的鬼魂,其中一個鬼死前被分屍了,魂魄也碎成了幾塊,半個腦袋擠進傘下,被挖了眼睛的眼眶空蕩蕩的,正對着他們。

墨夙離倒吸一口涼氣,忽然覺得眼睛有點疼,一時上頭,他都忘了他們現在正站在數不清的鬼魂中間。

“有什麽話回去再說。”聞折月幫他戴好面紗。

剛剛跟着鬼魂穿過街道,他一直在暗中觀察,中元節大量鬼魂出現在人間實屬正常,但不正常的是這些鬼魂飄蕩的方向十分一致。

舉個例子,有的鬼生前住在城北,有的生前住在城南,但這些鬼魂卻統一朝着城西飄去。

那城西一定有什麽吸引他們的東西。

離開京城,聞折月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鬼魂飄去的方向他很熟悉,正是望月山。

望月山後就是天下第一宗,是巧合嗎?

本來是打算借由鬼魂的手尋找鎮南将軍,眼下知道可能會牽扯到天下第一宗,聞折月的心頓時提了起來。

他對天下第一宗的感情不算太深,畢竟宗門裏認識的人大都死光了,有交情的只剩下大師兄,但老龜等妖怪們和天下第一宗同氣連枝,如果鬼魂的目的地是望月山,那老龜或許也被牽扯進來了。

老龜于他,是師是長,是重要的家人。

聞折月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墨夙離偏頭看了他一眼,捏捏他的手。

不用說話,聞折月也能從那雙眼睛中看出關心,純粹的映照在淺金色的眸子裏,像一塊得來不易的琥珀,比世間任何珍寶都貴重。

他想墨夙離一定很愛他,只是還沒有意識到。

他捏了捏墨夙離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上山花費的時間不長,鬼魂都是飄上去的,等到了山頂,聞折月的心徹底涼了下來。

山頂上架起了一座懸空的橋梁,直通雲霧遮蔽的山巅,乍一看上去,和當初的妖市一模一樣,只不過這座橋上過的不是人,而是鬼魂。

他已經能确定老龜他們牽涉其中了。

聞折月收起了傘,在上橋之前,又往墨夙離身上套了一層防護罩,一則是保護墨夙離的安全,一則是防止有人打他娘子的主意。

“可以不去嗎?”

墨夙離突然開口。

一路走來,墨夙離從來沒有提出過異議,聞折月愣了一下。

“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墨夙離擡眼望向延伸到山巅的橋梁,眼睛隐隐作痛,“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就算是以前命懸一線的時候,他也沒這麽不安過。

“鎮南将軍在人間失蹤了,我懷疑與黑霧有關。”

聞折月簡單解釋了一下,拍拍他的手:“你在這裏等我。”

就算不為了老龜和天下第一宗,他也要查明鎮南将軍的去處,查明這人間暗處藏匿了什麽,維護世間秩序是他身為上界仙尊必須要做的事情。

但墨夙離不必跟他去冒險。

他轉過身,剛松開的手又追了上來,墨夙離的語氣冷冷淡淡:“別誤會,我只是想去給你收屍。”

好冰冷的話,但是為什麽聽起來心裏熱乎乎的?

聞折月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如果我死了,屍體一定讓你收,墳也歡迎你來挖。”

“……”

大可不必。

上了橋就感覺出不同,和通向妖市的橋對比,這座橋完全不受力,如果人踩上去一定會摔下山崖,只能飄過去,與其說是橋,不如說是引領鬼魂去往何方的長燈。

騰雲駕霧難不倒聞折月和墨夙離,兩人隐藏在鬼魂中,來到了雲霧深處的山隘。

墨夙離是第一次來天下第一宗,當初的妖市在宗門外圍,只是個障眼法,眼前才是高大偉巍的山門,聳入雲端的石碑上,“天下第一宗”五個大字金光閃閃。

“哇!”

魔尊大人沒太見過世面,發出了小小的驚呼聲。

聞折月的心情無比沉重,天下第一宗隐世不出後,山門外就布下了護山大陣,山門大開意味着護山大陣被破了,情況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

“等下可能會很危險,我分不出神來保護你,墨夙離,你要小心。”

聞折月鮮少喊他的大名,墨夙離愣了一下,被他的嚴肅心情感染到了:“本尊可用不着你保護,若是你說兩句好聽的,本尊或許還會大發慈悲救救你。”

“好。”

聞折月眉目舒展,玩笑地應和了幾句:“魔尊大人最厲害了,等下可要救救我。”

明知道他在說笑,墨夙離的心還是蕩開了漣漪,他故意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行叭,既然你都開口求我了,本尊定然會保護好你。”

進入天下第一宗後,遠遠看到一大群鬼魂,都是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奇怪的是,宗門裏沒有一個活人。

聞折月直接朝內門走去。

內外門之間也有防護法陣,天下第一宗的每一代宗主都會加固法陣,如果宗門遭受到攻擊,所有弟子都會在第一時間撤進內門,那裏是最安全的避難所。

當然,從聞折月有意識以來,天下第一宗就沒有經歷過攻擊,雖然自藺月盞卸任宗主之位後,天下第一宗多多少少走了下坡路,但一直無愧“天下”二字,是人間修真界的魁首。

靠近內門,鬼魂的數量變少了,大部分被召集來的鬼魂都聚集在宗門大殿。

墨夙離回頭看了一眼,鬼魂在月光下呈現出陰沉的暗色,像撒了一層青灰,遠遠看去陰森森的,讓人的心情變得壓抑起來。

“等等,你看那像不像一個圖案?”墨夙離遲疑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鬼魂們像被圈定在特殊的範圍裏,這個範圍打眼一看,是一個模糊的圖案,看起來有點眼熟。

聞折月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大殿前的空地被鬼魂分成了幾塊,中間是一顆略有些飽滿的水滴,四周的鬼魂散落,暫時看不出具體的形狀。

的确很眼熟。

仔細看不太像水滴,更像是一朵……聞折月驟然偏過頭。

墨夙離不明所以:“怎麽了?”

聞折月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記憶中的小花和鬼魂組成的圖案逐漸重合,原本泾渭分明的事情模糊了界限,仙官屍體、鋒金蝶、黑霧、玉海明沼、幻境……而今又加上了墨夙離。

冥冥之中好像出現了一張巨大的網,将他的過去和周圍的一切都籠罩起來,明明發生的每一件事和他都沒有直接關系,但每一件事都能影響到他。

內門方向傳來一陣陣金石敲擊的聲音,微弱的哀嚎聲凄厲殘忍,墨夙離轉頭看了一眼,呼吸顫抖:“聞折月,你看那裏……”

發生的一切太出乎意料,墨夙離忘記要裝作不認識,下意識喊出了聞折月的名字。

位于山峰更高處的內門隐沒在烏雲之下,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無數鬼魂不斷飄向宗門大殿,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拽着,去往他們該去的地方。

鬼魂中夾雜着藍色的妖火,星星點點,數量還在不斷增加。

每一盞妖火都是一個妖族魂魄燃燒過的産物,這意味着在那道将宗門分隔開的門後,有人和妖正不斷被殺死。

所謂的安全避難所,也變成了人間煉獄。

黎明隐匿,一聲長嘯劃破夜空。

逐日槍直入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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