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堅定
堅定
過了十月中旬後,驕陽漸消,天空幹淨清澈,仍舊帶着幾分餘溫的午後秋風輕拂而過。缪苡沫從車上下來,一路小跑往紀柏宇家去,來不及擁抱季節更替的新開始。
紀柏宇沒有換房子,還住在他們畢業後租的房子裏,自從她搬出去後,六十平米的地方顯得空曠了不少。
室內一片昏暗,幾份用A4紙打印的文件灑了一地。也許是工作日下午的關系,聽不到任何聲響,只剩身體裏的白噪音在寂靜的空間裏狂舞叫嚣,仿佛下一秒就會将周圍的一切吞噬而盡。
缪苡沫到的時候,紀柏宇就坐在客廳的地板上,身邊放着他的球衣和頭盔。他被詭異的平靜裹挾着,看上去魂不附體,讓人猜不透下一秒的動向。直到缪苡沫走近,跪坐在他身側,紀柏宇察覺到了她的存在,眼裏才重新染上了斑駁的光影,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剛剛回來的模樣。
他淡淡地笑,習慣性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怎麽來了?剛上班沒幾天就曠工,還真是一如既往膽大包天的小草莓。”
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缪苡沫抓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因為想你了,想陪在你身邊。”
紀柏宇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不讨厭我嗎?不會覺得失望嗎?”
看似平靜的反問,實則暗藏如錐刺般的絕望,他小心翼翼地呼吸,試圖壓抑內心的崩潰,卻無法在她面前真正做到掩蓋痛苦的痕跡。
“如果不是因為相信你,我不會出現在這裏。”
幽暗的深瞳逐漸變得濕潤,難以名狀的柔軟在胸口擴散而開,使得他的身體終于從僵硬的桎梏中脫身。相信一個人就是不恐懼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因為知道即便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是那樣不堪一擊,但真正愛你的人絕不會嫌棄你的脆弱,她會義無反顧地來到你身邊,擁抱你、親吻你,與你共同面對風暴。
“我沒有對不起冰球,沒有失信于己,也沒有辜負你對我的信任。”
“我知道,我相信你。”
堅硬的身體被一個柔軟的懷抱包裹住,紀柏宇半張臉埋進她的頸窩,鼻尖萦繞着令他感到熟悉和安心的,獨屬于她的味道,于是身與心都放松了,哪怕這一路上荊棘遍地,只要還有缪苡沫站在他身邊,再難也能繼續走下去。
秋日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紗簾均勻地灑進來,就像缪苡沫帶着溫潤的光芒來到他身邊,溫和惬意、堅定不移。
缪苡沫抱着他,輕柔地撫摸他的後背與腦袋,“申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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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怎麽還住在這裏?我以為你會搬走,一個人付兩室的房租,不虧嗎?”
“我不能搬走,搬走了就好像是承認了我确實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我沒有。我也怕你想我的時候找不到我,所以不敢搬。”他閉上眼睛,将她抱得更緊一些,“這裏有我們一起生活過的痕跡,我舍不得搬走。”
突兀的門鈴聲毫無預兆地響起,缪苡沫松開懷抱親了親他的唇,起身去開門。門外是一位擁有一頭大波浪卷發的中年女人,身材高挑,妝容精致。缪苡沫第一眼就猜到了她和紀柏宇的關系,因為兩人優越的眉眼實在長得太像了。
紀柏宇的媽媽是香港人,學生時期因為父親做生意的關系來內地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再加上後面的一段婚姻,所以她的普通話說得很好。紀柏宇對母親的不請自來感到十分意外,也不太歡迎,眼裏的情緒從驚訝,到不悅,最後歸于平靜。
客廳裏,缪苡沫略顯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時不時地瞄一眼廚房的方向,而鄭女士挺直腰板坐在她的側邊,面上波瀾不驚,半天沒有開口,兩人的視線偶爾在空中撞到一起,便禮貌地沖對方笑笑,除此之外沒有太多言語交流。
缪苡沫本打算離開,給兩人單獨談話的空間,卻被紀柏宇留下了,礙于母子倆之間關系并不好,她也沒辦法像對紀叔叔那樣随便聊紀柏宇的事。
兩分鐘後,紀柏宇終于回到客廳,他不悅地抿着唇,将一瓶瓶裝水放在母親面前:“我不常住這邊,家裏沒有招待客人的茶水,還請将就一下。”
鄭女士自然知道他為何是這樣的态度,也不惱,拿起來喝了一口。
“這位是缪苡沫,我女朋友,是一位新聞記者。”
“嗯。”
鄭女士顯然對缪苡沫是誰沒多大興趣,敷衍地應了一聲便開始切入正題。
她這一次過來是為了紀柏宇的興奮劑事件,鄭女士的現任丈夫身居要職,在這件事上能說上幾句話,但因為兒子拉黑了她的聯系方式,所以才專程過來一趟了解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紀柏宇的意見。
“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你去找我爸了?”
提起前夫,鄭女士表情一怔,避開兒子審視的目光,“沒有。”
“沒有,”紀柏宇重複了一遍,“那看來你現在的那位确實能說上幾句話,連我的地址都被挖出來了。”
聽到這,鄭女士一臉尴尬。但讓她沒想到的是,紀柏宇拒絕了他們的幫助。她想勸他,卻被兒子一句話堵了回去:“你是用什麽借口去請你先生幫的忙?而我作為當事人又在這段故事裏充當了什麽樣的角色?你的兒子,還是你以前鄰居家的孩子?”
紀柏宇不肯接受他們的幫忙,缪苡沫能理解他的心情,可這畢竟不是小事,如果那一位出面後真的可以還他清白的話,那拒絕這樣的幫助顯然太過意氣用事。于是缪苡沫追了出來,好在鄭女士還沒有走遠,為了更好地和她說明情況,兩人一起去了咖啡廳。
在國際比賽上,相關人員會在開賽前對運動員随機進行抽檢,而比賽結束後,前三的選手或團隊會再一次接受藥檢。紀柏宇前幾次的檢查都沒有問題,唯獨在獲獎後的那一次被查出了陽性,如果涉嫌違規,陽性的報告也會在48小時內給出,但紀柏宇的報告卻足足晚了一周多。這時候再去維權也為時已晚,一周的時間藥物早已被代謝掉,不管你有沒有用藥都無法自證。
比賽期間,除了跟缪苡沫回家的那一次他沒有離開過團隊,即便是跟她回去的那一天,他也沒有在外面吃過任何東西,基本上可以排除有人在他的食物裏下藥的猜測。那真相就只有一個,他的檢測報告被篡改過。負責押送樣本到興奮劑檢測中心的車上都配備了武裝人員,以防途中有人更換或破壞樣本。若不是有人收買了車上的人,便是收買了出報告的人。
缪苡沫在陳述的時候條理清晰,口條清楚,看起來十分專業,這讓鄭女士對她産生了較大的改觀。初印象裏,她是一個看起來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孩,所以鄭女士對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認為她除了會對紀柏宇撒嬌,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都不能給他帶來什麽正面的影響。
“你為什麽這麽相信他?你就沒有想過也許紀柏宇真的會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嗎?運動員生涯本就不長,奧運會四年一季,一名運動員參加不了幾次,有的甚至連到了退役的年紀都沒機會上一次,他或許真的會為了名利做出不該做的事。”
聽到這樣的話從他母親的口中說出來,讓缪苡沫不知該難過還是氣憤,“我認識他很多年了,從大學到現在,我有基本的判斷能力,也相信他的為人。”
“人性這種東西很難說的,你年紀小,經歷的事情也不夠多,還是不要這麽篤定地相信一個人才好。你們做新聞的,應該也要講證據吧?總不能想當然是什麽樣就什麽樣。”
類似的話貌似在哪裏聽過,即便已經是第二次聽到,刺耳的程度遠遠沒有減少。
缪苡沫怒了:“你知道紀柏宇為什麽會這麽努力打冰球嗎?因為你抛棄了他。”
鄭方容的臉上沒了笑容。
缪苡沫繼續控訴道:“一開始是因為你,他想讓自己遠走高飛的媽媽看到他,所以他拼命地訓練,拼了命地參加比賽,只為了站上更高的領獎臺,以為這樣你就會回到他身邊。可即便是目的性極強時期的他,還是會為了比賽的公平公正主動請示裁判,把對手因被誤判丢掉的分數還給了他們。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他是為了自己的熱愛在打球,不再是為了你。所以你告訴我,這樣的紀柏宇憑什麽不值得被信任?
我作為記者确實應該有足夠的證據才能下定論,因為我需要對看新聞的人負責。但現在只是調查取證的階段,我不是法官也不是警察,我是他的女朋友,應該相信他,幫助他,結果自會見分曉,你們這些人憑什麽在這裏唧唧歪歪個沒停?
你在他還小的時候就抛棄了他,這麽多年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現在倒是跑出來說要幫忙,卻是一副不相信他的樣子,那請問你來這裏幹嘛?找存在感嗎?你不是很怕被現在的家庭知道紀柏宇的存在嗎?既然這麽害怕你就該躲得遠遠的。”
缪苡沫站起來,一口氣喝掉杯子裏的咖啡,溫熱的液體進入胃裏後,憤怒的情緒才緩解了一些:“我不是怪你和前夫離婚,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可你不應該這麽對他,不管是一聲不響地從他的生活裏消失,還是讓他在除夕夜,一個人孤零零地去住酒店。你怎麽忍心?”
缪苡沫的話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插進她的胸口。在陽光明媚的午後,鄭方容坐在布置精美的咖啡店,看着女孩遠去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狠心抛下六歲兒子的那個下午。女星保養得宜的臉上出現了崩潰的神情,終于不再顧及面子,脫下墨鏡,掩面哭泣。
紀柏宇就等到門口,見她回來立馬将女朋友拉過來摟緊:“你去哪裏了?電話也不接。你什麽時候腿腳這麽快了,就去個洗手間的功夫人就跑了。你去找她了?為了我的事嗎?”
“你的問題真多。”缪苡沫踮起腳尖抱他,臉頰在他的頸側很乖地蹭了蹭,“紀柏宇,把這邊的房子退掉吧,能轉租就轉租,轉不了的話押金就不要了。跟我回家住,好嗎?”
紀柏宇的眼裏泛着一層淡淡的水色,沉溺在她的愛裏,那感覺就像是霧蒙蒙的天空突然開出了彩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