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故人
故人
蕭瑟深秋,冷冽的秋風吹紅了楓葉,火紅卻彌漫着淡淡的凄涼之意。大街上被吹落的枯葉鋪了一地,環衛工人來不及打掃有一些飄到了馬路中央,輪胎壓過後發出“咔滋咔滋”的聲響。
權道勳因故意傷人罪外加賄賂國家公職人員被判處有期徒刑,數罪并罰最終判了六年,在這邊服刑結束後會被驅逐出境,自被驅逐出境之日起十年內不準入境。
金旭正假冒弟弟的事登上了兩國頭版熱搜,民衆對金旭賢的死以及他生前所遭受的傷害深表同情,聚光得知此事後最終沒有起訴金旭正,只讓他按合同價款的三分之一做了賠償。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後,金旭正曾偷偷來過醫院一次,但他沒有告訴紀柏宇也沒有通知缪苡沫,只在門口看了兩眼。
金威海和那位檢察官同樣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好在金威海的房子最終沒有賣出去,母子倆雖要互相扶持生活較長一段時間但好在不至于露宿街頭,紀柏宇兌現了對金威海的承諾,會負責金曉斌接下來的所有手術費。
周雯娜回家休息了幾天就重新回去上班了,還是繼續當瑜伽老師。作為搜證小組的一員她的個人信息同樣被公之于衆,期間有不少公司聯系她想簽下她做主播,也有所謂的星探找上門邀請她出道的,但她都拒絕了。這些人不過是想借她目前的熱度炒作,等這一陣過去後一切又會被打回原型,她已經不做夢了,腳踏實地地生活其實也不錯。
*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紀柏宇特地轉到了豪華的單人間,設施更齊全也更安靜,省得被打擾。自氣溫轉冷後缪苡沫好像怎麽睡都睡不夠,早上七點爬起來陪紀柏宇吃個早餐,他看球賽,她就拿着平板看紀錄片。上午九點到十一點是探病的高峰期,病房裏會熱鬧一陣。
她再也沒點過外賣故意欺負他,到了午餐時間就套上外套“哼哧哼哧”地跑去醫院食堂買飯。午餐過後,兩人手牽手下樓去院子裏散步消食,欣賞黃透了的銀杏葉燒到天邊,或在秋風中忽閃飄落。
下午的時候紀柏宇突然對裝修起了興趣,非要拉着她一起研究。缪苡沫不懂裝潢,因為困意腦袋昏昏沉沉的也沒聽懂他話裏的暗示,只撒着嬌求他放自己去睡覺,紀柏宇最終心軟同意了,見她可憐巴巴地縮在沙發上補覺,他按下免打擾的提示燈後起身輕手輕腳地将人抱到床上摟着。
缪苡沫每天都要午睡,至少睡一到兩個小時,到了晚上居然還能睡得着。簡單的生活讓她整個人圓潤了不少,像一只飽滿的垂耳兔窩在他懷裏淺淺地呼吸,紀柏宇覺得可愛時不時捉弄她,捏捏她肚子上的肉或摸摸她的臉。
缪苡沫在他懷裏睡得很沉不會輕易被吵醒,偶爾被他的撫摸弄得有些癢了才會撅起嘴,從被窩裏伸出手小幅度地撓撓,然後在夢中小聲地“哼”一聲,看起來好像并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每當這個時候紀柏宇總是會忍不住笑出聲,低下頭親一口再繼續捉弄她。
*
這一天,紀年春從家裏帶了飯菜和水果來探病。飄落的銀杏葉被吹進走廊,他覺得好看便低着頭邊走邊欣賞,直到正前方的瓷磚地板上映出了一個人的倒影才停下。他自認是自己沒注意看才攔了別人的路,于是滿懷歉意地說了句“抱歉”,誰知一擡頭,鄭方容風華依舊的容顏似一支箭闖入他的心房刺破了他這十六年來的平靜,這一刻仿佛連心跳都停止了跳動。
“好久不見。”
鄭方容落落大方地同他打招呼,似乎已經将兩人之間的一切淡忘,她有了新的丈夫和一雙兒女,對于她而言紀年春已經是過去式。她的反應在紀年春看來在情理之中也是他希望看到的,他當然希望她過得幸福,只是怎麽會覺得這麽痛呢?
Advertisement
相比鄭方容的坦然,紀年春的內心卻亂得像遍地凋零的殘葉,他盡了最大努力沒有表現出來。雖然內心一直渴望能夠再見她一面,但真的發生後他卻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前妻問起他的近況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鄭方容在兒子的事情上出了力這事他知道,相顧無言,最終只對她說了聲“謝謝”和“希望你的每一天都幸福。”
鄭方容前腳剛走紀年春就來了,紀柏宇合理猜測兩人一定是遇見了,再看看父親沉默的表情,一切不言而喻。
紀柏宇在醫院住了一周多,每天都吃食堂,紀年春怕他吃膩了便自己做了點帶過來。他知道缪苡沫喜歡吃甜食,認為外面的甜品放了太多不好的油和太多的糖,生平第一次嘗試跟着教學自己親手做了一份。紀年春的愛很安靜但不代表不熱烈。
紀柏宇傷了骨頭正是需要大補的時期,父親用高壓鍋鹵了一鍋腱子肉,外加一份菠菜豆腐魚湯和清炒松茸菌,幹淨清爽,每一份都用保溫盒裝着,依舊冒着熱氣。
“要不要叫上媽媽一起吃個飯?我去說。”用餐期間,紀柏宇終于忍不住問出口,他知道父親一定也是想的。但如他所料,紀年春還是拒絕了:“不合适,她現在是有新家庭的人,還是公衆人物,被拍到的話不知道會傳出些什麽難聽的話,還是算了。”
“你這壞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總是擔心這個那個的,如果不方便媽媽自然會說,你都沒問怎麽知道?而且現在隐秘性好的餐廳很多,我們挑一家不就好了?”
紀柏宇顯然是有些生氣了,倒不是想讓父親重新追求前妻破壞別人的家庭,只是不明白為什麽連見一面一起吃個飯他都要逃避。缪苡沫不願意看他們吵架,撫了撫男友的肩後找了個借口出去了,留父子倆單獨聊。
紀柏宇說到底還是因為心疼他,弄堂裏的老房子紀年春住了好些年,房子老了難免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而且還沒有電梯,年紀大了爬樓梯對膝蓋不好。紀柏宇賺錢後不只一次提議幫他換一套,可紀年春就是不肯,嘴上說是住習慣了懶得搬,但在紀柏宇看來他只是在守着這座房子罷了,期盼有一天鄭方容會回心轉意,如若不行,至少這裏還殘留着她生活過的痕跡,等不來她就守着回憶過完這一輩子。
紀年春脾氣好,鮮少見他對誰動怒,可這溫吞隐忍的個性有時真叫紀柏宇生氣。紀年春雖然在腦海中排練過無數遍與鄭方容重逢的畫面,可真到了這一天他又退縮了。她現在已經過上了理想的生活,她的丈夫是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紀年春經常在報紙上看到光鮮亮麗的夫婦倆出現在各大慈善晚會,他擁着耀眼奪目的她當着所有人的面大方親吻表白,這是她想要的,是紀年春給不了的。
自從知道她再婚後紀年春就已經做好了下輩子獨身的打算,他不奢求能和她坐在一起吃飯聊天,能這樣偶爾從新聞上看到她的身影就不錯了,他沒有其他的奢望,只看一眼就夠了。
秋風作起,涼意從領口灌入,缪苡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決定去自助販賣機裏點一杯加熱的咖啡暖暖手。正思考要去哪裏打發時間就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啜泣聲,她循聲去尋,不想找到了滿面淚痕的鄭方容。只見她的肩膀微微抖動,充滿無盡的哀傷與無助,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流出,訴說着內心的痛苦和無奈。
鄭方容想過也許會在醫院碰見紀年春,她為此感到緊張不安卻又是興奮的,今日的偶遇并非她有意安排。鄭方容有很深的近視,偏偏今天又忘了戴隐形眼鏡,她只是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便立刻認出是他。那一瞬,她緊張得仿若初次戀愛的女孩,對着玻璃窗反複确認妝容直到确定沒問題後才壯着膽子向他走去。
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他打招呼,偏偏這個傻瓜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麽,估計是地上的落葉吧,他向來喜歡與安靜的事物打交道。鄭方容故意踩重一些,希望他可以在聽到鞋跟的聲音後擡起頭看到她,可這人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完全注意不到落葉以外的事,眼看就要這樣擦肩而過,無奈之下她只好攔下他的路,他果然有了反應。
紀年春還是如此清爽俊朗,在他身上找不到一點中年男人的油膩感,如果說分別十六年後的他有什麽變化的話,也許是發頂多出來的幾根白發與眼角的皺紋。他是來給兒子送午餐的,手裏提了一大堆的東西,這讓鄭方容不禁嫉妒起親生兒子來,就連她都沒有嘗過他的廚藝呢!
紀年春的表情看起來很驚訝,也許他從沒想過會和她有再見的一天吧,鄭方容壓下心頭的苦澀沖他明媚一笑,問他這十六年來過得如何,但紀年春似乎并不想和她多聊,也不再與她對視,匆匆撂下幾句話就走了。
他逃似地離開有她的空間,這讓鄭方容徹底奔潰。
美豔女星在深秋的午後蹲在空無一人的醫院走廊哭泣,任憑眼淚肆無忌憚地沖刷,宛如破碎的精美水晶杯,她哭得這樣肝腸寸斷就連缪苡沫都被感染逐漸紅了眼眶。缪苡沫只從紀柏宇哪兒聽說過一些他父母之間的事,鄭方容抛下父子倆奔赴心之所向,缪苡沫原以為她從不曾回頭看,不想見到她如今這副摸樣才知道她有多麽遺憾與懷念。
紀叔叔來時的神情她也看到了,一個悲觀倔強不斷逃避一個還有眷戀卻萬般無奈。缪苡沫蹲下身将咖啡放在地上将她抱緊,或許鄭方容沒想到她會這樣做,因此有一瞬的怔愣,反應過來後才安心地側着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視線重新變得迷迷蒙蒙,持續不斷的哭泣聲起伏回蕩。
滾燙的淚珠碰到冷空氣後失掉了熱意,有幾滴落在了缪苡沫脖子上,缪苡沫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等腿蹲到逐漸發麻鄭方容才終于哭累,她像個嬰兒般依偎在缪苡沫的懷裏,這裏沒有什麽長輩晚輩,只有一位無助痛苦尋求安慰的女性和一位懂得理解、心疼和願意給予庇護的另一名女性。
缪苡沫扶着她站起來,先幫她揉了揉膝蓋,又揉了揉自己的,後端起地上的咖啡問道:“吃飯了嗎?”
大哭一場後好像也沒那麽傷心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大哭過了。鄭方容愣愣地看着幹淨的天空,覺得剛剛那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真實發生過,過半晌才搖了搖頭。
缪苡沫凍得開始流鼻涕,她從口袋裏掏出餐巾紙擦了擦又遞給她一張,接着便在手機上搜索附近的餐廳。距離醫院三百米有一家專門吃滇味蒸菜的,評論都說很正宗很好吃,主要是比較清淡,鄭方容是香港人應該會喜歡的。
缪苡沫挽上她的手臂,将手裏的咖啡遞過去:“喝咖啡嗎?還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