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攝政
攝政
辰靜雙離京,思來想去,朝中竟沒有十足信任的人,便把金印交給宋如玥,由她聽政。
他的預感果然不錯,辰國對西夷大勝,勝得有蹊跷。但消息卻是先從東邊傳回宮廷的,朝堂之上滿座皆驚——
西夷主力,千裏攻燕!
燕國求援的使臣已在京中落腳,只等宮中回應。
-
宋如玥聽着底下争吵不休,頗有些頭疼。
大臣們總歸是兩派:不援燕的;援燕的。
理由也簡單。
前者無非說兵将在外;調兵援燕,辰國便空虛。
後者無非說燕國與西夷本無沖突,如今受襲全因辰國,若不相幫,則不信不義,無以治天下。
甘元亭雖位列武将之首,暴脾氣卻淩駕于官架子之上,和前者吵得臉紅脖子粗。宋如玥看不過,示意明月沏了降火的金銀花賞下去,免得他額角上那根青筋爆了。
文官首輔華英雖未下場争論,卻被這亂象氣得連連咳嗽,連句整話都說不出——先前他被謝家設計墜馬,實在傷了根本。
倒是白彧淡定得多。他只在一旁專心聽着,側頭不語。白俊和他頗像,只冷眼旁觀。
待争吵聲稍平,宋如玥才發了話:“我們與燕國結盟,不可不援燕。”
這話抛下去,又炸了一半的人:“何處有兵力?”
Advertisement
“王妃這豈非是……不顧我辰國安危?”
“哪怕勉強調兵過去,也路遙力盡,不是給西夷人加菜麽?!”
宋如玥伸手虛按數次,都不能壓住鼎沸人聲,甚而主戰派也又有撸胳膊挽袖子、和這些縮頭鹌鹑大吵一架的架勢……說到底,還是沒人覺得她這個王妃真能拿定主意。
若換了常人,見這架勢,吓也吓哭了。
偏宋如玥不知道怕,她直接掏出辰王金印,卯足了勁往桌上一掼:“給本宮住口!”
殿內人頓時聽見了殿外雀鳥驚飛。
“今日倘或王上、哪怕辰恭在這裏,你們仍這麽不懂規矩?本宮身懷辰王金印,你們究竟是不敬本宮,還是藐視王權?!”
白彧最擅救場,見狀施施然上前,兩袖一甩,躬身道:“王妃有言,臣等敬聽。”
這些時日,辰靜雙倚重他,他在朝中的影響比甘元亭還大些。一時間,兩邊的人別管情願不情願,都只好同樣地躬身:“……臣等敬聽。”
宋如玥沒叫平身:“諸位都是飽學之士,本宮才疏學淺,只談最樸素的道理。辰燕聯盟,盟國受襲,焉能袖手?燕阻辰恭,與辰有恩,焉能不救?亂世初啓,我等志在逐鹿,焉能畏縮?!”
她拿辰王金印狠狠一拍案:“歷朝開國,無一不是鐵血殺伐!六百年前,楊玉随本宮先祖征戰天下,以戰功受封,這才有了辰國、有了辰王印!而今才六百年……諸位的先祖、這枚金印,都看着諸位呢!!莫非你們,就只剩下了閉門塞聽的血性麽?!”
一衆主和派被她說得冷汗涔涔,紛紛低聲告罪。
甘元亭低着頭,揚眉吐氣,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宋如玥看起來也不那麽不順眼了。
誰料宋如玥接着就向主戰派也砸了一棒子:“主戰的各位,也休要得理不饒人,什麽渾話都出來了!這群英殿是歷代辰王訓政之所,諸位不要失了體面!”
甘元亭被哽得暗翻白眼。
“于義于理,我大辰不免一戰!既要戰,就要商議怎麽戰。甘老将軍,請奏報各處辰軍人數。”
甘元亭連忙把表情擺正。
“如今,我辰軍共二十二萬人馬。其中十萬征西得勝,五萬随王上西征,五萬在國內各處駐守。京中左右大營共兩萬人,但此乃王都禁衛,不可輕易外調。”
宋如玥道:“十五萬大軍西征,從交戰處趕至燕國,少說也要幾天功夫,如今火燒眉毛,遠水解不了近渴。王上出京已一天一夜,此時去追,未必及時。依本宮看,只得動用那五萬人馬了。”
一半主戰派被駭得直起了身子,面面相觑半晌,齊齊瞪向宋如玥。
就連方才最激進的主戰派,也沒說要國內守軍一個不留的!
“可……我國防務……”
這五個字緊緊巴巴,一聽就是誰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辰恭有燕軍截阻,西夷主力攻燕,我辰國無燃眉之急。只消禀明王上,王上麾下五萬人,可擔當大任。”
“……王妃,”終于有人怯怯地打破寂靜,“您是女流之輩,不懂戰場之事……待王上的五萬人布置妥當,至少也要五天功夫……這五天,若燕國反戈,燕、西夷、王上的父王,三管齊下,兩個辰國都不夠他們打……”
有人接着他的話,瞟了一眼辰王金印,又迅速瞥開:“到時候不說血不血性……連命都沒了!”
宋如玥無聲呼出一口氣,有些不耐煩。
這些人不知道她就是從房城一路打入辰臺的碧瑤,竟在唬她!
她早研究過辰國各地駐軍。人員齊備,重整防務,多說是要五六天,但若全力以赴,三四天亦可。不過她還沒開口駁斥,終于有人反駁。
“我們與燕是盟國,郡主還在燕國好端端地做世子妃呢。我國還減免了與他們的往來稅務,燕國怎會反戈?”
先前那兩位忿忿閉了嘴。
“哪怕燕國反戈,我五萬援軍繞取燕國後方,又有何難?”宋如玥冷冷問道,“西夷素來吃人不見血,燕國剛剛戰敗,會轉而與他們聯手?只怕戰後分贓都分不到!未交戰、先畏戰,諸位是擎等着亡國滅種嗎!”
-
朝會散了。
幾個方才的主和派跑着小碎步追上了華英:“華大人方才未發一言,可是對當今王妃是什麽看法?”
華英瞥了他們一眼,還未說話,先扭頭輕輕咳嗽了幾聲。旁邊的小厮忙為他系好大氅,将他壓得更蒼白瘦弱。
他從小厮手裏接過了一直被焐在懷裏的熱姜茶,喝了兩口,低聲道:“你們這是何意?”
這些主和的人,大多生性不喜沖突。但華英話裏半點意思也沒透出來,他們便自以為安全,道:“王上擡一個婦人出面,這位宋妃,豈不和當年謝妃一樣了?她又未必懂調兵遣将,今日倚仗着金印,竟貿然插手軍政事宜……令人不安吶。”
華英抱着杯子,垂眸不語。
要他說,單論王妃舉動,也不至于此。只是辰國朝堂在辰恭的鐵手腕下殘喘多年,又被謝氏荼毒,好容易換上來一位令人如沐春風的辰靜雙,諸位臣子一口氣正緩到一半,朝堂轉眼又被交給了王妃,态度稍強硬,自然會引起反彈……
年輕啊。
一位主和派道:“依我看,我大辰可經不起再一番折騰了。我是看不慣後妃幹政,只盼着王上早些回京,我們好生勸谏,請王上收回成命。華英大人,您看呢?”
華英看了看他,問道:“你反對王妃攝政,究竟是你心系辰國,還是因王妃與你政見不和?”
那人頓住了,脊背發麻:“華、華……”
但華英就是華英,還不等人咂摸出個滋味來,他已露出一個狡黠的笑:“詐你的,吓着了?”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忽聽華英若有所思道:“若王上不收回成名,你們打算如何?”
-
他們如何打算,姑且不論。
宋如玥命人留了甘元亭和兵部畢廷,正在群英殿內。
“這仗,我們必須得打,甚至必須快打。”宋如玥開門見山,“這話方才沒法說,但國內正捉襟見肘,此戰戰線偏偏拉長得匪夷所思。若說沒有陰謀,本宮不信。”
甘元亭:“你有什麽就直說。”
宋如玥:“……”
畢廷雖然論政時像個棒槌,平素為人處世卻頗圓滑,一聽甘元亭這句不客氣的,脫口道:“甘老将軍,我年輕,有些地方尚不大懂,由王妃提點一遍也好。”
白長一大把胡子,還不如個年輕人!——宋如玥在心裏罵了甘元亭一句,才道:“本宮會直接将調令發往各地駐軍,讓他們各自前往邊境集結。但謝氏沒落不久,軍中還不穩定。因此,糧草線、辎重線,都需兵部額外留心。畢大人,你只記住一點:不能讓五萬人餓着肚子、拎着鐵片去打仗。”
畢廷會意,道:“職責所在,臣領命。”
“甘老将軍,”宋如玥轉向那個白長了一大把胡子的老頭:“此戰不能敗,否則辰國必受兩面夾擊,兩個辰都不夠他們分的。本宮思來想去,唯有你……有資歷、有人望。你可還騎得上馬麽?”
甘元亭用鼻子噴着氣,道:“你該問那些被本将軍殺回老家的西夷人,聽見我甘元亭的名字,可還騎得上馬麽?”
宋如玥施然一笑,起身行了個端端正正的禮:“那就拜托二位了。”
-
甘元亭叫畢廷先行,他稍留了一留。
畢廷不解其意,還擔心二人起沖突,打算留中調停,結果被甘元亭瞪眼一次,被宋如玥揚下巴驅趕一次,只好唉聲嘆氣地到外頭候着了。
甘元亭沖着宋如玥,直截了當:“‘必須得打、必須快打’,我看你還額外惦記着誰吧。”
宋如玥一梗,倒沒想到他能猜出來。但她下意識以為,甘元亭又要跟自己擡杠,因此倨傲道:“正是。如何?”
她都做好了被擡杠的準備,誰料殿下那白胡子老頭瞅着她,憋得臉都紅了,半天只擠出來一句:“……你倒仁義。”
宋如玥:“……?”
她心裏頗為費解,甚至有些驚惶,拼命維持着“你欠我三萬兩”的神态,也頗費勁地憋道:“……你今日吃錯藥了?”
——甘元亭聽了這話立馬正常發揮,這老兒标志性地“哼”了一聲:“郡主也是老臣我看着長大的。郡主嫁了燕世子,我早聽說那個狂得沒邊兒的燕什麽玩意兒跟燕王處處明争暗鬥,這仗要是打不好,郡主在燕國要吃虧。你以為就你能想明白?你才幾個年紀?狂!”
他說到前半截,宋如玥還頗認同,暗暗點頭。誰知甘元亭說着說着故态複萌,她怒從心中起——
“我倒沒這麽想過,”她若有所思地搓火,“只是沒料到你也能……”
甘元亭眼見着又要翻臉罵人。
旁邊的明月忙道:“甘老将軍息怒。我們娘娘是說,甘老将軍眼界闊大,沒想到對宮廷瑣事也能上心,對郡主實在是關懷備至了。”
說着另倒了一杯茶,強塞到宋如玥手裏,不由分說逼她嗆了一口:“娘娘,口渴了,喝茶。”
宋如玥:“嗤……咳咳咳!!”
甘元亭:“……”
兩人間的火,好懸是被她一口茶給嗆滅了。
甘元亭:“哼!”
他再也不打算把自己的誇贊浪費在這個不知好歹的毛丫頭身上了。
他歪着鼻子出了群英殿,畢廷立刻迎上來,又不敢和他并肩,跟在他屁股後面問:“敢問老将軍和王妃說什麽了?”
甘元亭仿佛被人踩了尾巴,氣得面紅耳赤:“我和她有什麽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