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母妃
母妃
齊王這話讓人沒法拒絕。無法,碧瑤只得“受了傷”,順便“為順妃娘娘扶靈”,一并回京去了。
所幸各方戰局都是好的,她也不用在前線跟人紮堆。
據說唯一不滿的是甘元亭——
這個老混蛋,分明謝時贏了還嫌人贏得不漂亮,大罵“我先前的叮囑都讓他吃了嗎!”
除了少數幾個,沒人知道他說的那句叮囑是什麽鬼東西。但就他這脾氣,宋如玥一個局外人知道了都來氣。
謝時倒頗有些委屈,又好像不知從哪講起的模樣,只辯解了一句:“晚輩真的盡力了,或許是幹那樣的事……手生。”
終于,辰靜雙百忙中抽空,不輕不重地斥了甘元亭一句:“老将軍資歷厚,跟個年輕人計較,不怕失了體面?”
他這才消停。
——但他、辰靜雙、謝時,對此事這樣輕拿輕放,也或許是因為,燕鳴梧借着謝、甘二人的軍功,加一個領兵在外的李臻,終于徹底按得他爹開始在朝堂上說不出話了、開始長期稱病了。
這事終究沒有辦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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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辰靜雙近來忙得廢寝忘食,往望鳳臺的床榻上一倒就不省人事、每天天不亮就悄悄爬起來去群英殿,只為了一件事:
齊國百官百姓入境。
他因自身太能體貼他人,在此事上便有些“非要做得滴水不漏”的頑固,更耗心力。幸得齊王和一些齊國舊臣幫他,還是忙得腳打後腦勺——有一天,竟然在夢裏罵了句:“怎麽又是這麽多折子,你們六部究竟做不做事,想累死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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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燕國和齊國的事,宋如玥連聽都還無暇聽。
她打完仗,又随着辰王齊王的車駕往回跑,回了望鳳臺喬裝打扮,又到辰王宮裏的奉先殿處理順妃後事,忙前忙後好一番操持,連明月都被她指使得團團轉,沒得閑在她眼前晃上幾面。宋如玥紅着眼睛回宮時,已是深夜,渾身筋酸骨軟,只想倒頭一睡。
結果一進宮門,先迎來一位心事重重的。
不是薩仁,薩仁倒有幾分心寬。哪怕辰靜雙将她扣做俘虜,也沒見過她愁眉不展。
何況薩仁知道她折騰奔波,一路風塵,才寒暄了兩句,便直攆她去睡。
是明月。
宋如玥回了自己的正殿,才覺得與人相處時那身皮褪了。她再一見正殿裏頭已經用上了冰,頓時大松一口氣,先不動聲色地把宮人都哄了出去,只留了明月,又關了門,随即——在明月孤掌難鳴的震驚中,雙腳把鞋一蹬,雙手兩三根兩三根地把滿腦袋珠翠一扒,頭冠一摘,便将自己投向了冰鑒。
要不是冰鑒大肚,她環抱不過來,明月看她簡直要把這玩意兒攬入懷中。
她似滿足、似悲涼地嘆息了一聲。
……明月一時不知該從哪勸起。
“诶,”宋如玥見她震驚,拍了拍自己身邊空地,道:“過來,坐。”
明月素來伶牙俐齒,活活被她給吓得磕磕巴巴:“這這這……不合規矩……”
說着又伸手去拉她:“殿……王妃,冰鑒大涼,傷身……”
宋如玥瞪她:“坐!”
明月縮了縮脖子,過去坐了。
“那些守着規矩……一步不肯踏錯的人,想來,都是被騙了。”宋如玥雙臂不舍得松開冰鑒,便拿下巴點了點那些緞鞋首飾,眼眶陡然有了變得更紅的趨勢,“規矩都是人守的,但人不是規矩定的。等到人死燈滅,才發現規矩守得太過,不說恣意縱情,連起碼的親情禮義,回想起來都不過那麽幾個段落,究竟有什麽意思?”
明月:“……”
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皇子公主的宮人,被選入宮前都有自己的出身,說出去也不辱沒。她讀過書,十來歲時就不着髒字,将一個舉人罵得面紅耳赤,可到了這會兒,依然想不出來該說什麽。
卻見宋如玥五指已經開始發紅,只好去給宋如玥捂手。
誰料這主子說完頓了一會兒,反倒自己松開了手,把兩側袖子往下一順,爬了起來。
明月也忙站起來:“王妃這又是……”
宋如玥一邊往最裏間走,一邊強笑了一聲:“我又沒修成寒暑不侵的內功,冷了當然會松手。我要睡一覺,你傳話下去,別叫人打擾。”
“是。”明月先應了,忽然又道:“王妃,我有一事。”
宋如玥這時候還沒往心裏去,以為不過是些雞毛蒜皮,頭都不回地問:“什麽事?”
明月将白俊和薩仁的事跟她一學。
宋如玥步子一頓。
薩仁那人精得很,上次同她吵過,便再不在她面前提什麽“兄弟手足”。那句白俊沒來得及按住的話,會不會叫她想到真相?
“……”她嘆了一口氣,在床邊坐下:“幫我攏攏頭發,把鞋穿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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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仁被明月請來一看,啼笑皆非,指着宋如玥問:“就這?”
明月擡頭一看——這祖宗坐在桌邊,竟然手托着臉睡着了!
她跟着臉一紅,只好道:“我叫王妃起來。”
“不勞,”薩仁把她往回一按,“且看看她能睡多久。是為上次有人進了望鳳臺的事?”
說着也不等回答,步履輕快地在宋如玥身邊坐了。
可惜,她一坐下,宋如玥就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她眼裏殺氣極盛,手往腰側一按,幾乎要抽刀——
而剖風已被她藏在枕頭下面了,她按了個空。
她一怔,這才如夢初醒,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眼睛還發紅。
“起床氣這麽大?”薩仁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
宋如玥那點精氣神一散,仍是困,蔫蔫地把她那爪子按住,昏頭昏腦地問了一句:“你來幹什——哦,西夷——應……西淩王的消息,你信了嗎?”
她說完這句話,立刻閉緊了嘴,好像想把自己的舌頭拽出來捋捋。
薩仁沒在意她那口誤,光風霁月地笑道:“我但凡不是個傻子,就會信。”
宋如玥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些,卻沒說話。
薩仁哪能想不到她未出口的那個問題,當即痛快地答了:“伊勒德這時候若是死了,我給我母妃留下的保護也就形同虛設。我想回西淩一趟。”
宋如玥聽見“母妃”兩個字,眸光不由得黯了黯,聲音竟陡然啞了:“你是為了救她……才回去嗎?”
薩仁的手指被她攥得一聲脆響。
她只好嘆了口氣,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宋如玥手背,哄道:“放松——”
而宋如玥眼睛越來越紅,雖然松了她的手,卻馬上緊緊握成了個拳頭,短短的指甲扣落了虎口上的一塊痂。薩仁皺了眉,道:“自然是為了她,可是你是怎麽回事?”
“那我去——”
“——你可別動,”薩仁說中原話搶不過宋如玥,幹脆一邊自己開口一邊捂死了她的嘴,“——你可別插手這事。我連跟辰靜雙說話的膽子都沒有?”
這宋如玥,難道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一堆官司呢嗎?為個俘虜求情,以後還想不想在辰國做人了?
結果她正暗罵着,手上忽然一痛,低頭一看,竟然是被宋如玥咬了一口!
她“嘶——”了一聲,懷疑以她這咬人的力道,壓根是沖着做狼去的,還沒來得及跟她開始嗆,就聽宋如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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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薩仁,宋如玥這一覺睡得很沉,卻并不長。
她是被人強行叫醒的。
醒來時有人聲,她睜眼的時候就沒那麽殺氣騰騰了,但依然很不快,耷着眼皮慢吞吞地問:“本宮不是告訴了明月,叫你們不要來擾嗎?”
宮人只好壯着膽子回道:“是王上的旨。”
宋如玥聽了不以為意,把胳膊橫在眼睛上,緊蹙着眉,偷偷又睡沉了。
“娘娘!”誰料明月也匆匆來催了,“——你們怎麽還沒叫娘娘起?!”
說着跪到床前,去輕搖她的胳膊:“娘娘,王上請您即刻前往奉先殿,順娘娘靈前,與齊王殿下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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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靜雙的面子可以先拖着不給,外人的面子卻不這麽好拂。宋如玥一面在心裏抱怨,一面也只好洗漱梳妝,去見齊峣。
齊峣不知道她這番編排——按說這時間也并未太早,只是宋如玥前夜晚睡、一路疲憊,才未得睡足——規規矩矩在奉先殿等着了。
他穿着一身王袍,冕九旒,眉目清正。人到了不惑之年,仍是天人之姿。宋如玥見了他,一呆,再不敢編排了。
反應過來,她在心裏暗暗自惱:前線上也見過多回,怎麽還是這樣沒出息!
一邊惱一邊上前見禮:“見過齊王殿下。”
齊王回了禮,道:“娘娘皇室貴胄,不必與臣多禮。倒是臣,初見娘娘,竟覺聲音熟悉,仿佛在哪裏聽過。”
你與碧瑤同駐沔溪,本宮說話你當然聽過了——宋如玥表面上卻只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滿臉無辜:“是碧瑤将軍嗎?本宮與将軍聲音相似,當日請将軍出山時,也驚了将軍府上下。”
齊王垂目一哂。
宋如玥做了個“請”的手勢:“既然到了此處,何必在宮門久站?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