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逼宮
逼宮
齊王和宋如玥分別給順妃上了香。
哭靈是宮裏必有的規矩,宋如玥這本事還是有的。何況到底母女一場,雖印象淡薄,也帶了真情實感。
“為什麽偏偏是我呢?”她茫然地想過。
為什麽那天看着順妃死的,偏偏是她呢?
齊王側目看去,只見她淚如滾珠,從頰而落,兩眼鼻尖,一片通紅,端的是乖巧可憐。
算來,宋如玥還不及他的郡主出生早。
但他沒有辰恭那樣的好運氣,他的郡主是個混世的。
——他心頭一動。
“聽聞殿下未嫁時,活潑勇敢,深得陛下垂愛。”他試探着開口,“當時皇城失陷,陛下就首先将殿下送出了皇宮。據說……皇宮失守時,禁衛都比平時少了一半。”
宋如玥抿唇看他,好似不知他在說什麽。
齊王擔心自己冒失,找補了一句道:“雖說大勢與此無關,但那一半禁衛的去向衆說紛纭。聽說衆多蛛絲馬跡都指向他們‘奉陛下命向諸侯求援,為人中途截殺’,連辰恭也信以為真,臣卻總覺得蹊跷。”
宋如玥“唔”了一聲,歪頭問:“殿下以為如何?”
目光澄澈,跟真的似的。
齊王眼裏不由得帶了笑。
他自幼有個絕技,恰好是分辨人聲。從音色口音到語氣語調,過耳一聽就知道誰是誰,就連一處長大的雙生子,若非性情絕類,一樣瞞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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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和碧瑤将軍聲音相似,這不難得。但說起話來的秉性,難道也能一脈相承?
他本來猜測,辰軍中那支神擋殺神的天鐵營是大內出身,大約就是那一半失蹤的護衛。宋如玥一開口,在他眼裏,便是直接坐實了這個猜測,且越坐越實——
瞧瞧這脂粉都蓋不住的小黑眼圈兒。
她安居辰王宮,以辰靜雙那個性子,她又不用和誰鬥智鬥勇。那黑眼圈非得是久睡不足才能如此濃重,能是哪來的?
但宋如玥不肯承認,他便輕輕放過了:“臣的幾個猜測,亦都沒有萬全的道理。不過您是唯一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脈,如今,臣當然是以您為重了。”
他話尾,一句“您別怕”将說未說,最後還是咽下去了。
宋如玥心裏好像被人抓了一把,有點毛毛的,好在齊王看着沒有惡意。
她笑道:“多謝殿下。”
齊王作揖道:“娘娘不必言謝——臣雖然不比有些諸侯王,幼時能有幸去做陛下伴讀,但也讀過聖人言,自當盡到臣子本分。如今情勢雖不大好,但若陛下有什麽旨意,臣亦将拼命而為。”
宋如玥被他那“拼命”說得有些動容,半側了身,沒敢受全他的禮,只低聲道:“若辰恭有殿下一半,今朝天下,不至于此。”
齊王看着宋如玥,輕聲道:“只幸虧他還未搜得玉玺,否則……他要江山易姓,怕也不難了。”
玉玺之事,天知地知,皇帝與宋如玥知,再無第五人知曉。連當時送來玉玺的林榮,也只知盒子裏是個金貴物件,陛下不準宋如玥即刻拆看。
被齊王驟然提及,宋如玥先是一驚,頭皮都麻了。但她咬着齒關,将此事捋了一遍——先想的是“林榮在此,我也有點零星功夫”,後想的是“此事從頭至尾……不可能有人知曉。哪怕誰猜出來了,也壓根沒有證據”。
她這才道:“本宮也暗暗祈禱,祈禱父皇藏玉玺的地方足夠隐蔽,永不為辰恭所奪。”
這話本身沒什麽問題,但她說慢了。齊王是何等人物,頓時就猜着了玉玺下落。
果然,幸好他先來問了一遍。否則玉玺下落被有心人知曉,就未必能善終了。
他提醒道:“娘娘開口,難得這般猶豫。臣無心,但請娘娘……小心有心人才好。”
這一回,宋如玥的毛是真的被炸飛了。
但她只是默默從齊峣身上轉開視線,看了一眼順妃靈柩,又垂下眼睛,仍裝傻充愣,低聲道:“殿下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這句話本宮不曾聽懂……若真是誤會,當着母妃的面,解開了也好。”
還嫩,但頗有城府,嘴也嚴——齊王給她下了評價。
“既然是臣誤會了……随口之言,還請娘娘不必挂心。但臣有一言要請娘娘知曉——”
他這一次是行了大禮,雙膝跪地,低頭拱手。
“臣非是為了辰國而來,臣是為了驸馬而來。若有可用,但憑驅使,絕無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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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無二話?哈!”
皇帝冷笑一聲,混不吝地摸了一把臉上的血。
他比萬壽節的時候削瘦了整整一半,但氣質好像并沒有弱下去,只是尖銳了許多——
“朕乃天子,天子有令,爾等本該俯首聽令、絕無二話!”
辰恭在大殿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皇帝被兩個侍衛架着,穿着龍袍,旁邊是一個已經昏過去了的宮女,皇帝臉上的血就是從她身上濺上去的。
“皇帝好氣魄。”他漠然贊道,“孤再問一遍,玉玺在何處?”
他說着走了過來,一腳踩上那宮女的咽喉,碾了碾——不出片刻,宮女痛苦地掙紮了起來,但一點聲音也發不出,只能竭力伸出一只青筋畢露的手,央求地攥住了龍袍下擺——“既然皇帝不稀罕孤效忠,孤就只好威脅您了。您再不說出玉玺下落,這丫鬟的命可就沒了。聽說她已經貼身服侍了皇帝七年,最得聖心,皇帝就一點都不為所動?”
“朕早将玉玺沉了護城河——你打撈不到,就該去下游找,護城河連着探花江,你可細細找過了麽?!還是你只是找個借口,來朕皇宮裏作威作福!”
“探花江被本王挖了八十裏,別說玉玺,連個玉胚都沒有。事到如今,皇帝還在撒謊?本王如今還用特意作威作福?”辰恭嗤了一聲,抓着皇帝衣襟把他揪到自己面前,陰冷冷地問他,“還是說,皇帝真把玉玺給了宋如玥那個丫頭,非等我宰了她,提着她的頭來觐見,皇帝才肯說出實話?”
皇帝冷笑:“你好大的本事!”
“這點本事,臣當然是有的。”辰恭驀然一笑,卻只讓人覺得心裏發寒,“皇帝好出息的女兒,将自己落腳之地宣揚得天下皆知,不巧,正是臣的封地——哦,陛下,您若實在不願交出玉玺呢,就叫上百官,随臣去一趟祭壇。當着百官百姓的面,金口玉言,禪位給臣,遷都戎南,不也能落個皆大歡喜麽?”
皇帝直發抖。
辰恭往自己腳下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道:“哦,死了。”
宮女死狀凄慘。皇帝眼角劇烈地一抽,大聲道:“你做夢!”
色厲內荏。
辰恭又笑了一聲,道:“本王和皇上,都是做父親的人。幼子幼女,從那麽小的一團嬰兒,學會走路、學會說話、在父母膝前膝後轉,多不容易?哪個能不心疼?陛下想想,為了後輩那些虛無缥缈的事,葬送一個真真切切的女兒,值得麽?再說……聽本王屬下的消息,安樂公主不光模樣漂亮,且是個讨喜的性子,又伶俐,又勇氣可嘉,将來不知有多好的去處,陛下舍得讓她連二十歲都活不到麽?本王看看……連這個宮女也有二十歲了吧?”
他說一句,皇帝就打個顫,最後活活成了一具篩子,顫聲道:“玉玺就在護城河內!”
辰恭冷笑:“皇上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既然如此,來日宋如玥死了,孤魂來找你索命,可別怪本王沒提醒你!”
皇帝急道:“辰恭,你将心比心,若你是朕,只剩下這麽一個孩子能保全,你會給她這麽燙手的山芋嗎!”
辰恭倏地一頓。
“玉玺給了誰,誰就有殺身之禍,朕不知道嗎!朕就為了保全一個孩子,玉玺都不惜沉了河……若有人殺了你的幼子,你當如何自處?!”
——原來辰王金印,終究是交錯了人。
若非他太自負,自負辰國不可能脫離他的掌控……
但辰恭何其陰鸷,這也不過是一轉間的念頭,他道:“本王自然要将兇手一個個都抽皮扒筋……叫他們永世不得超生才痛快!但陛下——”他嘲諷地一睨皇帝:“孤就是殺了宋如玥,陛下能奈我何?若一個宋如玥不夠,宋珪還在本王手上,不如就拿他先給他妹妹試試刀?”
皇帝膝蓋一軟,連退了三步才站穩——被人從背後拎住。他下意識地一掙,聲嘶力竭道:“你若敢,朕寧肯絕食而死,你永遠不要想名正言順、四濱誠服!”
他說完,辰恭一時沒有回應。他呆呆站了半晌,忽然如墜冰窟——
此人,最恨被人威脅。他一時激動……竟忘得一幹二淨!
“既然如此,本王能否名正言順、四濱誠服……”辰恭緩緩開了口,嘴角是向上的,語氣卻發沉,眼裏更是殺意凝重——“豈不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他冷冷掃了皇帝一眼,道:“陛下若肯,還請三日內拟诏登壇。若不肯,恰好宋珪一人殺了孤許多将士,血債血償,也是當然。陛下若還是想不開,從宮女、妃嫔……乃至皇後,總能殺到陛下想開的時候吧?”
他說罷,大步離開。袍子上蟠龍紋上下翻飛,好似土蛟也敢成龍。
皇帝扶住桌角,腦海似乎随着心跳“咚咚”作響,口鼻裏被震得一陣腥味……
他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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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辰恭下令,腰斬誠王宋珪。
——但他未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