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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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半年,各宗代表再次齊聚劍宗。
這一次是為了商讨魔族作亂之事。
衆人愁眉緊鎖,就連合歡宗主孔雀仙子都沒了以往的嬌豔顏色,神情憔悴。
她的胞妹已經失蹤半月有餘。
各個門派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慘淡的烏雲不分彼此地籠罩在每一個人頭上。
議事堂內,讨論得并不順利。
以劍宗為代表,受損嚴重的宗門主張直搗魔窟,把魔尊老巢給掀翻了,一了百了。
藥宗、清平宗等門派覺得遠征魔族太過冒險,且若魔族趁機侵占宗門據點,将得不償失。
天地間靈氣有限,各宗門都是建于靈氣深厚之地,才得以延綿生息數十萬年。
與之相比,魔族所占據的地盤實在算不上什麽好地方。
靈氣稀薄不說,就連氣候也在長年幹旱和酷暑嚴寒之間來回轉變,即使天生魔族,也有不少忍受不了極端天候而遷居至他界的。
日頭轉換一邊,還是沒有談出個所以然。
靈獸宗的火鳳真人不耐煩地拍桌而起。
“我看你們是躲在山上修煉把腦子都練傻了!”
“有什麽好商量的,把魔尊按在地上打就是了,難不成還怕了他這個黃毛小兒不成!”
清平宗的鐘長老白他一眼:“說得輕巧!佛宗宗主與他正面對上,損耗大半修為也只打死了他的一個槐樹替身,在座的又有幾個能比佛宗宗主更勝一籌的?”
藥宗杜宗主也發話了:“鐘兄說的極是。”
“且不論魔尊實力如何,倘若魔尊真的乘各大宗派傾巢而出之時搶占宗門地界怎麽辦?”
“再者,各宗山門腳下均大大小小地布滿尋求修士庇護的凡人村落城鎮,若宗門失守,豈不是要眼睜睜看着這些黎民百姓死于魔掌之下”
劍宗的東方宗主望着在座争得面紅耳赤的各宗元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道友們所言均有道理。”
“只是依我看來,魔尊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各界,若不予以痛擊,他必定愈發狂妄尊大。”
“之後比邊隴城屠城更加喪心病狂的事怕是不少啊。”
此話一出,在座的各宗人士表情均是一沉,但主張防守的幾派人士依舊沒有松口。
眼見會談陷入僵局,東方宗主便先安排各宗子弟入住,從長計議。
散會後,我在積雪深厚的樹林裏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藥宗的杜小宗主迎面走來,淺淺向我作了個揖:“聖女,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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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藥宗舊人,不知怎地,我總是比平時還要冷淡半分。
我面無表情答道:“你有事?”
杜白倒是習慣我這副不鹹不淡的模樣,柔聲道:“只是有幾句話想對聖女說。”
我撇他一眼,許是他父親或者哪位長老又有教訓讓他傳達。
“我在聽。”
杜白卻突然羞赧起來,聲音有些支吾:“他…對你好嗎?”
我皺眉反問:“誰?”
“顧長侯,他對你可好?”
這話,倒不像是杜宗主和長老會問的。
“如你所見,我一切安好。”
“你為何會問起顧長侯?”
杜白靠近半步,神色誠懇:“倘若…倘若他對你不好,你可以随時回藥宗。”
“我發誓會用性命保護你,絕不讓你受半點欺負。”
我看向眼前的人,這個當年丢了半條命才從崖底背回來的小子,如今也已長成風流倜傥一宗少主。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他想要說什麽。
他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我一向不贊成父親和長老的做法,包括…你和劍宗少主的婚事。”
“只是以前我不足以和父親抗衡…”
“但現在不同了!我前些日子又突破了境界,還研制出了九轉回魂丹,現在藥宗事務也多半由我打理,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淩厲的劍氣劈在我和他之間。
杜白被劍氣橫掃在地,我則是被來人牢牢摟在懷裏。
顧長侯抱着我,額角的青筋在瘋狂跳動,臉上浮着一層極為勉強的笑,就像剛凝結在水面上的薄霜,一戳就破。
“杜小宗主!想要敘舊不如來我院子坐坐。這裏天寒地凍的,我家夫人可是怕冷得很。”
杜白從地上站起來,撣落衣裳上沾的積雪。
他挺直腰杆平視顧長侯:“不必。偶然碰上聖女,一時忘情多說了幾句話而已。天色不早,就不打擾二位休息了。”
又轉而看向我,語氣一下子軟了許多:“聖女要多保重身體,莫要讓人牽挂。”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長侯也氣呼呼地拉着我往院子的方向走,走到一半嫌棄我走得慢,幹脆打橫抱起我禦劍而行。
回到房中,他坐在椅子上,氣鼓鼓地一言不發,活像一只生悶氣的小松鼠。
我沒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臉頰。
他一把抓住,眼睛看向另一邊:“你很會折磨人。”
我把他的臉掰回來:“我可什麽都沒說,也什麽都沒幹。”
顧長侯不依不饒:“你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比旁人說了做了還要可惡!”
他突然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走:“不行,我要去把他的手給砍下來!”
我一把撲到他懷裏攔住他。
怕火上添油,聲音也不由得軟了幾分:“夫君,你在生氣嗎?”
歐陽長老說過喜怒哀樂都是雜念,可眼前怒火沖天的顧長侯明明怎麽看怎麽可愛。
實在沒忍住,我又踮腳在他臉上啄了一口。
顧長侯像一只炸毛的小貓被安撫下來,伸手回抱我:“我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我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抱了許久。
直到他眼神逐漸變得迷離,胸膛也燙得吓人。
顧長侯彎下身把我抱起,緩步走向床榻。
輕輕卸下床帳,輕輕取下我束發的簪子,所有動作都是輕輕的…….
窗外鵝毛般的雪花無聲地落下,屋內不合時宜的響動銷匿在漫山遍野的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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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門之間的意見不合持續了一段時間。
直到幾個外出歸來的弟子面色鐵青地向各宗長老彙報——
數十城百姓盡數被屠。
屍首被抛在江裏,下游的百姓去河邊取水,看着滿江的血水,吓得連滾帶爬往回跑。
這已經算好的了。
魔族還在城門之上懸了數十具屍體。
四肢頭顱均齊全,卻都是來自不同的人!壯碩的大漢身體上用刀劍插入了剛滿月的嬰兒腦袋,左邊是老妪皺巴巴如樹皮的手,右邊則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閣小姐的柔荑。
更有甚者,在城外挖了一個巨大的坑,把男女老幼一個一個扔進去,再往上澆油扔火把,等燒起來了,魔族士兵便在旁飲酒啖肉,仿若篝火晚會,火燒得越旺,他們笑得越歡快。
凡人并沒有太多可供魔族利用的價值,殘殺暴虐,只是他們閑暇取樂的手段。
屍橫遍野,哀嚎遍地。
為首的白衣弟子聲音顫抖地陳述着魔族的暴虐,每多說一句,在座的人臉色就沉一分。
妖族傳來的消息也同樣令人扼腕嘆息。
妖族百姓多長相奇特,如狐妖雀妖一類容貌豔麗的慘遭囚禁淪為床上玩物,生性好鬥的狼妖虎妖之輩則被帶上鐐铐扔到臺上互相決鬥至死。
東方宗主的預言成真了,屠城只是他們的第一步。
他們只會越來越猖狂,要親手把整個修真界變為煉獄。
各宗長老們無言對視。
屋內不再有一句争吵,各宗長老紛紛默契地開始向宗內傳信。
傳音符、靈鴿、傳送陣等此起彼伏,劍宗內到處閃着各式法術的光亮。
一時之間,無論是遠在東海蓬萊仙島,還是西越深山密林,全天下的修士都收到了來自宗族長老的消息——
出征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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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劍宗為首,倒魔聯盟成立。
各宗留了一半人手用于守衛宗門,保護周遭百姓,其餘人則全部加入讨伐魔尊的聯盟隊伍。
玄機閣提供靈舟,聯盟将按計劃先途徑妖族地界與妖皇彙合,然後共同進攻魔界。
站在靈舟之上俯視,大地一片荒涼。
我想起站在斷影劍上和顧長侯看旭日東升的那天,世間萬物都在閃閃發光,充滿活力。
眼前閃過在馄饨攤前忙碌的王嬸兒和她瘸腿的兒子,以及滿臉春風來買素肉馄饨的蘇員外。
那些被屠殺焚燒的城裏,應該也曾有不少馄饨攤子,現在都盡數化為一抔黃土。
寥寥數月,天翻地覆。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顧長侯從背後走近,語氣帶有寬慰:“會好起來的。”
說完他輕不可聞地笑了一聲,把我摟在懷裏。
“就連毫不相幹的人,夫人都願意為他們心疼嘆氣了。你說我該高興好呢,還是吃醋好呢?”
我把頭靠在他胸膛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你都說了是毫不相幹的人,吃哪門子的醋。”
“念念,我心眼小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