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心髒猛地抽痛,眼淚啪嗒地滴落下來。

“你失心而死,他便把心換給了你。”

眼淚打濕我的衣襟,我毫無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有沉重的悲痛鋪天蓋地,瘋狂地想找一個發洩口。

我想起在混沌之境看到的一幕,看着眼前身穿藏藍錦衣的杜白,撕心裂肺地怒吼:“你為什麽要幫他!你們憑什麽幫我做決定!”

杜白想要上前一步安撫我,還是努力克制住了情緒,放下擡起的手:“聖女,換做是我,我也會把心換給你的。”

我看着眼前破碎的男人,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東方宗主呢?他不可能放任劍宗少宗主這麽胡來,他為什麽沒有出面阻止?”

杜白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心疼地望着我:“聖女,百年前我在劍宗松樹林對你說過的話,現在還是沒有變。”

“你若想繼續修煉,我就為你研制出世上最有效的靈藥,你要是當膩了聖女,無論你想做什麽,只要你開口,我一定陪你……”

我打斷他:“我累了,想一個人靜靜。”

他話被堵回去,只好嘆氣:“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廂房。”

枕頭旁,放着一根白玉蝴蝶簪子。

我拿起簪子捧在手裏,淚眼模糊地盯着那翩然欲飛的蝴蝶,雙眼失神。

靜靜地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就仿佛在混沌之境無知無覺地讓時間流逝。

數日後,我打開房門,看向外面嶄新的天地。

我敲開廂房的門,杜白見我主動找他,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我淡淡地笑着,搶先開口:“杜白,我是來和你辭行的。”

他一下子像霜打的花,蔫兒了下去。

随後自言自語似的:“也罷,就知道知道留不住你。”

眼前人身形掩蓋不住失落,我語氣故作輕松地說道:“他曾說過要帶我雲游天下,他做不到,就由我帶他去好了。”

我手輕輕搭在左胸,感受裏面的跳動。

杜白委屈巴巴地開口:“聖女,我知道我沒有臉面向你提任何要求,但…看在我守你百年的份上,以後能否每年給我報個信兒,讓我知道你平安?”

我看着他誠摯的眼神以及幾乎是在祈求的表情,最終沒有忍心拒絕。

他望向我插在發間的簪子,緩緩說道:“聖女,其實顧長侯走前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出現得恰到好處,而他總是晚來一步。”

“以後,他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

與杜白辭別後,我離開藥宗。

禦劍飛行,來到了劍宗地界。

從寒劍潭往外走時,碰到了一個少年模樣的劍修。

他頭發高高束起,眼神閃爍如星辰,小小的臉上稚氣未脫。

見我從寒劍潭出來,雙手抱着劍環在胸前,沒好氣地問我:“你是何人?為什麽會出現在寒劍潭?”

我看着他正氣凜然的小大人摸樣,忍不住逗他:“我是妖怪,下山抓你這種小孩填肚子的。”

少年頓時拔劍出鞘,臉色微紅:“我沒空和你玩笑!”

真是不禁逗,我努努嘴:“我叫李念,想求見你們東方宗主。”

他頓時收斂怒色,眨巴着一雙鹿眼難以置信地看着我:“你就是顧師兄的妻子?”

我嘴角揚起微笑:“是我。”

心跳得有些加快,顧長侯,你是不是在偷着樂呢。

他放下防備,一路引着我來到一處瀑布上方。

少年下巴朝前指了指:“師父就在前面。”

只見白衣老者站于巨石之上,兩邊水流湍急地往下沖刷,水汽氤氲,在日光折射下泛着炫目光暈。

東方宗主立于其間,仿佛仙君降世,不可亵渎。

我恭敬地走到他身旁:“東方宗主。”

他轉過身來看我,對我的突然造訪并不意外,

“你來了。我已吩咐過聞劍閣的人,将斷影交給你,你去取便好。”

東方宗主三言兩語就道破了我此行目的。

我醒來時,身邊只有刻霄和一根簪子,斷影想必是被拿回劍宗了。

委以大任的弟子死了,小弟子叛逃入魔被誅殺,魔尊之戰遭受重傷,這些事在這位深藏不露的賢者臉上沒留下一絲痕跡。

仿佛鴻雁掠過水面後歸于平靜。

他最鐘愛的弟子畢竟是因我而死,我忍不住問他:“東方宗主,你會不會怪我?”

東方宗主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我活了數千年,也不是生下來就這幅老頭模樣的。”

“我也年少過,碰見過很多人,經歷過很多事”

“最終選了以蒼生為己任的修行之路,未曾後悔。”他說這話時,雙眼眺望遠方,似乎在看向遙遠的過去。

“長侯與我不同,他選的是你。”

“沒了他,劍宗不會倒,天下不會倒。”

“但能救活你,他一定很高興。”

*

我取完劍後,下山去了泗水城。

再見到斷影,刻宵很是激動,發出清脆的嗡鳴聲。

城裏人多眼雜,為避免生事,我輕撫它許久才讓它安靜下來。

我想再吃一碗雞湯馄饨了。

沿着記憶中模糊的路線,卻走到了一間人聲鼎沸的酒樓。

酒樓牌匾上四個大字:“王記馄饨”。

店小二見我站在門口疑惑地看着招牌,滿臉堆笑地迎将出來:“這位仙長,您請進!”

“要不要嘗嘗我們這兒的馄饨?那可是泗水城一絕!來往過路的大人小姐就沒有不愛的!”他不留餘力地吹捧着自家菜品。

“您要是不信,盡管點一碗嘗嘗,保管啊,鮮美得您連神仙都不想當了!”

他吆喝得賣力,我跟着他走進大廳,選一張剛擦幹淨的桌子坐了下來。

“那就要一碗雞湯馄饨吧。”

“得嘞!”

他歡歡喜喜地跑到後邊向裏頭的廚子報菜名,我擡頭看幾層樓高的酒樓,心下驚詫不已。

一個抱着孩子的錦衣婦人頗為自豪地向我介紹。

“仙長有所不知,這王記馄饨起初只是寡母病子倆支的路攤子。”

她見我沒有怪她叨擾,便熟稔地一屁股坐在另一邊的凳子上,繼續說道:“百年前,魔族危害四方,不少人逃到了泗水城。”

沒想到,百年前的浩劫,至今仍有跡可循。

“可巧,王氏母子倆救下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姑娘。”

“那姑娘本來只剩半口氣了,被他們精心照料才撿回一條命,感恩不已,以身相許做了他們家媳婦。”

她一邊拍着孩子的背,一邊倒背如流地和我說這樁陳舊往事,顯然是和不少食客都說過同一套話。

“沒想到這姑娘居然是個做生意的好手!”

“在她的操持下,小小的馄饨攤子越做越有名氣。好幾代人傳承下來,才成了現在這家氣派的酒樓。不少人還是慕名而來,就為了嘗這一口馄饨的咧!”

沒想到王嬸兒他們後來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鋪子百年變遷,昔日講故事的婦人,如今倒也成了別人談論的人物。

眼前雍容華貴的女人幹咳兩聲,小心翼翼地開口:“不瞞仙長。我生的這個姐兒自從娘胎裏出來就多病多災,方才見仙長姿态不凡如神人降世,想鬥膽求您給孩子起個名字,也好借借您仙家的福氣。”

像是印證她娘親的話一般,小家夥咳嗽起來,小臉漲得通紅。

見我低頭沉思,她連忙趁熱打鐵:“她爹姓蘇,孩子冬月卯時出生的。”

襁褓裏的孩子乖巧地砸吧着嘴,肉嘟嘟的臉上一雙眸子晶瑩剔透,長長的睫毛尾端泛着奇異的白。

我忽地想起剛進藥宗時,小風那雙挂着冰霜的眉眼,以及她轉瞬即逝的生命。

伸出食指逗她,她肉肉的小手緊緊地抓住我不放,也不咳嗽了,雙眼圓溜溜地看着我,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婦人見狀就更加篤信向仙長借福是個明智之舉。

我偷偷往小家夥體內灌注了些護體靈氣,想起小風埋身的洞穴陰暗而潮濕,便道:“她生在清晨,不如就叫長曦吧。”

“平安長久,光明溫暖。這名字好啊!多謝仙長!多謝仙長!”婦人忙不疊地向我鞠躬,滿心歡喜地來回念叨女兒的名字。

閑談間,小二已經把雞湯馄饨端了上來。

見到坐在我身旁的婦人,親昵地寒暄:“蘇夫人,您今兒怎麽帶着千金親自出來了!還是要的素肉馄饨嗎?您稍等,我讓老吳頭麻溜給您做好!”

婦人絲毫不見富貴人家的娘子做派,笑吟吟地回他:“今日想出門活動活動,正好省去他拎着個大食盒往回跑的麻煩。”

小二打趣她道:“誰不知道城東蘇家祖傳的會疼人,我看蘇大人每天提着食盒回去的時候,臉上心裏可美得很呢!”

眼前閃過百年前中年男子舉着油紙傘一腳深一腳淺地趕來小攤子為妻子買吃食的畫面。

城東蘇家。

他們老蘇家的口味,倒是沒怎麽變過。

我端起碗喝了一口金黃的雞湯,熟悉的味道滑入喉腔,要把人五髒六腑都浸得甜絲絲暖呼呼的。

泗水城裏劍宗人士衆多,我無意停留太久。

吃完馄饨,便又帶着斷影和刻霄上路了。

*

翻過無數座山後,我路過一個熱鬧的莊子。

光着兩瓣屁股的幼童拍着手,高興地滿地亂跑:“噢!吃驢肉咯!吃驢肉咯!”

他越跑褲子越往下掉,露出光溜溜的屁股蛋子。

我歪頭一看,果然見院子裏幾個壯實的莊稼漢提着大砍刀,正準備朝一只驢砍去。

那驢叫得凄慘,眼眸裏蓄着淚水,兩只前蹄在空中扒拉,後面四五個大漢套着繩才勉強捆住它。

它好像知道朝男人們哭沒有用,只用水靈靈的淚眼可憐兮兮地看着我這個偶然路過的行人。

心裏軟了一塊。

我走上前去:“這驢別殺了,賣給我吧。”

那漢子放下刀,把臉轉向我:“姑娘,你別哄我!”

“瞧您這細皮嫩肉的,想必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不下地幹活,二不趕路做買賣的,要一頭驢做什麽!”

“去去去,別擋着道!”

其餘幾人眼睛上下不停打量着我,不知道誰還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幾個粗漢子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我随便扯了個理由:“我去看望表親,一路上馬車坐得發悶,買頭驢正好墊墊腳。”

我不欲和他們多話,伸手進兜裏準備掏出五十兩紋銀。

那漢子聽了這話,眼珠提溜地一轉,換了張臉,心肝肉兒似地看着那驢。

“這驢在我家呆了這些年,說是牲畜,也跟半個人似的。”

“你要是真想買它…拿一百兩銀子出來,我便撒開手了!”

旁邊的男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未免覺得這要價太高,都夠買十頭驢了。

漢子幹咳幾聲,怕買賣做不成,連忙找補:“你若身上盤纏不夠,我只收你八十……”

我往地上丢了兩大塊紋銀,牽起繩子便拉着驢往外走。

男人們見了銀錢,雙眼發光,忙不疊地撿起來。

走到村口時,聽到嘈雜的哄笑聲。

“真是走大運了!在山裏白撿了頭驢不說,居然還有傻子上趕着送錢!”

“是啊,大哥!一百兩買一頭犟驢,這還沒摸着驢呢,腦袋就先被踢了!”

“說起來這驢脾氣古怪得很,比那正經的馬還傲氣,三弟只是靠近就被踹斷腿,誰敢騎它,怕不是找死!”

而他們嘴裏傲氣的高大青驢走在我身側,嘴裏噴着熱氣,親昵地用臉貼過來蹭我,無比溫順乖巧,眼裏還挂着晶瑩的淚珠。

我捂着它兩只驢耳朵:“乖,不聽他們的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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