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我給它取名阿青,阿青聽到自己名字後,高興地把我竄上背,屁颠屁颠地帶着我翻山越嶺。
這一片群山連綿溪水潺潺,莊稼遍地,村民們看着也比別的地兒富裕。
如此富庶景象,只有靠近天子腳下的郡縣才可能有。
我暫時落腳在一處山溝裏。
這地方還是阿青選的。
阿青走路快而穩,像母親給孩子晃睡籃,我伏在他背上睡了過去。
迷糊之際,突然感覺有東西落在臉上,癢癢的。
我伸手去拂,竟是一片桃花花瓣。
睜眼一看,眼前落英缤紛,粉雪飛舞。
阿青有意在這裏停留,等我醒過來。
我怔怔望着延綿不絕的桃花林,不知怎的想起和顧長侯站在斷影上看朝霞的那天。
今日的桃花和那日的朝霞,都一樣美得讓人失神。
拔出別在腰間的斷影,輕輕撫摸,它忽然嗡鳴一聲,異常激動欣喜。
真是奇怪,斷影向來只有在它的主人面前才會有如此失态的時候。
我撫上劍身,撇起嘴角:“斷影,我不是他,你認錯人了。”
阿青鼻子裏禿嚕了一聲。
它好像很喜歡這裏,我摸摸它的後頸的毛發:“真是個脾氣古怪的小怪驢。你很喜歡這裏是嗎?那我們待久一點。”
附近有個村落叫桃花溝,幾十戶人家以耕種獵魚維生。
我便以上京尋親為由,給了一個農婦幾錢銀子,暫住她家。
農婦姓吳,嘴角一顆黑痦子,談話很是熱情,囑咐我別客氣,只管叫她吳大娘。
我時常帶着阿青到桃林內看落花,偶爾遇到桃花溝裏的村民上前閑聊,便應承幾句。
桃花溝裏不常有外人造訪,村民們對我很是歡迎。
問我從哪裏來,家鄉有什麽新鮮事。
我只好将泗水城裏聽到的故事拿來搪塞。
這天傍晚回到吳大娘家中時,院子裏堆滿了绫羅綢緞大小禮箱。
吳大娘一見到我,便沖出來拉着我的手,笑眯眯地道:“哎呦,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你住在我們家這些天,也不知道是誰傳的消息,說我有個天仙似的遠房表妹過來投靠。”
村人告訴過我吳大娘是桃花溝裏的紅娘,農閑時最愛給人說親。
“十裏八鄉的鄉紳富戶都來跟我打聽你,你看,送來的禮都堆到門口去啦!”
她說着說着壓低聲音:“姑娘,你和大娘老實交代一句,你在京城真的有個舅舅嗎?”
“我見你每天不慌不忙地去附近轉悠,也不見外頭有誰過來尋你。”吳大娘表面看着豪爽大方,心思倒是十分細膩。
“你若信得過我,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往後你就是我如假包換的遠房親表妹,我指定給你說戶好人家!”
我本無意在桃花溝長住,只是整天陪阿青賞花,與吳大娘一家同吃同住,日子逍遙快活,久到竟忘了時間。
吳大娘見我不說話,以為我被戳中心事:“日子還長,姑娘你慢慢想。人生大事,也馬虎不得,想通了就來和大娘說!”
然後她頗有眼色地撿起地上的柳條去追胡鬧的兒子,假裝怒氣沖沖地跑開:“天殺的,好端端的你扒這母雞的雞毛作甚!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收拾!”
我知道她這是怕我臉皮薄尴尬,特意找了個借口走開。
無奈嘆氣搖頭。
阿青頂着幽怨的眼神走近我,用腦袋不斷地蹭我掌心。
每天出門前,它都是這樣過來可憐兮兮地蹭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學來的。
“怎麽這個時間想出去?”
我牽着它往院子外走,路過大門的時候阿青毛手毛腳地踹倒了一片籬笆,鼻子裏哼哼地噴着氣。
“阿青!”
細竹籬笆倒了一大截,底下窩蛋的幾只母雞受驚飛起,踩在那幾個箱子上,留下黑漆漆的爪印。
唉…罷了,回來再收拾吧。
阿青馱着我走到桃林,月色下,花瓣純潔空靈。
淌過潺潺溪水,聽流水叮叮咚咚地沖刷卵石。
走過蜿蜒山路,遠處燈火通明的皇城隐隐出現在眼前。
诶?
皇城?
“阿青!你這是要去哪兒?”
阿青見我反應過來,撒開腿就開始狂奔。
*
堅硬的蹄子蹬在硬石之上,咯噔咯噔地響,明明是頭小青驢,疾速跑起來卻讓人如馳于馬背之上,睥睨群雄。
阿青不停不歇地連跑了幾個時辰,停下來時,大氣都不喘一下。
凡間的驢,都這麽渾身是勁兒的嗎?
我趴在阿青脖子上,拇指輕輕順着它耳周的絨毛:“脾氣古怪的小毛驢。”
指尖毛茸茸的,我低聲自言自語:“阿青,你知道嗎。”
“從前我夫君生氣的時候,氣鼓鼓的怎麽哄都哄不好,他也和你一樣是個驢脾氣。”
“哪裏像個百來歲的修士,分明是個小破孩。”
阿青悻悻地吐兩口粗氣,我居然從中聽出來尴尬的情緒。
寂靜空山裏,蝙蝠振翅飛過。
阿青突然豎起耳朵。
遠遠的似乎聽到有人在喊救命。
我雙腿一夾,阿青像離弦之箭一樣跑出破風聲。
密林掩蓋的山路裏,身着紫衣的少女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臉上滿是驚恐。
身後幾個窮兇極惡的歹徒提着刀劍在追趕:“麻溜點跟上!讓她跑了咱們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怕什麽,咱們哥幾個還能讓個小娘兒們從手裏逃了不成!”
“嘿!我還沒嘗過正經大戶小姐的滋味吶!”
我鄒起眉頭,躍身飛至少女身旁,接住她被石子絆倒的柔軟身軀。
她淚眼汪汪,渾身都在發抖,擡頭對上我的臉,眼中燃起的希望頓時熄滅。
少女一把推開我,低聲喊道:“快跑!別被他們發現你!”
我把她扶到樹下,轉身抽出刻霄劍。
只聽那幾個惡徒嗷叫起來:“艹他大爺的,哪裏來的瘋驢!”
定睛一看,阿青已經将幾人絆倒在地,驢蹄高高擡起重重落下,狠狠踢了那位大哥的腦袋。
“阿青,讓開!”
說話之間,我提起刻霄用力一揮,淡紅的劍氣把幾人打昏過去。
我用樹藤把幾人結結實實地綁起來,拖在阿青後面。
又去檢查紫衣少女的情況,她灰頭土臉,衣裳還好好地穿在身上,只是被刀劍割破了幾處,多少受了些皮肉傷。
“走吧,我送你去城裏的醫館。”
我扶起她,“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被歹人追殺?”
少女剛才目瞪口呆地看完一人一驢暴打歹徒的全程,瑟縮得像個小兔子。
“多…多謝俠女相救,我叫謝…謝璃… ”
我把她放到阿青背上,阿青不自在地抖擻了兩下,極不情願的樣子。
“阿青,別鬧!”
謝璃對這頭驢也充滿了感激,連忙替它解圍:“俠女的驢也是個有秉性的,不同凡響!”
“我叫李念。”不知為何,被叫俠女總感覺怪怪的。
“我還是下來和您一起走吧,我沒事的。”
她臉色蒼白,剛受過驚吓,身上又有傷,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怎麽可能走得了這百幾十裏路。
我略加思索,背對着她:“那上來吧,我背你走。”
話音剛落,阿青快步跑了起來,吓得謝璃緊緊抓着它的脖子不敢撒手。
*
進城時天色剛明。
天子腳下,繁華迷人眼,街上已經陸續有商販開始擺攤。
醫館門前,謝璃從阿青身上下來,心虛地把手上薅下來的驢毛蹭掉。
我瞥到她的小動作,看到阿青後頸被薅禿的一小塊,又心疼又好笑地湊到它耳朵旁。
“犟驢!何必呢,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阿青像聽懂了似的,低下頭看地面。
我把它拴在門前,扶着謝璃剛進醫館,就有個手腳勤快的藥童過來安排我們就坐等候。
不一會兒,大夫從裏間走出來,他雖兩鬓花白,卻眼神清明健步如飛。
老大夫隔着帕子給謝璃診了脈,略瞄一下傷口,便道:“無礙,吃兩副藥就好了。”
他看得随意,我不由得皺着眉頭。
“她受的是外傷,怎麽開內服的藥?”
老大夫擡起眼皮看我,臉色微愠,很不滿自己的權威被一個門外漢挑戰。
“她脈象平穩,并無大礙。老朽行醫數十年,心中有把握。”
“若脫了衣服細細查看傷口,我遭得住,這小姑娘可未必遭得住。”他意有所指,說完鼻子還特意哼一聲。
謝璃雙臉通紅,把老大夫的話當聖旨似的,小雞啄米般點頭答是。
凡間看重男女大防,不同于整天喊打喊殺的修士,女子對于男子的接觸明顯有所抗拒。
老大夫雖然看着嘴上不饒人,可句句點到即止,我連回道:“抱歉,晚輩無意冒犯。”
謝璃請藥童回家報信,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蹄聲咯咯噠噠地響徹長街,裝飾豪華的馬車停在醫館門口,車上挂着兩盞燈籠,上面大大的“謝府”兩個字。
原來謝璃是京中謝國公府家中獨女。
護國公年邁,家中僅有一子一女。
兒子謝珩年紀輕輕就被封為骁勇大将軍,極受皇帝重視,這在朝中乃是獨一份。
不少勳貴人家擠破腦袋想把女兒嫁進謝家,可謝珩常年征戰沙場,跟個鬼面羅剎一樣從不給好臉色,硬生生逼退了滿京城萌動的春心。
以至于他如今已二十五,卻還未曾娶妻。
謝璃是國公夫婦倆老來得女的掌上明珠,比謝珩小了一輪。
她自小被寵在手心,加上謝國公夫婦年邁,常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以至于謝璃雖生在侯門繡戶,卻比京城裏任何一個小姐姑娘都要淘氣。
她在城外踏青游玩,謊稱去看垂釣,結果三兩下就跑不見了人影。
跟随的侍衛奴仆起初以為小姐一時興起,也沒太在意。
結果暮色漸濃,也沒見小姐歸來,頓時吓得三魂不見七魄,趕緊回府禀報。
昨夜謝府上下幾百號人快把城裏城外掀翻了。
随身服侍的幾個奴仆渾身發抖地在謝府院子裏跪了一夜,心如死灰地等候懸在頭上的刀落。
醫館門外響起重重的馬蹄鐵聲,似是有人單騎前來。
謝璃一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從頭到腳打了個冷顫,畏畏縮縮地躲在我身後。
她欲哭無淚地小聲蛐蛐:“怎麽..是兄長過來接我?”
“別怕。”
我扶着假裝連路都走不直的謝璃朝門口走去。
只見油光水亮的黢黑馬背之上,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身黑色勁裝,臉上線條如刀削斧鑿極盡鋒利,高挺的眉框之下,深邃的眼眸裏閃着寒光,不怒自威。
他坐在高高的馬背之上,轉頭瞥向冒冒失失徹夜不回的幼妹,冷冷地吩咐身後的人:“還不快扶小姐上馬車?”
謝璃聽到她大哥冷如冰霜的語調,意識到大事不妙,心一橫,直挺挺地裝死暈過去。
貼身伺候的奴婢要從我懷裏接過她,謝璃卻牢牢地扒拉着我不肯撒手,閉着眼在我懷裏嘤嘤嘤地小聲呢喃:“念姐姐救我。”
看着如臨大敵的謝璃,我無奈搖頭,吩咐阿青跟在一旁,便同她一起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