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金丹修士身強體健,耐寒耐熱,發燒是不可能的。但看鳳千藤如今的狀态,恐怕只保留了不用進食這一個點。畢竟他的內丹還在,可以靠吸食天地靈氣為生。其他功能則統統報廢。

非要比如,有點像徒為曾經拾荒時從垃圾堆裏扒拉出來的機械體。零件損壞,電線短路,缺胳膊少腿的被人丢棄不顧。

她沒法修好,所以當沒看見。

現在卻不能。

王平被她吵起來,一臉懵逼地去包裏翻出一顆退熱丹藥給她。所以說,跟着商人也不是完全沒好處。徒為表示自己沒錢,要把戰斧抵押給他,等有錢了再來贖。

王平哪兒敢收她的錢,他恨不得趕緊賣點人情給這位段家修士,以後到了邊界地遇上麻煩,還能有個人求助。

“尊者盡管拿去吧,也就不到百來靈石的東西。您以後只要記得我王某就行。”他笑眯眯的。

徒為懂了:“有需要來找我。”

說完她穿過灌木,很快回到馬車裏。

鳳千藤正斜靠在軟枕上,臉色蒼白卻泛着病态的微紅,徒為進來時被他恹恹瞥了眼,明明是有些不悅的目光,被泛紅的眼尾勾勒着,冷中帶出一股媚,毫無威懾力。

“嫂嫂,把這個吃了。”她伸手過去,鳳千藤沒接,心裏似乎還沒能接受剛才被她這個小孩摁着親了不知多少遍的事實。

“出去。”他擰着眉。

“我要是說不呢?”

“段徒為!”鳳千藤沒什麽力氣地加重字音,微微喘息着盯着她:“剛才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你把藥放下自己出去。愛去哪兒睡去哪兒睡。”說完把一邊的毯子丢到她膝蓋上。

徒為一動不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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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笑道:“行,那我出去。”

可惜本來就站不起來的身體再加上發熱,剛往車簾那兒挪了一步就摔倒。徒為在後面看着他微微起伏的單薄肩背,越看越想起那臺報廢的機械體。

她後來倒是有嘗試把它拖去修理廠,老板卻搖頭直說:“修不好。它已經徹底壞了。”

所以不禁伸手,想從後面把他抱起來,不想讓他像是壞掉一樣躺在那裏,卻被低吼了句:“別碰我。”

可惜橫沖直撞的小年輕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別說眼前這個是她觊觎了七年的人,剛才那一會她根本就沒親夠。

把他攙起來,環着他的後腰再次讓鳳千藤倚靠在軟枕上。他垂着腦袋,只恨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在她手裏像個娃娃似的任人擺布。

徒為再次将丹藥伸過來:“你不吃,我就用嘴喂你吃。”

鳳千藤愣了一下擡頭,她的表情坦然從容,是認真的。要是再拒絕,多半會直接壓上來将自己的預告付諸行動。

“段徒為……我從前怎麽不知道你膽子這麽大?”他不知該說什麽,扯扯嘴角。

她道:“嫂嫂不知道的還多着呢。”

“是。是我看錯你了。”

“現在再重新看一遍也不遲。”

鳳千藤拿過那粒丹藥,眼底忽然冒出曾經還在段家時的那段時光,那個乖巧聽話讓他也難得喜愛的身影,一點一點出現了裂紋。

短短四年,就能讓那孩子變成眼前這樣的?

雖然他面無表情,但徒為莫名就能感覺這人在心裏編排自己。

“嫂嫂。”

鳳千藤不答,咽下丹藥,躺下身背對她:“不想看見你。出去。”

“我……”

“你不出去我出去。”

這樣就和剛才成死循環了,徒為道:“好吧。”

趁鳳千藤因為她答應而松懈的一瞬間,俯下身将人掰過來在他下巴尖上狠咬了一口,在他睜大眼睛伸手推她之前掀簾溜下了車。

“好好休息,嫂嫂。”

鳳千藤疼得微微眯眼,想想以前的自己竟然會覺得這人比段修遠禮貌省事,怎麽想的。

印子很深,一摸就知道差那麽一點就要破皮,明天消不下去,不是能見人的狀态。

他腦子昏昏沉沉,甚至沒有餘裕去細思剛才的糟心事,六歲入門築基後就再也沒嘗過的病痛滋味時隔二十年再次回到他軀體內,更加清晰地傳達着自己成了個廢人這個事實。

他翻身回去蜷縮起來,手指露在衣袍,一根一根攥得很緊。

漆黑的長夜很快便被晝日驅散。

徒為裹着沾滿她嫂嫂味道的毯子,在外頭無所事事站到了天亮。這對金丹修士而言不痛不癢,連鍛煉都稱不上。

白莞是醒得最早的,一出棚子,清晨微光灑在綠意中,一道劍光忽然在眼前極快地閃過,身前一排樹的枝葉齊齊被斬斷。這明顯還是收了力的。

徒為收劍入鞘,白莞在旁邊詫異鼓掌,心裏又感嘆又羨慕。要是自己也能有好一點的血脈的話……

“這麽早。”徒為跟她打招呼。

白莞受寵若驚:“早,我也是想來晨練……你、你這麽早就開始了?”

“差不多結束了。”徒為心情不錯,邀請她:“既然如此,要不我比一場?”

比試的結果無疑是白莞的大敗。她能感覺到徒為只用了兩三成的力量,可自己竟然連半刻鐘都沒撐到。

商人們在這時都陸陸續續起來,聚在一起準備吃個早飯上路,看見白莞垂頭喪氣,問:“怎麽了這是?”

她搖搖頭,拿了個餅坐在一邊,徒為想着鳳千藤差不多該醒了準備去看看,剛要走就聽見她輕嘆:“我這樣的……就算再修煉個幾百年都難成氣候吧。我靈根不好,也沒什麽上好的血脈。”

“金丹應該可以。”她也不懂,反正呂聞優說過凡人的極限是金丹。

“金丹?!哈哈,那才是不可能的。”白莞笑了笑,看着膝蓋上擱着的餅:“我也不是一定要境界出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麽。”

修煉了二十來年,一只妖獸都對付不了。已經算是失敗了。

徒為沒說話。

她如夢初醒:“抱歉,我跟徒為發牢騷也沒用吧……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來着?你去吧。”

“我有個朋友。”她卻忽然開口:“修煉了四年,卡在築基一重上不去。但煉器的手段不錯,當不了修士,将來多半是個不錯的煉器師。”

“所以……”頓了頓,想不出別的詞,吐出一句:“反正又不是只有一條路。”

白莞還沒反應,徒為已經大步離去。

“……”

等等。

她那難不成是在安慰自己?!

靠近馬車,掀開簾子,車內一片安靜,鳳千藤還沒醒。徒為靠近摸了摸他的臉,還是很燙,難怪她進來時他毫無反應,估計神智還不清醒。

王平那丹藥真能有用嗎?

徒為叫了他幾聲把人掰過來,看見自己昨天的“成果”還留在他下巴上,像某種烙印。

她心情很好,就聽身下傳來鳳千藤沙啞的聲音:“沒人教你咬了人要道歉?”

徒為掐着他的下颌摩挲,敷衍道:“嗯,對不起。”

“……”

鳳千藤覺得還不如不醒。一睜眼就看見這崽子屬實不是愉快的事。他想把臉撇開,徒為手在他下巴上,沒讓他動,忽然想起什麽似地問:“嫂嫂記得以前嗎?”

鳳千藤哂道:“你還好意思提以前?”

“怎麽不能提。”徒為道:“嫂嫂以前對我那麽溫柔。”

“那是……”那是因為,那時的徒為是個好孩子,不像你現在這樣。鳳千藤神色複雜,沒答話。

徒為自顧自地道:“你記不記得以前,我有一天去你的院子找你修煉。你那時在躺椅上睡着了。”

鳳千藤哪會記得那麽久遠的事,在段家那段回憶于他而言不過無關緊要的插曲。

“你想說什麽?”

“我其實趁你睡着偷偷摸過你的臉。跟現在摸起來的觸感一樣。”

她這麽一說,鳳千藤一挑眉,漸漸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回事。

他那時只以為是小孩子玩心作祟,畢竟自己長得還行,穿女裝就更像那麽回事了。

恐怕做夢都想不到,徒為那時心裏想的卻盡是些不太上流的事。

“徒為……”他把臉轉回來,淺色的眸子望着她,語氣變得平靜溫和,是一副和小孩子講道理的口吻:“你就答應我,乖乖回段家去好不好?我是為了你着想。邊界地沒你想的那麽簡單。”

誰知徒為低頭就順勢舔了舔他的唇。

“絕不。少用這種哄孩子的語氣跟我講話。”

“……!”

鳳千藤耳根因為惱怒微微泛紅,要不是沒力氣,估計已經坐起來賞她一拳。

“出去。”

“我不。”

“昨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

“但我已經決定以後每天都要親你了。”徒為道:“親到你覺得這件事沒什麽不對為止。”

“可這事就是不對!我們不能——”

“是嗎?我倒不覺得。”她接過鳳千藤随手扔過來的軟枕,這一下估計用盡力氣,他手腕顫抖,凝視她的眸子明明很冷冽,卻又漂亮得不行。

“還是怎麽,嫂嫂還喜歡我哥嗎?”徒為問。

他一頓,沒答話。

她便湊過去,壓着他細瘦的手腕,無視人滿臉不情願又帶着警告的神色,在他唇上親了親,換來人呼吸微微一滞。

“可你喜歡也沒用。”

“你——”

他徹底惱了,一把甩開她的手:“滾出去。”

徒為看他臉色蒼白,坐都有點坐不穩,人生病的時候容易情緒激動,太激動病情會惡化,所以決定見好就收了。“你下巴的印子還沒消,好好休息。估計今天下午就會到西邊了。”

說完就出了馬車。

“白那個什麽,我來跟你們擠一輛馬車。”

“徒為你竟然連我的名字都沒記住嗎?!”

跟商人們同乘一輛後,徒為就變得安靜下來,坐在角落裏一動不動。可馬車的簾子透風又透聲的,剛才那些動靜都被衆人聽了個一清二楚。尤其是那句咬牙切齒的“滾出去”。

……看來她是被人趕過來的。

王平一直想和徒為套近乎,抓住了個話茬就問:“尊者,你的……呃,未婚妻子還好嗎?”

徒為不喜歡別人提及鳳千藤的事,面色不虞想說關你什麽事,關字才出口,想起之前鳳千藤跟她說的那些話,慢慢改口:“你那丹藥真的有用?”

“當然有用。尊者要不再拿一粒去?”

這話茬就這麽被繞過去了。

午時,簡單停靠讓馬兒喝水的間隙,徒為拿了丹藥又去找鳳千藤。這回倒沒再像昨晚那麽抗拒,估計是很不舒服,額角都是汗,冷漠着眉眼看都不看她,服下丹藥就躺回去,意思是趕客。

可徒為想摸摸他燒退了多少。

“嫂嫂……”

“別碰我。”聲音含着拒絕,正好王平在遠處喊她出發,徒為只好放下車簾回頭。

車隊一路暢通無阻,在日落前抵達了東西交界點。沒有城鎮,只有一處很小的驿站,現在照理來說已經荒廢,但裏邊竟然有人。

兩三個穿修袍的修士,看見他們也吓了一跳。可能是沒見過這麽不怕死的,好好的東邊不待要去西邊。

王平下來和他們攀談幾句得知,魔修聲勢浩大,不止邊界地,西邊已經到處都是他們的人。他們這隊多是凡人的車隊,去了估計沒到邊界地就九死一生。

王平心說在東邊也是慢性死亡,那不還如去西邊闖一趟。

“敢問幾位尊者又為何在此?”

“我們是被派來檢查周圍的法陣的。還有……看看有沒有傷患需要治療。”其中一個給衆人指了指:“我們有兩個丹修。”

“藥王宗的?”徒為在後面忽然插嘴。

兩個丹修很了不起地點頭。看來這二人和之前被她揍了一頓的丹修是同門所出。

她想起遲遲沒有退燒的鳳千藤。看剛才那樣子,何止退燒,簡直像惡化了。

可有鳳家懸賞令的眼下,他又不能暴露在人眼前。

怎麽辦?

考慮的間隙,王平已經和修士們打成一片。

修士們見勸不動這隊不要命的商人,提議他們可以休息一陣,等天剛亮的時候再去西邊,那個時候魔修精力最委頓。

王平自然答應下來。

正好他們提前備了很多對付魔修的法器,趁着今夜都一應裝備上。

驿站很小,也沒有別的房間,衆人在中間點了燈煮飯的煮飯,安置法器的安置法器。幾個修士估計不想和散修為伍,離白莞遠遠的,自然而然靠到了徒為身邊。

“你們知不知道會致人持續發熱的是什麽病?”徒為冷不丁冒出一句,吓他們一跳。

丹修道:“不給我看看我哪兒知道。”問題是還真就不能給他看。

徒為想不到好辦法,懶得再回話,修士們也覺得她性情古怪,自讨沒趣,很快散開。

屋內的篝火燒得噼裏啪啦,火光打在她臉上,呈現出一種仿佛置身黑暗的凝重色彩,簡單來說就是不怎麽高興。

白莞見了靠過來關心她。

“你要是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你。”

“你?”徒為審視似地将她從頭打量到尾,似乎在品鑒她值不值得信任。

畢竟鳳家給的報酬是所有修士都渴求的東西。這人對修煉那麽執着,很難保證不會背叛自己。

“我、我的意思不是要刨根問底……”白莞趕緊擺手:“就是,如果你需要我做什麽的話,我可以幫你。不用……解釋原因。”

徒為不解她這股好意從何而來,她卻只紅着耳尖說因為我們是朋友嘛。

“……”我怎麽不記得我們是朋友?

“我剛才用神識探查過那兩個丹修,其中一個身上帶了丹方冊。”

白莞一愣:“你要偷……”

“這是借。”徒為義正言辭把寧嘆雨那套歪理搬過來:“只是看看,不算偷。”

“……”

憑徒為的境界,動用術法悄然順走結丹修士懷裏的東西不難,只要有白莞幫她吸引注意。

她顯然有點怕那幾個瞧不起人的修士,徒為跟她說你想反悔就趁現在,她搖搖頭一鼓作氣沖上去差點撞着人家。

“……”倒也不用這麽急。

過程很順利,那丹修眼睛長腦袋上,跟她說話時口沫直飛很不得了,徒為從旁邊輕飄飄一過就順走了他的丹方冊。

到底是藥王宗的出身,丹方足有百來頁,看得人眼花缭亂,徒為對這些一竅不通,就算寫了功效也不大明白。

正好白莞姍姍而來,聽她說了幾句鳳千藤的症狀,湊近道:“會不會是這個?”

她翻了幾頁指了指。那丹藥叫順氣丹,可以調節體內紊亂的藥性以達到氣體平衡。

徒為問:“你還懂這些?”

她道:“我其實對煉丹什麽的有點興趣,不過也沒好好學過……”

這丹藥的方子不難,驿站周圍種的就有,二人看着丹方一起去采了些來扔進門口的煉丹爐。

白莞說自己只是有點興趣實屬是謙虛了,看她搗鼓來搗鼓去,火候藥引似乎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你要不去當丹修得了。”徒為端詳着冒出一句。

她一愣,擡頭看她:“你覺得我可以嗎?”

“你不試試我怎麽知道。”

她噗地笑了聲:“徒為真是一點場面話都不會說呢。”

“……”

二人在這邊等煉丹爐的丹藥煉成,另一邊的馬車裏,鳳千藤動動眼睫,恍惚睡醒,揉揉腦袋意識才漸漸清明了些,但眼前還是一片模糊,身體各處都痛。

下巴也痛。

他想起自己又被親又無辜被咬了口就隐隐冒出火氣。

馬車似乎停了,不知道是到了哪裏,不過從車簾的縫隙透進了點言笑晏晏的人聲。

他懶倦地伸手,撥開車簾歪頭往外一瞥,正好瞥見徒為和白莞站在一起。

旁邊那個就差沒把清秀的小臉笑成朵花,徒為雖然沒什麽表情,但神色是無疑是緩和的。

……怪不得不喜歡以前那個了呢。

他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低嗤:“果然是小孩子。”

“是個漂亮女人就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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