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徒為最後是把衣袍一股腦塞進鳳千藤懷裏的,如果不是顧及着他受了傷,早就拔腿落荒而逃了。
她背過身去,臉色爆紅,脖子也紅,腦子像被人揍了一拳,嗡嗡嗡的,空空一片。
冷月輝光下,面前漆黑的牆上映出了她身後的人,将他的身形拉得斜長,越看越覺得是個男人的影子,徒為觸電一樣看一眼就飛快挪開視線。
直到身後的衣料摩擦聲漸漸停止,鳳千藤扶着牆壁站起來:“好了。”
她下意識回頭,伸手扶他,伸到一半騰地收回去,又覺得這反應不對,再次想伸過去,他淡道:“我自己能走。”
“哦,哦……”徒為把手背回身後。
回去的這段路異常安靜,異常漫長。
她機械地挪動步伐,目光動都不動,就盯着前方那一點,而鳳千藤落後半步慢慢走在邊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誰也沒有提剛才的事。
死寂。
廣場上已經沒剩幾個修士,鳳家的那幫人估計被沈心泉和杜異收拾幹淨,沒看見人影。
正好現在也不是關心這個的時候。
她和鳳千藤回到院中,在推開房門進去前,沒過腦子地本能開口:“嫂……你好好休息。”
他點頭,沒看她,房門關了。
徒為站了幾秒,也慢吞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夜無夢,連修煉都修不進去。常人都說修仙要心無旁骛,但她眼下起碼裝了八百個雜念在心裏。最後不知道怎麽睡着的,醒來時天都還沒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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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感。
好像有千斤重的東西壓在身上。
徒為坐起來放空了十幾秒,又躺回去睡覺。
這次看見了奇怪的夢境。烏發雪膚的美人姐姐在床邊沖她勾手,她撲上去掀開她的紅蓋頭發現底下是個絡腮胡大哥。
騰地一聲,徒為從床上彈射起來,驚出了一額門的冷汗。
“……還好,是夢。”她擦了擦汗,後知後覺再睡下去不妙,不知道還會夢見什麽恐怖的東西。
正好天已經大亮,待在屋裏也定不下心,徒為使了個淨身訣,攜上劍出門。
路過鳳千藤房門前時停了停,裏頭沒有任何的動靜,很快離去。
昨晚沒發現,白天來看,廣場倒沒有留下一處靈力碰撞的痕跡,茶館也已經被修複得完好無缺。
徒為到的時候,沈心泉正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傷痕累累的,見了她,瘸着一條腿大步蹦過來。
“妹妹,你居然還活着!”
徒為看她身上各處都是被靈力所傷,治愈訣生效得慢,倒沒什麽重創:“我走之後,那幾個鳳家的呢?”
“受了重傷,我想把他們趕回去來着。”沈心泉臉色僵硬了一瞬:“結果杜異那臭小子,把人全殺了。他知不知道把鳳家的弄死了我們會有麻煩啊?”
“怎麽就怪我了?”杜異正在遠處和幾個修士喝酒,聽見這邊提到自己的名字,端着酒盞過來搭住她的肩膀:“明明是沈隊長上了頭,把一個人腦瓜子折了。死一個和死兩個沒區別,況且老板沒說不準我殺人呀。”他看向徒為:“是吧老板?”
徒為沒搭腔:“那那些人的屍體呢?”“內丹我們剝出來了,屍體則扔到了要塞外。”沈心泉在懷裏一摸,摸出十一顆顏色光澤各異的內丹。
整整十一個人,數量不少,竟然被他們兩個反殺。
沈心泉尚且受了傷,杜異卻似乎毫發無損。她不免盯着這不簡單的青年打量幾眼。
看着年紀比她大,眉目俊逸,舉手投足帶着股市井氣息,扔到凡人堆裏就再也找不到的“凡人”。
她目光停頓太久,杜異不滿:“老板幹嘛用看珍稀動物的眼神看我?不都已經把你的交代的事完成得妥妥當當了嘛。你不會要反悔把我丢回地牢吧?”
他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
徒為道:“這不是我說了算。”
沈心泉道:“我是覺得,你證明不了自己不是魔修,那我只能把你丢出要塞。你覺得這比地牢裏好嗎?”
“當然不好了!”杜異抗議,往後看,見無人注意這邊,這才道:“魔修的身體某處必然會出現異化,我沒有,難道還不夠證明嗎?”
“也許你藏在哪兒了,這很難說。”
他抱臂撇着嘴,沈心泉也不松口,半晌,舉起雙手:“好吧好吧,我投降。但你們能保證不和別人說嗎?”
“看情況。”
“那……老板!你手給我下。”徒為不明所以,忽然被他抓過了手腕,沒給她一點反應時間,他把她的手往自己屁股上一放。
隔着幾層面料,她摸到了一條質感毛茸茸的粗長物體,杜異還在說“你懂了吧我……”已經啪一下被她掙脫扇開。
“好痛!也不用這麽大反應吧。”
徒為臉很臭:“我為什麽非得摸一個男人的屁股不可。”
“不是屁股,是尾巴!”
“都一樣。”
這下事情明朗了,杜異是妖獸化形。不過似乎不是普通的妖獸,他說自己是妖與魔的後裔,雖然不是魔修,但混雜着一半的血脈。
“妖獸群不接納我,我又不想像魔修那樣多長幾個眼睛耳朵,所以從小就一人四處闖蕩,哪裏有錢賺就去哪裏。”他說:“這裏就很好,起碼沒人會朝我扔臭雞蛋要我的命。”
這種特殊的血脈,在修真界并不多見。畢竟兩種血脈混雜的後果,多半會有什麽不可挽回的殘次缺陷。杜異的暫時看不出來,非要說就是他那條尾巴是永遠收不回去了。
徒為還在嫌棄摸了男人的屁股,沒聽沈心泉說了什麽,大概是答應不把他丢出去之類的。
“老板也不用這麽露骨的讨厭吧。”杜異走過來想搭她的肩膀被躲開,一拍巴掌笑道:“你該不會……恐男吧?”
“……”徒為一瞬間想到了昨晚,想到那件現在腦子裏都沒理清楚的事。
鳳千藤,她嫂嫂,是男人。
男人。
她很想當作是夢,但的确不是。
她冷着臉不答話,杜異好像興致更高:“沒事,我也不喜歡男人。”
“你跟我能一樣?”徒為想起這事又開始煩。
她從十歲起就喜歡鳳千藤,還驚覺了一番自己竟是女同——七年後,現實告訴她,哪來的女同,你喜歡的女人純純就是個男的。
那她其實不是女同,是異性戀?還是她就是女同,現在已經失戀了?
哪邊?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昨天似乎是在戰鬥中忽然失去理智,不僅把人家嘴裏咬得全是血還扯了衣服上手摸了,這事是不是,已經有點不可挽回了?
她想想自己要是被同樣粗魯地對待——大概會讓那人拿命來償還。
鳳千藤雖然事後沒什麽太大的反應,但其實已經徹底讨厭她了吧?他就是那種即便厭惡一個人也不會表現出來的人。對她這個曾經的“小妹妹”,更會如此。
……好像一切都搞砸了。
而且,男人的話,自己是不是就沒法在上面了?也不,目前這個階段還涉及不到這個問題。
之後沈心泉又問了她昨晚的事,聽見徒為說把柳江河殺了,錯愕道:“完了完了,鳳家大部隊全滅,鳳家肯定會派人來查怎麽回事,我們完了。”
“既來之則安之。總不可能殺了他們幾個人就對咱們大打出手吧,現在可是這種時期。”杜異很沒緊張感地一口将酒飲盡,那邊幾個修士喊他過去,便揮揮手走了。
等他一走,二人無話可聊,沈心泉沉默一陣忽道:“我可以問你件事嗎?”
她這開場白聽着就不正常,徒為收回要走的腳:“什麽?”
“昨晚你在茶館裏抱着的那個人……是誰?”
頂着她小心翼翼又含着點希翼的目光,徒為道:“我……”的未婚妻子,這五個字不知為何吐不出來,愣是憋出一句:“我朋友。來的時候受了傷,我目前在照顧他。”
“只是朋友?”
“嗯。”
“是嗎……”她嘆了口氣,笑笑:“也是,怎麽可能呢。鳳師姐不可能在這裏的對吧?”
“……”
今天沒什麽事,徒為卻不想回宅邸。
剛才和人說話被轉移了注意力還好,一旦獨處,她腦子裏只有昨晚鳳千藤雪白的身軀,穿上衣服看不出來,但脫了看,那顯然是只屬于男性的身體。
腰窄胸平,屁股也……屁股倒是沒看到。
想到剛才被迫摸了杜異的,雖然是隔着衣服,但她不舒服,掌心在衣服上狂擦,心想自己果然不喜歡男人吧。也不知道如果摸了鳳千藤的會不會是一個想法。
“大小姐?”旁邊有人和她擦肩而過,停住叫她,聲音含着驚喜。徒為回頭一看也是一愣,竟然是宋衍。
穿着段家修袍,腰間佩劍,白生生的臉上都是笑,沖過來道:“果然是大小姐!你真的來邊界地了。”
這麽說來,她在段家時就聽說他遲早要被派來邊界地,沒想到來得還挺快。
遇到老熟人,本應敘舊一番,徒為現在卻沒這個心情,簡單問候幾句,視線就停在他臉上。
宋衍還在說:“大小姐走的那天,夫人氣壞了。我差點以為夫人會把段府直接挪為平地。”
“然後呢?”
“夫人說大小姐遲早會後悔的,倒沒派人來逮你,所以大小姐放心,我不會做什麽的。”
“……”徒為沒答話,宋衍這才發現她摸着下巴意味深長地盯着自己,要把他臉看出個洞一樣:“怎麽了?”
她不答,伸出一只手:“抓住。”
這要求過分唐突,宋衍愣住,小心伸出兩手握住她,能感覺到徒為指腹掌心都是劍繭,難免心酸,他們大小姐短短四年,手上的風霜就已經比他還多了。
“沒吃飯?再抓緊一點。”
“好,好!”他加重力道,咽了口唾沫,徒為卻仿若不察,品鑒什麽似地在他的手和他的臉之間來回切換,看得他耳尖都泛起紅。
“大……大小姐……我還要抓多久呀?”
徒為似乎也覺得這方法有問題,找熟人有什麽用,要找也得找不熟的,收回手道:“算了,沒什麽,你不行。”
宋衍:??
他之後問她要不要去段家的據點跟修士們打個招呼,徒為拒絕了,自從來了邊界地,她就一直避免和段家的人接觸。要是自己的消息傳到呂聞優耳裏,她一改想法要把她逮回去,徒為還沒什麽辦法。
告別宋衍之後,她在街上又無所事事逛了一陣,思緒亂如麻,一會兒想着如果真要得到答案,那只能找不熟的男人嘗試一下,那自然的,也得用辯證的态度找不熟的女人也嘗試一下,回過神時面前是一排丹藥房,竟然不知不覺逛到了丹修們活動的地方。
昨晚鳳千藤的內丹險些被捏碎,一路回來時沒怎麽注意,但他似乎走路都有些艱難,今早也沒聽見他屋裏有什麽動靜,真的還好嗎?
想着想着,一只腳就跨了進去。
白莞自從決定改行做丹修,就跟着紫霄宗的丹修修習,看到徒為時還有點意外,她沒說什麽,摸出兜裏的十二顆內丹:“能統統幫我煉化成靈丹嗎?”
內丹根據品階高低,煉化出的靈丹也不一樣,但無疑都是好東西。有的會開拓識海,有的加快修煉速度,有的延長壽命,還有的甚至堪比九轉回魂丹。
她一下子摸出十二個,一點都不心疼。
白莞問:“你受傷了嗎?”
徒為搖頭:“除了這個,還要再托你一件事。”
白莞确實沒想到被拜托的事,是來給徒為的未婚妻子送藥。她問她為什麽不自己來,徒為皺着個眉沒答話,但看臉色就知道出事了。
這兩個人又吵架了嗎?
似乎比上一次嚴重得多……
她站在鳳千藤房門前深呼吸做足心理準備,這才輕輕叩響房門。
裏頭沒聲響,她又敲了好幾遍,這才聽見一句“進來”。
她進去就低下頭,不敢亂看:“我是來給您送藥的。”
鳳千藤撇她一眼便挪開視線,多少料到不可能是徒為,她不是這種會客氣地敲好幾次門的人。要是那崽子,早就不管搭不搭理都推門進來了。
他倚在床上,昨晚回來勉強撐着力氣沐了浴,衣服被血染得太徹底,現在還在水裏泡着,身上就随意披了件不能稱之為衣服的毯子,白莞要是此時擡頭,估計就能看見沖擊的事實。
——畢竟他從細瘦的脖頸到胸膛,全都是裸露的,就算有錦被遮掩也擋不住雪白的皮肉上浮現出的處處紅痕,像被什麽人狠狠掐過吻過,被不客氣地對待後殘留的“罪證”。
“你來給我送什麽藥?”鳳千藤問。
白莞一五一十說了,她當然是希望美人姐姐能快點和徒為和好的:“……估計是有什麽急事吧,所以讓我代她來送。這是第一顆,其他的還沒煉好。您千萬注意身體。”
“讓你代她送……”鳳千藤自言自語,溫聲道:“放在那邊吧,謝謝。”
她緊張搖頭,想說點什麽又不知會不會冒犯:“徒為一直都很關心您,今天是我真是對不起,明天她應該就會自己來……”
“我知道。”他情緒不明地打斷,有一種不容她再說下去的氛圍。
直到退出屋子,白莞也沒想出下一句勸和的話。
就這樣到了深夜時分,沒有任何人回來的跡象,唯有蟲鳴吵得人心煩。
那顆裝着靈丹的匣子還被擺在門口,鳳千藤從睡夢中恍惚醒來,四肢找回了些力氣。下床,光着修長白皙的腿拾起匣子,唯一能遮蓋取暖的毯子飄落在地,凍得人刺骨,他毫無知覺,寂靜的屋內只響起他平靜的聲音。
“倒不如直接跟我說你幻滅了呢。”